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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恰好

作者:安枕闲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破败的窗棂透进几缕晨光,昨夜生的火堆已燃尽,只剩一堆灰白的余烬。像一个小小的的坟冢。


    云翳周遭空无一人,只有斑驳的墙壁和久未被供奉的神明。那人已不在此处。他左肩胛骨箭伤处那蚀骨噬心的剧痛和灼热感已经消失许多,不知何时被敷了新药,重新包扎过一番。


    云翳沉心思忖良久,被穿过朽木门缝隙的晨风吹了个醒,心中杂陈。


    “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哼,真是个妙人儿……”


    “真是个……冷心冷面的。”


    昨夜撷春院一场闹剧,紧接着他这位新晋侯爷便彻夜失踪,摄政王府的暗探怕是早已将侯府盯得水泄不通,此刻定然在侯府守株待兔。


    破尘劳静静地躺在灰烬旁不远的地上,玄青的剑身在黯蒙的晨光里酿着锋芒。他抄起长剑向门外走去,见那截充当门闩的断石还卡在凹槽里。云翳的目光晦暗不明,垂眸冷哼了一声,移开断石,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晨雾尚未散尽,带着林间特有的湿气和泥土香,四周林木幽深,鸟鸣啁啾,仿佛昨夜那场生死追杀只是一场逼真的梦魇。


    不知走了多久,光线透过林梢渐渐变得明亮起来。一条小溪横亘眼前,溪水清冽,在晨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他俯下身,将滚烫的脸颊和干裂的嘴唇没入冰凉的溪水中。刺骨的寒意激得他一个哆嗦,却也让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大半。


    云翳心中疑虑丛生。昨夜在撷春院,那人出手挡箭是真,为自己疗伤是真,此刻妥善包扎悄然离去也是真。这一切行为,若说是做局,代价未免太大。可若说是援手,他为何会“恰好”出现在撷春院?


    “三钱楼主…”云翳翳低声念着这四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手腕上那串冰冷的佛珠。


    无论如何,他都得查个清楚。


    林间湿滑,道路难行。云翳感觉左肩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就在他停下脚步歇息时,前方林间小路的拐角处,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身形瘦削佝偻,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头发花白,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着。像是这附近山中常见的樵夫或野郎中,又好似就像是专门在此等候。


    老者停在几步开外,目光落在云翳腰间佩的破尘劳上,又缓缓移向他左肩的素白包扎,最后定格在他苍白的脸上。他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低沉:


    “昨夜露重风寒,侯爷伤口可还好?”


    云翳右手悄然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冷声问:“你是何人?”


    “一个替人送东西的老骨头罢了。”说着,他伸出枯瘦的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素白无纹的瓷瓶。


    “我家公子说,侯爷肩上的伤,需每日换药三次。这瓶药,内服外敷皆可,对内毒尤有奇效,请侯爷收好。”老者将瓷瓶放在脚边一块山岩上,欲转身离去。


    “你家公子?”云翳心中一动:“你是三钱楼的人?”


    老者未有言语,只是背对着云翳微微颔首。


    “公子还托老朽带句话:昨夜撷春院之事,虽是摄政王所为,但凉州‘隐鸮’也插了一脚。他们行事狠绝,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摄政王府虽为明棋,然暗流已至。望公子…好自为之。”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便欲没入林中。


    “且慢!”云翳疾声呼道,“他为何帮我?又为何告诉你这些?”凉州“隐鸮”?这名字他有所耳闻,是盘踞西北边陲、专接阴私买卖的一支悍匪,确实以手段狠辣、悍不畏死著称。若真是他们,那昨夜刺杀的风格倒也契合。


    老者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身,那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浓重的悲哀,又像是刻骨的仇恨。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被林风吞没:


    “公子行事,自有其因果。或许……是侯爷身上,有公子所愿……”


    话音落下,老者不再停留,佝偻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茂密的林木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一个时辰前。


    踏槐垂手立在换命斋的紫檀门外,小小的身影绷得笔直,他脸上没了平日的沉静,眉宇间锁着一层难以掩饰的焦灼。楼主彻夜未归,昨夜摄政王府暗桩异动,撷春院方向又隐约传来骚乱声……这一切都让他心头那根弦越绷越紧。


    “吱呀——”


    踏槐满心欢喜地望去,归人却不是京知衍。


    是个颧骨奇高,眼窝深陷的中年人。应是习武的缘故,背脊直挺,一双眼睛满是肃意。


    踏槐慌忙低下头,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有些许颤抖:“见过许公。”


    那人正是已匿迹朝堂多年的许恪弘。


    许恪弘的视线在踏槐身上淡淡扫过,只略略点了点头,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他的目光随即越过踏槐,投向空寂的回廊深处,似乎在等待什么。


    踏槐心头的不安更甚,忍不住低声道:“许公,楼主他……”


    玄微子枯瘦的手指轻轻抬起,止住了踏槐未尽的话语。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回廊尽头那片昏昧的光影里,正瞧到那正从后门悄然归来的身影。


    踏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一道颀长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回廊拐角处,踏着长明灯投下的、细碎而摇曳的光斑走来。


    正是京知衍。


    他依旧穿着昨夜离楼时那身暗紫劲装,只是此刻沾满了尘土,衣摆处甚至撕裂了几道口子,透出几分狼狈。他的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嘴唇紧抿着,毫无血色。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眸深处,此刻却沉淀着一抹浓得化不开的倦意,


    他径直走到许恪弘面前,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多余的寒暄,京知衍撩起下摆,屈膝便跪了下去,额头轻轻触在冰冷的地砖上。


    “师父。”声音低哑,似唤似叹。


    许恪弘垂眸看着京知衍,没有叫他起身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站着。


    终是开了口:“你来。”


    换命斋内,京知衍仍是垂首。许恪弘的目光像两把钝刀,缓缓剐过京知衍的脊背,最终落在他苍白的脸庞上。这位昔年名动朝野的许国公,如今虽收敛锋芒,但洞明心思依旧不凡。


    “你昨夜,”许恪弘的声音不高,每一个字却带着千钧之力:“去了何处?”


    京知衍的呼吸滞涩了一瞬。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维持着跪姿。良久,才缓缓抬起头,迎上师父审视的目光。


    “撷春院。”他吐出三个字。


    许恪弘眼中却骤然聚起阴云。“你去那种地方做什么?你可知昨夜撷春院生出了何等乱子!”


    许恪弘向前踱了一步,追问道:“然后呢?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人?”


    京知衍的目光微微偏移,落在身旁案几上那盏跳跃的烛火上。火焰的影子在他眼底晃动,映照出昨夜混乱喧嚣、剑光血影的残像。


    “寒关侯,云翳。”他声音平淡无波,仿佛事不关己:“摄政王李决在撷春院布下杀局,目标是他。我恰好……。”


    “恰好?”许恪弘的声音陡然拔高:“然后你就‘恰好’地出手救了他?!”


    “师父……”他低唤一声,声音里带着些疲惫与挣扎,“他若死在撷春院,死在李决与隐鸮的联手之下,固然能掀起轩然大波,打乱李决的部署。但……他手中掌握的线索,关于晋阳仓、关于北境粮道、关于凉州隐鸮与李决勾结的证据,都将随之湮灭。他活着,便是刺向李决心脏最锋利的一把刀。这把刀,现在还不能折。”


    “那你自己呢?!你就能折?!”


    许恪弘看着徒弟瞬间失神的模样,眼中的怒意被更深的痛楚和复杂取代。十年前那场灭门,是他从死人堆里扒出了奄奄一息的京知衍,他背负着京氏最后的血脉,隐姓埋名,蛰伏至今。


    他伸出手,枯瘦的手指带着微颤,指向窗外冕都皇城的方向。


    “那云翳是谁?!他是李翊!他骨子里流着的,是李家的血!是那个毒杀兄长、篡权夺位、屠戮忠良的李决的亲侄子!更是那个下令血洗你京氏满门、让你父母亲人惨死眼前的混账的血亲!”


    “师父,”京知衍的声音干涩,“弟子……明白。”


    他缓缓抬起头,眼底那片深潭终于被彻底搅动,翻涌着痛苦与挣扎、残酷的清醒。


    “弟子救他,绝非忘本,更非认敌为友。正如师父所言,他是李决的侄子,血脉相连,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正因如此,他也是李决心头最锋利的一根刺,最不可控的变数。李决欲除他而后快,正说明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李决最大的威胁。”


    京知衍又道:


    “他若不明不白死在烟花之地,李决大可推给江湖仇杀或隐鸮,反能借此清洗异己,巩固权势。他活着,带着刺杀未遂的仇恨回到明处,他与李决的矛盾便彻底激化,再无转圜余地。”


    “这朝堂的水,才会被彻底搅浑。”


    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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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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