天色泛白的街道上行人稀少,暴雨的侵袭让这个夜晚显得潮湿,泛着冷意。
手握透明雨伞的少年低着头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他神色疲惫,微长的头发被风吹得散在额角,洗得发白的短袖被雨点肆意蹂躏着。
“奇怪,不是每天都会在这里出现吗。”周暮对着面前的草丛翻翻找找,却始终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东西。
这是他离开孤儿院打工的第二年,十八岁的他因为年龄小总是被要求多干活,堪堪熬到了凌晨,才启程回家。
就在周暮准备放弃时,哼哼唧唧的小狗叫声从旁边的巷子里传来。
他瞬间惊喜起来,举着雨伞朝巷子里走去。
“怎么在这里啊,今天下雨了,我都没找到……”
话堵在口中,他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小狗,还有———抱着小狗的脏兮兮小孩。
小孩大概只有六七岁,破旧的衣服根本抵不住大雨的捶打,黑色的头发被打湿,发丝的水珠从脸颊向下滑。
大概是看到草丛里被雨淋得可怜的小狗想帮它,身上污泥点点。
他抬起头,眼神带着惊恐和害怕不自觉收紧手臂,抱着的小狗又往他的怀里缩了缩。
周暮从小在孤儿院照顾弟弟妹妹们,早已养成了面对孩子温润同情的性格和心理,他举着雨伞靠近,阻挡仍在坠落的雨点。
“家人呢?怎么不回家啊宝贝?”他蹲在地上,向小男孩伸出手。
小男孩大概是看出来了他眼里的善意,怯生生地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抱着小狗。
“没有家……车……血”他低声说着,却没什么表情,仿佛在陈述什么简单的事情。
周暮的心脏突然抽疼了一下,虽说自己也是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可看到这么小的孩子从容地说出这种话还是没由来地心疼他。
他左手抱起小男孩,右手打着雨伞,走在回家的路上。
看着小男孩微微颤抖的身体,轻轻扶上他的头发,“别害怕,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吗?明天我带你去孤儿院,他们会好好照顾你的。外面太冷了,哥哥带你回家好吗?”
小男孩听到这里才稍微舒展身子,趴在他的怀里点点头。
“小白……他们说的。”
周暮听着他喃喃自语还以为他是在说他怀里那只小狗的名字,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是小男孩自己的名字。
今夜的雨比前几日的更大,昏暗的路灯下是被狂风吹落的枝丫,周暮抬头撇了一眼天光,似乎要天亮了。
还好,明天是周末,不会扣工资了。
就这样,一人,一孩,一狗,一伞回到了周暮狭小的出租屋。
他把小男孩放在沙发上,给他煮了姜茶,又给他洗了澡哄着他睡觉了。
然后用纸箱子给小狗搭了个简单的狗窝,铺了几个旧床单把狗塞在里面。
一切弄好之后,周暮看着这个拥挤的狭小的出租屋,居然也觉得温馨起来。
当天下午,去孤儿院之前周暮嘱咐好小白一切,告诉他实话实话,要在孤儿院好好生活,小白眨着黑乎乎的大眼睛乖乖点头,周暮心软地一塌糊涂。
可到了地方后……
老院长已经不在了,新院长姓李,周暮不熟悉,只是交待着自己捡到了这个小孩子。
李院长看着也很和善,半弯着腰看着小白,“多大了?有没有家人?”
小白向后退了退,抬头看着周暮眨了眨眼睛,正当周暮感叹这小孩真乖的时候。
只见他走到周暮面前,牵着他的手坚定地说道:“我有家人,他是我哥哥。”
这话倒是说得利索……
欸?不对。
随后,用着那蛊惑人心的大眼睛看着院长。
周暮:……
院长见多了家庭里兄弟闹矛盾,哥哥偏要把弟弟送到孤儿院的例子,立刻就开始痛斥周暮的不对。
“兄弟俩平时要好好相处,怎么能把自己的弟弟送到孤儿院,不像话。”
“带着你弟快回家,不要来这边捣乱。”
李院长说完就把他俩赶了出去。
周暮牵着小白的手看着福利院的大门缓缓合上,终于反应过来。
这哪里是乖小孩,这是双面恶魔。
两个人再次回到家里,小白轻车熟路地坐在沙发上,抱着“小小白”,小狗欢快地叫唤着,周暮呆愣愣地站着,仿佛他才是这个家的外来者。
他蹲在小白面前,看着他“小白今天为什么要这样跟院长说啊?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天不是吗。”
听到周暮的话,小白才有了反应,他放下小狗,黑溜溜的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衣角说:“哥哥你说的带我回家。”
周暮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想到了当时说的话。但是他的意思是暂时收留,不是收养啊。
而且这小孩是不是警惕心太低了点,万一自己是个坏人,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他蹲在沙发旁,拉着小孩的小手晃了晃,“哥哥说的是暂时住一晚,你去福利院会更保险。”
这回小孩倒是很快理解了,他听到话,呆呆地低着头,本来就惹人心疼,这看起来倒像是被欺负了。
周暮也没办法,自己只有十八岁,住在拥挤狭小的出租房,又怎么能再养着一个孩子。
他等着小孩做出反应,或是哭,或是闹,这样周暮反倒会觉得轻松一点,他最擅长哄小孩了。
可这小孩像被定住了一样,就呆呆地低着头不说话。
过了好久,他抬了抬手,似乎是抹了抹眼泪,擦干净了才小声说着,声音带着小孩子的奶声奶气又伴着哭过的呜咽委屈:“哥哥也不要我吗。”
周暮这时候才发现小孩哭了,这太不一样了。
寻常这个年龄的小孩子受了半点委屈都得哭闹半天,他倒好,哭得一点声音都没有,还乖乖哭完把眼泪擦干才说话。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对父母为数不多的记忆,蜷缩在房间角落里,打骂,争吵,离婚。
似乎也是一句“不要你了”被丢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梧城。
他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酸痛,算了,多一个人我还养不起吗。
“可是哥哥很穷,没钱的,你跟哥哥一起会吃不饱,穿不暖。”周暮看着他,用大人的语气同他说话。
小白看着他,抿了抿嘴唇,小手在脸上糊了一把,看着像做好了心理准备,说:“我可以少吃一点。”
周暮看着他正经地样子,“噗嗤”笑了一下,小白反应过来被耍了,也只是低着头羞着脸玩手指。
那天以后,周暮的生命里闯入了一个小孩。
他与破晓的雨夜出现,划开了困顿的暮色。
过了几个月,周暮总觉得“小白”“小白”地叫着好像唤狗,正巧也赶上了开学季,想着带着小孩去办理新的户口。
想着户口确实是个问题,自己才刚成年,周暮思考许久,决定把他的户口上在了朋友家里。
李祈和周暮是在工作时认识的,两人长得都好看,被老板安排在前台接待,一来二去就熟悉起来。
周暮个高,不笑的时候看着很严肃,下颌更锋利些,颇为传统的帅哥。李祈长得白净,比起周暮温柔和善的性子,他显得更有亲和力,性子也软。
李祈年龄也更小一点,家里妹妹还小,父母又病了,只能早早辍学打工。
听了周暮的话,性格本就温和又有同理心的他立马同意了,也算多个弟弟。
原想着小孩跟着李家也不错,取个姓李的名字也挺好,想着他叫什么什么白,周暮脑子里老是蹦出来“李白”。
李祈在旁边看着他苦恼的样子,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暮哥,其实我妈妈也姓周,可以让他姓周。”
周暮眼睛瞬间就亮了,他本来就想让小孩跟他姓,现在这不是太巧了吗。
当天晚上下班后,周暮翻着《新华词典》《诗经》《唐诗宋词》,前前后后看了好几个小时都没能找到一个好名字。
想着又要好听,又要带着“白”字,他问了小孩的名字怎么都问不出来,只记得叫什么什么白。
直到天边渐渐晕出白色,他看着已经在床上窝着的小孩,心里突然跳出来两个字—既白。
周暮,周既白。
月色锁进深渊,晨光刺破黑暗。
周暮小时候也爱读书,脑子也转得快,可惜那时候孤儿院的资金不足,各种类型的书籍都看了遍却没有机会上大学。刚满16岁就因为孤儿院人口增加,养不起了,而自愿出来打工。
不过他也上进,自己一个人的话,磕磕绊绊地工作着养活自己就行了,但是自从捡了个孩子以后,便越发勤劳。
以前总是不想着去经营上级关系,去说着违心的话语,可自从这个孩子出现以后,好像生活开始有了改变。
就像在漆黑的夜里突然隐现一缕白色,这白色慢慢变大,将黑夜浸染。
周暮觉得这个名字好极了,第二天便拉上李祈,带着小孩去上了户口。
办好身份证后,李祈看着小孩也高兴地紧,捏着他的小脸让他喊哥哥。
随后,他又很正经地看着周暮,说道:“暮哥,我家里的情况你也清楚,我这弟弟就暂时先借住在你那,可以吗?”
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笑。
周暮倒是很配合他,装作思考的握着手抵着下巴。
这可把这小孩给唬到了,生怕哥哥又不要他,小孩紧张地站在周暮旁边,小手捏着他的衣角,抬头紧张兮兮地看他。
周暮倒是演上了,装作很为难的样子,说着:“唉,那就勉为其难地帮帮你们家吧。”
说完,两人对视,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几个月后,周既白拿到身份证的时候睁着眼睛看了又看,怎么也看不够一样,回到家拿给小狗看,又拿给窗台上的小花看,喜欢的不行。
直到晚上,他钻进被窝里睡觉时还要抱着身份证睡觉。
“小崽,拿着身份证怎么睡觉啊,哥哥帮你收好。”周暮伸手要去拿着他的身份证。
周既白这回却死活不肯给他,像个护食的小狗,看着他倔强地摇摇头。
周暮没办法,只能躺在他的身边,故意没搂着他睡觉。
带着周既白以后,周暮发现这是一个特没安全感的小孩。
他在厨房做饭,小孩得趴在门口看着他;他在沙发上玩手机,小孩得坐在地毯上挨着他。一开始,晚上睡觉时得抓着他的衣角,后来渐渐熟悉了就得被搂着才行。
周既白等了又等,看着身边的人没有搂他的动作,似乎还要睡着了,终于开始着急了。
他也不敢推周暮,怕吵醒他,急得要哭了,自己一个人待在旁边直往他怀里钻。
周暮感觉到了这小家伙的动作,嘴角勾了勾故意垂着手就是不做动作。
小狗此刻终于是着急了,意识到自己可能惹哥哥生气了。
他趴在周暮身上,眼里满是焦急,眼睛湿漉漉地盯着紧闭双眼的人,嘴里低声说着:“哥哥对不起,哥哥别不要我。”
热乎乎地热气喷在周暮的脖颈,他心想小孩子果然就是热的。
本来就没生气打算逗逗他,没想到小孩似乎真当真了,他也不装了,一把把他搂在怀里,轻声哄着“哥哥在,没不要你。”
周既白一看这样,更委屈了,撇了撇嘴趴在他的怀里不吭声。
周暮看着他手里还攥住的身份证,越发觉得好笑,轻拍他的后背,带着笑意说:“那你是要抱着哥哥睡,还是要抱着身份证睡,只能选一个。”
怀里的小孩似乎做了很大的决心,挣扎了好久,把手里攥紧的东西递给他,“要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