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读。
稀稀拉拉的读书声在教室里荡,看班的语文王老师拿着花名册在过道走,经过伏在桌上的江别川,江别川就抬高一点声音,念着那句“携来百侣曾游”,一边用彩笔画注释。
语文老师停在他旁边,江别川读一遍又背一遍,以为老师还觉得他开小差,心里七上八下忐忑,只得把声音再放大。
“独立寒秋——”
“你旁边的是哪位同学,还没到呢?”语文老师终于说话了。
江别川懵圈,愣愣看向隔着过道的空位,刚想说不知道,班里早读声音忽然聚了起来,变得尤其铿锵。
原来,班主任化学老师进教室了。
老班拍拍新同学的肩膀,指了下窗边的方向,说:“赶快早读去吧。”
陈我愿如愿以偿地迟到了,江别川自己坐公交车来的,早就到了。他淡然扫一眼,跟不认识一样。
然而教室里读书声淡下去,都好奇地打量着陈我愿,毕竟此人没有参加军训。
座位是按照身高大致排的,军训时就安排好了。江别川坐第六排,由于之前那个位置上的男生不老实,班主任把他调到了讲台边上,这位置就给陈我愿空出来了。
总之,俩人就隔着一个过道。
清晨的阳光洒在桌上,前排女生的马尾辫被风扬起,陈我愿瞧了一眼女生的书,才将课本翻到第一页。
江别川将书拼音和注解都辨别完之后,很有精神气地一遍又一遍念了起来。
声音还挺好听的。
陈我愿听别人读,自己却捧着书发呆。他看向挨着墙的同桌,同桌居然昏昏欲睡。陈我愿无奈端详了一下,这才发现是个短头发的帅女生。
“……”
一开始的什么课代表班长等重要职位,都是按中考成绩排的,反正陈我愿一个都落不得。周一下午第四节班会课,老班挟着化学练习册来,打开PPT当背景板,之后就开始安排班级事务。
“新学期啊,第三周有那个文明班级评选,需要宣传委员布置一下教室,”老班站在讲台侃侃而谈,查了下座位表,说,“宣传委员站起来一下。”
陈我愿彼时正做作业,听见旁边凳子挪了下,江别川放下笔,一站起来,全班同学的视线都投过来。
他就穿着条薄如纸的灰色直筒裤,运动鞋白短袖,露出的胳膊还细还白,周围青春期男生瞪大了眼睛瞅,还有同桌俩女生掩面对视窃笑,毕竟人长得标新立异、学界清流是有目共睹……
陈我愿托起脸,敷衍地随波逐流转个视线,又继续做阅读理解了。
“叫江别川是吧,就你负责了,主要是你看看后边那块黑板报怎么弄,然后这墙上啊,讲台上窗户上怎么装饰,有需要买的就去找班长要班费,往年我的班都是五星文明班,今年也尽量争取。”
老班摆摆手,属于中老年人的虚荣又开始造次。
“那全班同学都听着啊,宣传委员有需要,你们积极响应帮忙,然后下周从第一大组开始,轮着带花带植物,等学校检查完了还给你们……”
交代完新学期事宜,下课铃响,同学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教室,去食堂或者校门口吃晚饭。
头顶风扇越转越慢,陈我愿做完英语最后一个空,还不饿,起身去外边操场树下的自动售卖机买饮料,他站起来,瞟见旁边江别川还在低头写写画画。
高中时间宝贵,要是从前就在学区房,江别川可能还回去吃个饭,但是江别川如今不打算。他早上上学塞俩面包就走。这段时间全用来写作业,能节省不少时间。
——管不着。
傍晚,操场有体育生练跑步或跳栏,穿着鲜艳竞速,陈我愿站在售卖机前,喝着饮料百无聊赖,无意听见俩男生在树底下吐槽。
“我都不知道陈中还收清水中学的学生,我也不知道原来清水这破镇子上还有个初中,你知道他中考考多少分就到陈中指标线了吗?”王一珺道。
他口中的清水中学,就是陈江区底下的一个镇中,清水镇相对偏,跟陈江中学的位置恰好挨着。这所乡镇初中教育水平一般,甚至称得上差,但是陈中都会给指标名额。
张律林:“多少分?”
王一珺:“最低的进来的才xx分!我初中国际的,比他多考了五十几才到国际的指标线,要差一分连上都上不了,也别提去重点班了,凭什么啊!”
张律林苟同不平:“确实,陈中教改班线是xx分吧。最高那谁,咱班长,就低两分。”
王一珺继续装:“他妈的清水初中今年一共就进来12个,全是低分指标生,那破学校的学生几乎一半都是进陈江区职校的,有夜里厕所生孩子的,还有谈恋爱砍人的,多吓人啊。”
张律林扶眼镜,闻言耸了耸肩:“咱们班上有清水中学来的?”
“当然了,军训自我介绍你没听吗,那个叫江什么的,学号吊车尾,老班看他军训踢正步站得直,看他军训小作文写得好就叫他当宣传委员,要是按成绩的话怎么可能轮得到。”
“不仅如此,还有更的吓人的,听说清水中学有女生给人睡,一夜才二百,这种人跟我们当同学,简直有辱门楣。”
“一个班呢,这你都敢说。”张律林只是听听八卦,不想上升到同学,吃完手里的煎饼果子,上厕所去了。
陈我愿在不远处默默听着,喝完了随意丢到垃圾桶里,插兜转身回教室,江别川刚好从过道出来。
王一珺瞅见那话题中央的宣传委员,有些心虚地走远了,陈我愿反倒跟人对视了几秒。
江别川瞧他一眼,耳旁风似的随便就走了。
陈我愿回教室写作业,才发现旁边人桌上扣着一张A4纸,正面涂涂画画的渗出来些墨水,反面就是布置教室需要物品的清单。
有老班强调的书架,还有墙纸窗花,以及画黑板报要用的颜料,算了一下大概一百多的样子。
方才那俩人的话在脑子里徘徊不去,勾起了陈我愿的好奇心。那个姓江的看起来的确不像成绩差的样子。真是中考发挥失常了?
刚开学,知识点比较简单,作业写起来快。晚自习间隙里传了一份校服尺寸登记表,陈我愿没事干,同桌女生也不跟他聊天,简直无聊得浪费人生。
——晚自习放学,关掉一半灯的教室有些昏暗,而走廊外冷冷清清。墨迹收拾书包的江别川塞进去他最后一本书,讲台上,陈我愿看完值日表,站在卫生角挑扫帚。
江别川架起凳子,书包往那一搁,准备去扫地。
陈我愿就转过身,说:“……这么巧。”
江别川随便找个扫帚,又拿了黑板擦,朝后边黑板报走过去,全部擦干净扫干净。
“哪里巧?”
劳动委员按照学号排的,他俩就挨着倒数。
“……能不能帮我拖个地?我今晚上跟人有约,打篮球,”陈我愿尽量好声好气,掏兜,半天摸出二十零钱,还是买饮料剩下的,“这对我很重要。”
江别川看一眼他手里的钱,抬眼漫不经心说:“拖地,凭什么?”
陈我愿复杂地盯了他一下,也没被人不善的语气刺到,尽量保持教养:“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江别川给黑板擦拍了几下粉笔灰,轻飘飘低眉:
“想多了。”
粉笔灰拍了陈我愿一脸……他就不懂了,自己好心关心,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陈我愿就要认命拖地,结果那人柳暗花明千回百转拿过扫帚,还用一种二五八万的语气说:“我不跟你一起回去,你先走吧。”
“……哦。”
陈我愿抬眼瞥两下,对于这种善变的家伙懒得再问,把钱丢到桌上,后一气呵成跑出学校,来到昨日跟人约定的地方。
路灯下,黑皮高个儿男生身材魁梧,棒球帽带反,脸上贴个创可贴,叼根烟,拍着篮球痞笑说:“九点半就在这等了,你倒是婆婆妈妈。”
“没办法啊,九点半才下晚自习。”
篮球袭面而来,陈我愿稳稳打住,与他错身开来:“这回我给你展现下真正的实力——能不能别抽烟?”
“嘁,小样儿。”
林迈将嘴里的烟丢了,正经神色,一边拦球找机会反攻,一边道:“你爸二婚对象怎么样啊?”
“不了解。”
见陈我愿不愿多说,只是速度更快,林迈也是自讨没趣,“嗐”一声又勾唇笑起来。
“不过你不是在清城高中上?来这要半小时车程了吧,”陈我愿眼见着要被人拦下,选择了往上跳投三分,“今天是来跟我打球,那昨天你怎么还跑这么远?”
林迈笑而不语,只是问:“所以你爸给陈中塞了多少钱?前年我中考刚过死亡线,不管我妈怎么搞,陈中都铁了心不收。只能去私立了。”
“我怎么知道。”陈我愿也懒得话。
由于长期叼烟,林迈说话歪嘴漏风,像豁了个牙一样,一副浑然天成的混混模样:“对了,你猝然回这穷山恶水之地,恒京市的女朋友不要了?”
陈我愿擦了把汗,扯衣领子:“别造谣——”
“谁跟你比。”
林迈抢他的球,迅疾的脚步快如雷,直接一个跃起灌篮,哐当一声:“对啊你们几个毛都没长齐的,能跟哥比吗。哥可是男的女的都谈过。”
球落地弹飞,陈我愿诧异,然而来不及多想,眼疾手快又来个精准三分,而腕上运动手环上,时间恰好十点整。
“十五分钟到了。真不好意思,这回我赢了。”他说。
“下次再约呗。”林迈勾手。
“那就每周一。”陈我愿思索了一下高中依旧的补习班和训练馆,周一往年都是去馆里跟教练打,他跟林迈约好的话,刚好就不用他爹再安排了。
“行。”
“回见。”
江别川慢吞吞从学校门口出来,恰好看见陈我愿满头汗,坐进他家那辆车。
汽车驶过,路灯下几只飞蛾,江别川抬脚过马路,对面,黑皮男生招手的笑脸还挂着。
林迈见人出来,朝他吹了个口哨——
仿佛跟陈我愿打球只是闹着玩,他真正要等的人是江别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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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鄙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