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潮不败》 第1章 暑热 记忆里的夏天漫长,不是闷湿的绵雨就是蝉鸣焦躁的烈日。而关于他们的故事,至少从许多年前的夏末说起。 维江市机场,一波三折转到这儿的飞机落地,是下午两点,日头正盛。 一身黑色夏天衣裳的男生胳膊上搭着件外套,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手机收到信息连响了三声,他才给人回信。 “小我,从外国回来了?风景好看不,”司机李叔开车来飞机场接他家大少爷,开了后备箱给人放行李,“你妈妈在那一切都好吧。” “何女士很好,在英国逍遥自在,都快忘了有我这个儿子了。” 这人名叫陈我愿,他不冷不热答,话中带点儿轻哂。 【愿愿哥,你终于回国了,你离开恒京怎么都不跟我打招呼啊,我还能去维江见你吗?】 陈我愿点开语音条,又划过对方刷屏的表情包。 他打字回复:【别一个人来。】 维江跟恒京相距半个国土,陈我愿没别的意思,只是为了安危考虑。 【好,等我放假,就跟你恒京的死党去那边找你。】 【行。】 陈我愿回完,盯着那简单明了的备注“季夏月”三字,看底下不再有“对方正在讲话”的提示,才彻底将手机关了。他开门坐进私家车,枕着后座闭眼休息。 司机李叔朝镜子里看了一眼,先是嘘寒问暖:“飞机上没有休息好呀,还在倒时差呢。” 飞机上十多个小时半梦半醒,他不困,只是精神没太好。 “维江市环境还可以吧?虽然比不上恒京,但基础设施都很完备——维江虽小,五脏俱全啊。” 李叔跟这陈少爷感慨,自己也是很多年没回来了。 陈我愿“嗯”了一声,倚着看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象。飞机场建在郊野,一路上的乡镇也蛮破旧的,自然比不上恒京市的灯红酒绿与纸醉金迷。 李叔开车半个小时,经过没什么人的轻工业区,再来十分钟,就驶入了繁华一些的乡镇,而此时陈我愿眼前的景象已经大为不同了。 镇上公寓林立,楼不算高,但鳞次栉比,却又不是冰冷的大厦。经过红绿灯,有卖珠宝的老银楼,连锁的加盟零食服装店,还有影城,购物广场这些。 车道不宽,绿化宜人。间隔着不是香樟梧桐,就是海棠桂花夹竹桃。红绿灯停下时,陈我愿倚在窗边,嗅见路边花坛里紫色黄色蝴蝶兰的香味,端详着这个新城市微微眯起眼。 “经过前边那个欧洲城和清华园,往里拐就是陈江区陈江中学了,”李叔热情介绍,“你后天开学,你爹就把你安排那去上。” 陈我愿路上看见几个穿迷彩服军训的学生,微微坐直了身,问:“什么学校?” “教育的风水宝地啊,”李叔爽朗笑,“陈江中学是本区最好的高中,你爸当年的母校。你进去好好读书,有整个大环境推动,不会差到哪去的。” 陈我愿不回答,静静朝外面看。 半个小时不到,他们驶入市区,市区更加繁华热闹,此时暑假末尾,还是有很多外地游客,在古街古城打卡拍照。 堵十分钟左右,道路再次开阔起来,耳旁的风再次随着夏日的暑气拂过来,车里的冷气跟没开一样,陈我愿不热,只是有些不真实的惘然。 ——他从恒京市离开了。 他离开了那个他出生并居住了十六年的地方,来到了他爹老陈的故乡。 车驶入静谧的住宅区,行道皆植法国梧桐,一列列白色树身一眼望去会觉得洋气。那些树或许饱经风霜,然而此时夏季,只看得出枝叶的繁茂,树冠覆下满地荫凉。 车停了。 ——高树枝叶潇潇飒飒,掩映其中的白色别墅大气又复古,黑色铁栏门敞开,一直以来清扫看管的杨姨在外等候良久。 “小我回来了,还记得杨姨不?七岁那年回来参加你祖父的葬礼,你在我怀里睡了三天三夜呢。” 陈我愿有些印象,但不深,看见这个五十多岁的阿姨,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只道:“杨姨好。” 杨姨连连笑着点头,要给他接行李,然而陈我愿拒绝了,还是自己提着搬上楼,说:“有点重,我自己来就行。” “那你看你想吃些什么,你爹过会儿到家,他最爱吃红烧狮子头了……我马上去厨房准备!” 陈我愿淡淡“嗯”了一声,也没将话听进去。他倒头坐在沙发上,漫无目的地打开手机,又反复点开他妈微信头像,退出,再进入朋友圈,盯着那排“朋友设置仅三天可见”的小字发愣。 他上飞机前跟他妈何女士合照一张,难得发了朋友圈,现在得到许多远在恒京市的水军点赞评论,诸如“我陈哥真帅”“我何妈妈真美”这样的。但陈我愿只在意他妈看见没有。 他在何女士不用朋友圈与没看见之间反复内耗,就要删除动态之际,终于看到最新消息,他妈赞了他的照片。 陈我愿很快找到置顶,快速打字:【我到维江了,妈你那边八点了吧,吃早饭了吗?】 他盯着手机等了一会儿,过了好久之后,他妈回复了一个【乖】。 再等下去就只剩自动息屏,陈我愿心里失望,握着手机塞进口袋里。 同时,别墅外传来熄车的声音,陈爸从车里出来,大步流星地进客厅,看见沙发上躬身窝着的儿子,眼角笑起来轻微的纹。他坐在儿子旁边,摸摸毛茸茸的脑袋:“愿愿,国外玩得高兴不?” “还行。主要看看我妈。” 陈我愿凝着陈爸期待的面容,没有故意扫兴,只是握着手如实答。 “你妈一切都好吧。她现在在英国随心做艺术,要不然就是办展搞慈善,真是逍遥自在啊。” “我俩感情问心无愧,就是对你照顾得少。” 陈爸长叹一口气,翘起二郎腿,往后倚,拍了拍儿子的肩。 ——何女士年轻时是国际知名影星,行事放荡不羁,随心所欲,还酷爱文艺创作,陈爸在那边上名牌大学时与人相识。 最火的时候,女王淡离娱乐圈,无心怀了个孩子。之后她把小孩丢在恒京市又去满世界潇洒放浪,就那样大大方方把陈爸甩了。陈爸凭着积攒的人脉和资金,广纳贤才,在恒京市创立了自己的事业。 仔细想来,陈我愿爸妈已离异十一年,夫妻之间感情并不深厚。而他妈在陈我愿生活中留下的唯一痕迹,就只有这一个名字,是妈妈取的。 “所以你生气,考完一气跟人跑到国外去了,去找你妈,我理解。” 陈爸感慨着兔崽子的倔和勇气,像是拉低脸来求情。 “一去两个月,回来的时间你算得倒准。后天就开学了,转学手续什么的我都给你办好了。你就跟你江阿姨的——” 陈我愿没听完,看是心情不太好。他站起身来,拎着行李箱,哐当哐当拖上二楼去了。 陈爸看着儿子上去的背影,又叹一声气,伸手拿起客厅画框里二十年前的毕业照,抚摸着上边“陈江区陈江中学xx级毕业生留影”一排红字,无限怀恋。 杨姨烧好晚饭,正一道道往客厅里端,围着围裙往楼上瞅了一眼,疑:“小我怎么啦?刚才还好好的……” 陈爸一边低头发微信让他记得吃饭,一边跟杨姨感慨道:“还能怎么着,他不同意呗。他跟他妈妈一直有联系,不愿意认啊。” “陈先生放弃恒京市的生意回到家乡,可不能就为了当年上学的初恋吧?”杨姨八卦。 陈爸豁达洒脱:“恒京市再好生意再大,我离家那么多年,还是想回来发展啊。加上小崽子成绩太差,一周补习排满也提不上去,我干脆带他回家,叫他远离喧嚣浮华,到这安静地方稳下心来学习!” “我看行的呀,”杨姨附和几句,也是发自真心,“小我高中了要考大学了,学习的确重要……对了,蓝水她是不是也带着儿子,听说成绩不错,两人同龄有话说,学习上能相互帮助!” “嗯,我也这么想,就是不知道小崽种跟不跟人处呢……”陈爸其间接了几个电话,一回到维江市就有移过来的生意忙,“稍等啊,我很快。” 挂掉电话后,陈爸拎上公文包就急匆匆走了,不忘回头再叮嘱:“杨姨,你一定要让小崽记得吃饭。我这几天可能都不回来,蓝水明天就搬来跟我们一起住,有什么事情你跟她们母子俩照应一下。” 陈爸说完开车驶离,杨姨上楼去敲门,喊陈我愿下来吃饭。 “小我,杨姨饭都做好了,你给个面子?” 陈我愿脱了外套,就躺在床上,房间里黑漆漆一片,连窗帘都拉着。他本来不想答应的,然而杨姨辛苦,他也不想给人甩脸色。 “马上……” 陈我愿踩着起来,脚碰了下乱摆的行李箱,东西都还没收拾。 低头,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 老陈的微信名叫“陈家的乱陈贼子”,头像是年轻时爬长城拍的游客照。陈我愿既懒得改,也不想知道那个贼子是谁。 陈家的乱陈贼子:【江阿姨的微信推给你,你记得通过一下。】 不情不愿:【哦。】 没错,陈我愿微信昵称就叫不情不愿。此时还特别应景。虽然他成绩就那样,但接触的人多,基本教养一直抓得很严。 陈我愿点开通讯录,在屏幕前顿了许久,终于打好备注,通过了好友申请。 不情不愿:【江阿姨好。】 他觉得对方会秒回,但是他自己不想说话了。于是他开门,恰好,外边的夕阳漫洒进来,冰冷冷的客厅空调独自扇着,偌大的白房子,竟然被夏天的晚霞烘托出不经意的温度。 陈我愿还没踏出自己房门,身上的霞半明半暗。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对方的消息似乎编撰了很久才发,那个“对方正在输入”反复出现又反复消失。 江阿姨:【愿愿好//笑脸//。】 不知道为什么,陈我愿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反感。 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但似乎又在等对面的消息。他在门后站了许久,连门都晃着发出“咯吱”的声音。而门一摇,外边的残照就更漏进来几分。 陈我愿了解陌生人,加了好友惯常会点开对方朋友圈看一看。 而这位江阿姨的朋友圈竟然从始至终都完全开放,从13年开通至今。 陈我愿很难不联想到自己亲妈。那个冷清清的、仅三天可见、又总是空白的朋友圈。 偶尔发一条,不是做慈善跟难民儿童的合照,就是为海边死去的一滩海鸥的哀悼,要么就关于艺术画展。 陈我愿第一眼,愣于这方小世界里满满的生活气息,什么早集买豆腐,分享做的菜,感慨孩子长大了,周末去公园看花。 他第二眼,却是被背景那张照片吸引的—— 穿着简单白T恤与黑色校服裤子的少年,坐在常见的塑料蓝凳子上,背后一面墙贴满了彩色古早漫画。 少年头戴生日花冠,一只手捧着会转圈的粉色莲花蜡烛,一只手抓着一把彩色铅笔高高举起,正朝拍摄者笑得明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暑热 第2章 搬家 江别川刚过十六岁生日。 短暂的蝉不再唱于夏末,但绿树依然潇潇,为安谧的青春抛下凉荫。 一大清早,江蓝水就关掉了位于校门口的小卖部。 小卖部四周是满墙的少年漫画与装饰的贴纸,还在凉荫篷子遮盖的地上摆了一圈绿植,都是在大街上花市的常见的品种,什么金鱼花,花毛茛,石竹花,长寿花。 卷帘门每次从上拉下来时,都要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乱响。自从家里的小伙子骨骼抽长,大概初二蹿到一米七五以上,变成顶天立地男子汉时,江别川就会主动帮他妈拉门看店了。 可是这次,江别川还坐在屋里吊扇下,他盯着手里提前学的课本,像是早就走神。 晃动的风吹着他乌黑的头发,他头发有些长,长度遮住耳尖,前额的刘海中分,还有些翘起的碎发。 “川川,你把眼睛闭上,刘海给你修修……理发店就在旁边你都懒得去,看书多挡眼睛啊。” 江蓝水打开灯,小心拿起一把快剪子,弯腰给她儿子修刘海。 江别川顺从仰脸,放下书本,弓着身,脚踩在塑料凳子的横档上,眼睛眨了几下后乖乖闭上。 “今天生日,蛋糕早就订好了。要不给你钱,你拿着找同学一起去市里玩,再请他们吃蛋糕?”江蓝水仔细修理碎发,小心观察着儿子的神情,“刚考完那会儿,我记得你总跟一个姓林的同学一起来着……” “好了,镜子来,你看看。” 江别川闻言睁眼,并不是很在意,接过镜子放到一边,说:“不用了妈,我们自己在家里过。” 江蓝水看着儿子,勉强撑出一个温婉的笑,也坐在书桌旁边,思索再三,还是忍不住问:“后天开学了,文具都准备好了没?有没有什么教辅资料,我带你去商城买……” 类似的问题,江蓝水在短短两日,已经问了不下十遍,江别川不厌其烦地安静摇头,将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落在这套简单的房子里。 房子很小,上了年头。灯不暗,墙壁也没有掉漆或发潮,陈设家具也不乱,只是单纯不觉得敞亮而已。然而也正是这种年复一年的情感堆砌,才使得这房子拥挤得温馨。 而如今,这些温馨悉数被收进了行李箱中,连带着三个大包小包。 桌上一小叠“房屋出租”的印刷单还零落着,贴在外边小卖部的那张在烈日下炙烤,又殊不知多少张冲散在暴雨里。 “军训昨天结束,你都没跟妈讲讲,新班级里同学怎样,老师好不好?” “嗯,都挺好的,”江别川寥寥几句,也不会嫌他妈唠叨,表情始终恬淡,他看着放在一边的蛋糕,伸手解开,站起来把玩里边的莲花蜡烛,生日快乐的乐声一响,他就展眉,看向他妈,“妈我饿了,现在就想吃。” 江蓝水踌躇不定,最终将话闷回心里,而后拿起手机,陡然笑开了:“那好,今天我们川川十六岁了,妈妈给你拍张照片——” 拍完这张照片,明天就搬离这栋老房子。 搬到他们的新家去。 …… 次日,靓眼的黑色豪车经过法国梧桐道,司机在镜子里端详着后座,啧啧感慨:“小川这么用功,路上也在背单词。我们就快到了,不晕车吧?” 江蓝水在副驾驶坐着,一面温婉大方,一面又有些难以察觉的紧张。她闻言笑了两声,说:“孩子就是用功,可能中考考得不满意,比平时低了五十几分,只录取进陈中普通班,想加把劲吧。” 驾驶速度减缓,江别川被窗外环境吸引。最大的新华书店就在市区商城,如今离得近了,从前假期却要半小时公交才能到。当然,他并不是书呆子,眼里除了求知若渴,也装得下繁华街区的满目琳琅。 他随手放下单词书,认真跟他妈妈解释:“没有。普通班压力小。挺好的。” 江妈向来放心自己儿子,不会多问学习的事,但江别川中考发挥失常,其实是个心照不宣的事实。 但她不敢问,甚至隐隐忧心,总觉得儿子藏着事情。可如今她和当年高中同学陈苏立重新走在一起,再婚婚礼不再大张旗鼓操办,现在搬过去一家人一起住,更是少了几分和儿子谈心的信心。 “好……刚好,你陈叔叔的儿子叫愿愿,跟你一般大。他已经跟学校沟通好,把愿愿跟你塞到一个班里去了,你们学习上相互照应,同龄人还能一起玩。” 江别川应声点头,低眉复又抬起,眼中绿意淋漓的法国梧桐退后的速度越来越慢,夏风里枝桠摇曳时,缓缓显出白色复古别墅的一角。 车停,李叔帮忙搬东西,幽静的住宅区人声略高一起。 “哎,小川,车后座你旁边是给你愿愿哥买的东西,你拿下来没有?”江蓝水费力地拎着大黑袋子,里边装着压缩过的棉被,还挺重的。 江别川手里提着书包,又回头开车门,躬身进去拿东西。 这时,恰巧,高个子男生脚下踩着滑板,从凉荫下过来。眼下天还挺热,他里边一件白色老头背心,外边黑外套,下面一条宽松工装裤,头发碎盖三七分,就这么抬眼望了过来。 陈我愿脚一踏,收起滑板,奈何手里还有个篮球。 他默不吭声地站在自家别墅前扫了一圈,静静地不发一言。燥风吹过,绿树潇潇,连一向多话的李叔都觉得有点尴尬。 江蓝水在黑色铁栏门的那边,隔着半敞的篱门仰头望,热情道:“是愿愿吧?” 陈我愿唇角抿成线,视线被那边的年轻女人引过去,斟酌看了半晌才点了头。 江蓝水二十二就怀了江别川,现今四十不到。她气质温婉,说话时有些口音,杂在普通话里却很好听。 “别在太阳底下愣着了,都进屋说……”杨姨出来解围。 江蓝水向陈我愿露出一个温柔的笑,然后吃力地招招手。 李叔忐忑,等着陈大少爷发话,等了片刻,陈我愿只是微微躬身,将手里篮球扔进别墅,而后,他抬起长腿,脚一踩,又将滑板送了进去。 “给我吧。” 陈我愿没有看江别川,手一捞,接过重物,又三两步走到江蓝水旁边,替她拽起来沉的黑袋子,大步生风踩上矮台阶,往别墅的客厅里去。 客厅里空调开着,凉爽冷气扑面而来,一切都干干净净、规规整整,反倒是那母子二人的行李搬进来,显得格格不入。 陈我愿在附近商场待了一下午,主要在游泳馆篮球俱乐部潮玩城,吃饭什么的都在那解决了。 他知道这二人要搬来,就是不想打照面才在外墨迹那么久,结果还是偏偏遇上了。 江蓝水带了剩下的青菜西红柿什么的,拎着袋子放到厨房,说:“想吃什么,阿姨给你做……” “川川呢,你饿不饿?” 她这分开问,情理之中,但江别川听着别扭。 陈我愿先一步说:“我不饿。” 江别川不理睬,弯腰替他妈收拾东西,然而那些行李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他想开口问,又觉得这不是他家,对着正主摆出主人的姿态恐怕会招来厌烦。 陈我愿这才想起了自己为什么回来—— 楼上房间钥匙在自己手上。 他这才转向一边的同龄男生,微微垂眸俯视,语气既不冷也不热:“哪些要搬?我领你去。” 江别川躬身:“我自己来就行。” 陈我愿没理他,主动拿过行李箱上楼,掏出来口袋里的钥匙,干脆利落开门。 “灯在这儿。” 陈我愿站在门边,半倚着伸手开灯。 他抱着胳膊打量着这间屋子,只是想知道跟自己的有什么不同,然而看下来一圈,也就只有摆设颜色的差别。房间没什么可看的,他这才将目光移到那男生身上。 陈我愿这个年纪,个子已经184,超出大部分同龄人。 而江别川目测刚到一米八的样子,身量瘦高,皮肤尤其白里透亮,跟他妈长得很像。 虽然他只是穿了件简单的白T恤,甚至底下直筒的薄裤子还是初中夏天校服,但就是难掩长得好看的事实—— 尽管仔细讲,他五官没有特别惊艳。但那种土生土长在江南水乡、自然的氛围感的面容像弱水一般,赏心悦目。 是照片里过生日的人。 第3章 照片 那“照片里的人”朝自己走过来,陈我愿直勾勾地盯着看,直到江别川停在一米外,他才一声不吭收回目光,转身下楼去。 江别川喊住了他,扬起手,语气稍顿:“喂……给你的。” 陈我愿回身,视线扫下来,纸袋本身就比较大,很明显,里边至少装了一只半人高的玩偶熊。他早就注意到了,只是没想到是给他的。 “我妈买的。” 江别川把东西塞到他手里,一刻都多不留,直接回屋。 陈我愿低头看了看。 他就比江别川早一天,今年生日,他一半时间都在回国的飞机上。亲妈何诉贤女士忘了个无边无际,陈苏立先生还是见了他的面,才想起什么日子。然而他工作事务忙,就干脆委托给了江蓝水,借此送个礼物增进一下感情也好。 所以,当他看见手机上江别川摇着莲花蜡烛笑的照片,看见那是人家过生日,才那么轻易被引去了注意。 ——挑礼物的时候,江蓝水还忐忑不安,问自己儿子道:“买两件衣裳怎么样?还是男孩子喜欢球鞋的多?川川,你快过来给我比划一下,那娃应该跟你差不多高……” 商场里各大名牌走马观花似的过眼,江别川自己对穿的不讲究,偶尔陪他妈上菜市场,看见摆摊的就随便要两件,对名牌没什么追求,也不存在区别对待的艳羡或嫉妒。 “他家条件是不是挺好的……”江别川扫一眼那些眼花缭乱的衣柜,随便看了几个牌子,对上边价格露出一种迷茫与惊讶,“还是别买衣服了。” 江蓝水觉得儿子思虑在理,怕弄巧成拙或者关公面前舞大刀。毕竟,他们这个年纪的男生,最爱面子和尊严。万一人家穿什么高端的外国衣服,自己送的再贵估计都不值一提,就又变成瞧不起人的操作了。 母子俩最终决定继续在商场里逛逛,换个别的。 他们路过满是玩偶的店面,有三两成群的小年轻拍照,江蓝水逛了一大圈也毫无头绪,刚好低头有人发消息。 “你陈叔的儿子加我微信了,我应该给他回复什么?” 江别川没手机,平时上学无聊时,就将学校里杂七杂八的教辅资料课外阅读翻个遍,要么就画画练字跑步。他妈从前上过学,思想不一定多开明先进,但至少认得字……会玩智能手机。 江蓝水墨迹一会儿发送消息,翻一眼亲友朋友圈,惊喜地举起手机跟儿子说:“哎,这就是你愿愿哥呀,你看,这娃长得喜欢人,帅得很。” 照片上,那个同龄人跟一位气质绝佳的女士站在一处,背景大概是机场,拍得挺仓促的。但碍于母子俩如出一辙的高颜值,嘈杂的背景也安静下来了。 江别川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也没故意找茬,撇开眼睛就开口:“旁边是他妈吗?” 江蓝水颔首,赞赏道:“嗯,是的呀,他妈妈——” 照片中的何诉贤一头浓黑的复古卷发,戴着墨镜,烈焰红唇。她穿着优雅低调,戴着高端腕表,保养很好,当然本身也就四十岁。江蓝水那个年代还看过她演的电影,随性不羁的美人在娱乐圈昙花一现,如今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偷拍的两三个女生笑着闹着到一边去,江别川也像缺心眼一样完全注意不到,百无聊赖之际,他出其不意倡议说:“妈,要不然买个布偶吧,其他的他不一定要,这种肯定不要,但也很难拒绝。说不定就收了。” …… 陈我愿拎着装着玩偶的纸袋,站了半晌还是神情复杂,最后对面开门,一并扔到自己床上去。 他说了不吃饭,也不知道那两位姨在厨房里忙活什么,但是依稀笑语盈盈的,可能妇女之间就是自然而然有话说吧。 而楼下,客厅电视还开着,亮堂堂的大房子里,罕见地没那么死气沉沉。 陈我愿不知道还能干什么,干脆关门进屋,灯也不开,拉开窗帘,让外边将寂的落日穿过铁篱门前的树,荒凉地照进来。 他漫无目的刷手机,不一会儿,微信弹来消息。 林昊:【愿儿就差你了,到维江了没,赶紧上号上号!上午打视频都不接!】 陈我愿闲着也是无聊,遂接受邀请打几把游戏。 恒京市的那伙子铁杆兄弟个个胸无大志,逍遥自在,基本都是他爸朋友的儿子,这个林昊算是关系最好的,心眼子直,一眼就能看透。 当然还有此前的季家兄妹,季夏月和她哥季秋节。5v5对局模式,这方还有一位叫莫宁的,架子也是甚高,在恒京市就常端着一副继承人的谱,走起路来脸朝天。 五个人开麦打游戏,陈我愿话不多。他在局势里灵活冷静变通,偶尔凝起眉头嫌弃队友,闷不吭声办大事。 林昊一边哀嚎一边大叫国粹:【他妈的那个狗崽子操作这么6,兄弟你快来救我啊!】 季秋节不但不施以援手,还连嘲带讽:【你那烂技术自求多福吧孩子。】 正当林昊慌乱之际,敌方水晶即将被攻克,结算页面出来时,莫宁开口道:【哟,不错啊陈愿儿,几把mvp了?】 陈我愿仰躺在床上,手机离眼睛远,这样打游戏玩手机才不至于近视。他跟这些人又匹配一局,时而唇角翘起,时而紧紧皱眉凝神,但就是不说话。 看见对方来阴的,林昊和季夏月都在耳边吵开了,陈我愿只是“啧”了一声,之后又跟季秋节打配合,再加上莫宁“似敌非友”的辅助,这局才有点困难地拿下。 打多了没意思,连麦的几个人纷纷左顾右盼起来,还是季夏月首先问:【愿愿哥,你怎么都不说话啊?中秋节还是国庆节我们去维江找你,你家里有地方住没?】 陈我愿言简意赅:【来。】 林昊当即打鸡血一样,胡乱嚷道:【陈香香我的好兄弟,我要睡你床上。你被窝要给我留着,只要我还活着,你的床就不允许睡别的女人你懂吗?你敢对天发誓吗?】 陈我愿一边听,一边还没放弃游戏,就当耳朵进了雷:【滚。】 季秋节一把操作炫技行云流水:【你们还没开学就想放假了?听说你那边管得严啊陈我愿,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你成学霸了还有时间打游戏不。】 陈我愿盯着屏幕笑,放松撩了一下刘海,露出额头来,显得更有精神:【管得着。】 他说罢,场面战况告急,一伙子人重新投入游戏中,只有莫宁还在那里不徐不疾地唠嗑,仿佛荣誉已与他无关,生死已经game over:【林昊,你哥是不是在维江来着?】 林昊开始骂人。好像没听见莫宁的话。 几分钟过去,其余人诡异的安静隔着网线快溢出来了,莫宁却不死心:【林迈是不是跟他妈回维江了,在那过得怎么样?】 陈我愿凝神不语,陷入了最关键的时刻,就在这时,微信的视频通话跳了出来—— 陈家的乱陈贼子邀请你进行视频通话。 什么时候不行。 “……干嘛?” 陈我愿死气沉沉按下手机,从床上坐起来,知道游戏没法玩了,遂开门下楼,到有光亮的地方去。 “什么干嘛?明天开学了知道不,你看看你那头发,你那吊儿郎当的样子,你书包是不是都没有?” “书也没有啊。” 陈我愿闻言扒拉两下自己头发,啰里啰唆下楼梯,老陈则在微信那头问:“你江阿姨呢,川川呢?你能不能跟人家学学?” “川川?” 陈我愿疑惑抬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谁。他脚步落在客厅,恰好那“川川”捧着一碟子水果出来,听见陈我愿念他名字,有些莫名地将目光投过去。 “懒得跟你计较……给我看看小川,你把手机递过去。” 陈我愿看见老陈此时慈眉善目,简直惊为天人,心里暗自忿忿。他抓着手机,一言不发走两步,直接将镜头朝向那边的江别川。 手机突然怼脸,江别川愣了一下,半晌才道:“……陈叔。” 陈我愿见着果盘就伸手,挑了个红彤彤的苹果开始啃。 江别川又抬眼看了一下那人,陈我愿正咬着苹果盯着他呢。 二人无言却仿佛暗中对峙,老陈锁定江别川,登时眉开眼笑,恨不得马上从屏幕里飞出来。 “川川,明天开学了,你一定要帮叔叔看着小愿。这混小子成绩五花八门,爱交狐朋狗友,平时胡乱花钱兴风作浪,总之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老登。” 陈苏立痛心疾首,却不知这只是儿子的冰山一角。他捂脸,长太息以掩涕,继续抹黑:“总之,我拿他没办法。高中学习紧张,你替叔叔好好看着他,让他尊师重道,友谊同学,尤其不允许早恋,不许跟小女生勾肩搭背暗度陈仓——” 江别川视线挪了一下,狐疑地打量了一下那同龄人:“……” 陈我愿没脸听,腾地一下把手机关了,扔到口袋里夺门而出。 外边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他叫了一辆车,不知怎么想的要去陈江中学看看,好歹有个心理准备。 但这栋复古洋别墅离得远,车得跑半小时才能到。 陈江高中校门出来,对面一条街都是卖吃的喝的,还装饰成江南特色古风建筑,那条街再蜿蜒进去一条路,路边遍是香樟,而掩在高大香樟树后的,就是老旧的学区房——左边的叫阳光花园,右边的叫绿色佳苑。 毕竟他这陈中校史百年,学区房旧一点也说得过去。 陈我愿看见陈中晚自习的亮灯,八成是高三的提前开学。他随便逛了下,最后毫不嫌弃地拐进了一家理发店,默念着老陈那句“看你那头发你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怄气似的把头发剪了。 ——从三七分碎盖变成了三七分短碎发。 Tony老师欣赏着今日得意之作,时髦满意地送人离开。 阳光花园小区一楼是个小卖部。陈我愿无事可做,准备就在这上车回家,结果看见小卖部门口站着个熟人。 “……林迈?” 被喊到的一方是个黑皮,穿着破洞牛仔裤,看起来一副混子的模样。 “哟,陈少。” 林迈斜过眼,撕下来小卖部上贴的房屋出租,看着上边的电话号码若有所思。 “你爹真带着你从恒京回来了,这边过得怎么样?” 陈我愿没心思回答,只道:“刚才跟莫宁打游戏时还问你呢。你没有跟他联系?” “莫宁?”林迈邪气地笑了下,从兜里掏根烟点着,“我在这如鱼得水,自在得很。” 陈我愿不予置评,瞥过他手里的烟皱了下眉。眼见着车来了,陈我愿不愿意再逗留,林迈却忽然扯住他,问:“你小子……你爹给你塞进陈中了?几班啊?” “(13)班啊,”陈我愿回头,看林迈手里抓着那房屋出租的单子,疑,“你要租房?” 林迈但笑不语,收好出租单子,一派神秘地挥挥手:“明天晚上九点半,有空打球没?陪哥玩两把,约定了哈,不来孙子!” ……什么事情搞这么神秘? 超绝开坑速度,可惜上本小衣冠最后没到三十万字,大概是因为这本以及另一个都不在专栏里的存了15万。。现代文比古耽好写点,但这本大概还是很慢热,晚九点日更!感谢读者支持(如果有的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照片 第4章 鄙视 周一,早读。 稀稀拉拉的读书声在教室里荡,看班的语文王老师拿着花名册在过道走,经过伏在桌上的江别川,江别川就抬高一点声音,念着那句“携来百侣曾游”,一边用彩笔画注释。 语文老师停在他旁边,江别川读一遍又背一遍,以为老师还觉得他开小差,心里七上八下忐忑,只得把声音再放大。 “独立寒秋——” “你旁边的是哪位同学,还没到呢?”语文老师终于说话了。 江别川懵圈,愣愣看向隔着过道的空位,刚想说不知道,班里早读声音忽然聚了起来,变得尤其铿锵。 原来,班主任化学老师进教室了。 老班拍拍新同学的肩膀,指了下窗边的方向,说:“赶快早读去吧。” 陈我愿如愿以偿地迟到了,江别川自己坐公交车来的,早就到了。他淡然扫一眼,跟不认识一样。 然而教室里读书声淡下去,都好奇地打量着陈我愿,毕竟此人没有参加军训。 座位是按照身高大致排的,军训时就安排好了。江别川坐第六排,由于之前那个位置上的男生不老实,班主任把他调到了讲台边上,这位置就给陈我愿空出来了。 总之,俩人就隔着一个过道。 清晨的阳光洒在桌上,前排女生的马尾辫被风扬起,陈我愿瞧了一眼女生的书,才将课本翻到第一页。 江别川将书拼音和注解都辨别完之后,很有精神气地一遍又一遍念了起来。 声音还挺好听的。 陈我愿听别人读,自己却捧着书发呆。他看向挨着墙的同桌,同桌居然昏昏欲睡。陈我愿无奈端详了一下,这才发现是个短头发的帅女生。 “……” 一开始的什么课代表班长等重要职位,都是按中考成绩排的,反正陈我愿一个都落不得。周一下午第四节班会课,老班挟着化学练习册来,打开PPT当背景板,之后就开始安排班级事务。 “新学期啊,第三周有那个文明班级评选,需要宣传委员布置一下教室,”老班站在讲台侃侃而谈,查了下座位表,说,“宣传委员站起来一下。” 陈我愿彼时正做作业,听见旁边凳子挪了下,江别川放下笔,一站起来,全班同学的视线都投过来。 他就穿着条薄如纸的灰色直筒裤,运动鞋白短袖,露出的胳膊还细还白,周围青春期男生瞪大了眼睛瞅,还有同桌俩女生掩面对视窃笑,毕竟人长得标新立异、学界清流是有目共睹…… 陈我愿托起脸,敷衍地随波逐流转个视线,又继续做阅读理解了。 “叫江别川是吧,就你负责了,主要是你看看后边那块黑板报怎么弄,然后这墙上啊,讲台上窗户上怎么装饰,有需要买的就去找班长要班费,往年我的班都是五星文明班,今年也尽量争取。” 老班摆摆手,属于中老年人的虚荣又开始造次。 “那全班同学都听着啊,宣传委员有需要,你们积极响应帮忙,然后下周从第一大组开始,轮着带花带植物,等学校检查完了还给你们……” 交代完新学期事宜,下课铃响,同学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教室,去食堂或者校门口吃晚饭。 头顶风扇越转越慢,陈我愿做完英语最后一个空,还不饿,起身去外边操场树下的自动售卖机买饮料,他站起来,瞟见旁边江别川还在低头写写画画。 高中时间宝贵,要是从前就在学区房,江别川可能还回去吃个饭,但是江别川如今不打算。他早上上学塞俩面包就走。这段时间全用来写作业,能节省不少时间。 ——管不着。 傍晚,操场有体育生练跑步或跳栏,穿着鲜艳竞速,陈我愿站在售卖机前,喝着饮料百无聊赖,无意听见俩男生在树底下吐槽。 “我都不知道陈中还收清水中学的学生,我也不知道原来清水这破镇子上还有个初中,你知道他中考考多少分就到陈中指标线了吗?”王一珺道。 他口中的清水中学,就是陈江区底下的一个镇中,清水镇相对偏,跟陈江中学的位置恰好挨着。这所乡镇初中教育水平一般,甚至称得上差,但是陈中都会给指标名额。 张律林:“多少分?” 王一珺:“最低的进来的才xx分!我初中国际的,比他多考了五十几才到国际的指标线,要差一分连上都上不了,也别提去重点班了,凭什么啊!” 张律林苟同不平:“确实,陈中教改班线是xx分吧。最高那谁,咱班长,就低两分。” 王一珺继续装:“他妈的清水初中今年一共就进来12个,全是低分指标生,那破学校的学生几乎一半都是进陈江区职校的,有夜里厕所生孩子的,还有谈恋爱砍人的,多吓人啊。” 张律林扶眼镜,闻言耸了耸肩:“咱们班上有清水中学来的?” “当然了,军训自我介绍你没听吗,那个叫江什么的,学号吊车尾,老班看他军训踢正步站得直,看他军训小作文写得好就叫他当宣传委员,要是按成绩的话怎么可能轮得到。” “不仅如此,还有更的吓人的,听说清水中学有女生给人睡,一夜才二百,这种人跟我们当同学,简直有辱门楣。” “一个班呢,这你都敢说。”张律林只是听听八卦,不想上升到同学,吃完手里的煎饼果子,上厕所去了。 陈我愿在不远处默默听着,喝完了随意丢到垃圾桶里,插兜转身回教室,江别川刚好从过道出来。 王一珺瞅见那话题中央的宣传委员,有些心虚地走远了,陈我愿反倒跟人对视了几秒。 江别川瞧他一眼,耳旁风似的随便就走了。 陈我愿回教室写作业,才发现旁边人桌上扣着一张A4纸,正面涂涂画画的渗出来些墨水,反面就是布置教室需要物品的清单。 有老班强调的书架,还有墙纸窗花,以及画黑板报要用的颜料,算了一下大概一百多的样子。 方才那俩人的话在脑子里徘徊不去,勾起了陈我愿的好奇心。那个姓江的看起来的确不像成绩差的样子。真是中考发挥失常了? 刚开学,知识点比较简单,作业写起来快。晚自习间隙里传了一份校服尺寸登记表,陈我愿没事干,同桌女生也不跟他聊天,简直无聊得浪费人生。 ——晚自习放学,关掉一半灯的教室有些昏暗,而走廊外冷冷清清。墨迹收拾书包的江别川塞进去他最后一本书,讲台上,陈我愿看完值日表,站在卫生角挑扫帚。 江别川架起凳子,书包往那一搁,准备去扫地。 陈我愿就转过身,说:“……这么巧。” 江别川随便找个扫帚,又拿了黑板擦,朝后边黑板报走过去,全部擦干净扫干净。 “哪里巧?” 劳动委员按照学号排的,他俩就挨着倒数。 “……能不能帮我拖个地?我今晚上跟人有约,打篮球,”陈我愿尽量好声好气,掏兜,半天摸出二十零钱,还是买饮料剩下的,“这对我很重要。” 江别川看一眼他手里的钱,抬眼漫不经心说:“拖地,凭什么?” 陈我愿复杂地盯了他一下,也没被人不善的语气刺到,尽量保持教养:“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江别川给黑板擦拍了几下粉笔灰,轻飘飘低眉: “想多了。” 粉笔灰拍了陈我愿一脸……他就不懂了,自己好心关心,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陈我愿就要认命拖地,结果那人柳暗花明千回百转拿过扫帚,还用一种二五八万的语气说:“我不跟你一起回去,你先走吧。” “……哦。” 陈我愿抬眼瞥两下,对于这种善变的家伙懒得再问,把钱丢到桌上,后一气呵成跑出学校,来到昨日跟人约定的地方。 路灯下,黑皮高个儿男生身材魁梧,棒球帽带反,脸上贴个创可贴,叼根烟,拍着篮球痞笑说:“九点半就在这等了,你倒是婆婆妈妈。” “没办法啊,九点半才下晚自习。” 篮球袭面而来,陈我愿稳稳打住,与他错身开来:“这回我给你展现下真正的实力——能不能别抽烟?” “嘁,小样儿。” 林迈将嘴里的烟丢了,正经神色,一边拦球找机会反攻,一边道:“你爸二婚对象怎么样啊?” “不了解。” 见陈我愿不愿多说,只是速度更快,林迈也是自讨没趣,“嗐”一声又勾唇笑起来。 “不过你不是在清城高中上?来这要半小时车程了吧,”陈我愿眼见着要被人拦下,选择了往上跳投三分,“今天是来跟我打球,那昨天你怎么还跑这么远?” 林迈笑而不语,只是问:“所以你爸给陈中塞了多少钱?前年我中考刚过死亡线,不管我妈怎么搞,陈中都铁了心不收。只能去私立了。” “我怎么知道。”陈我愿也懒得话。 由于长期叼烟,林迈说话歪嘴漏风,像豁了个牙一样,一副浑然天成的混混模样:“对了,你猝然回这穷山恶水之地,恒京市的女朋友不要了?” 陈我愿擦了把汗,扯衣领子:“别造谣——” “谁跟你比。” 林迈抢他的球,迅疾的脚步快如雷,直接一个跃起灌篮,哐当一声:“对啊你们几个毛都没长齐的,能跟哥比吗。哥可是男的女的都谈过。” 球落地弹飞,陈我愿诧异,然而来不及多想,眼疾手快又来个精准三分,而腕上运动手环上,时间恰好十点整。 “十五分钟到了。真不好意思,这回我赢了。”他说。 “下次再约呗。”林迈勾手。 “那就每周一。”陈我愿思索了一下高中依旧的补习班和训练馆,周一往年都是去馆里跟教练打,他跟林迈约好的话,刚好就不用他爹再安排了。 “行。” “回见。” 江别川慢吞吞从学校门口出来,恰好看见陈我愿满头汗,坐进他家那辆车。 汽车驶过,路灯下几只飞蛾,江别川抬脚过马路,对面,黑皮男生招手的笑脸还挂着。 林迈见人出来,朝他吹了个口哨—— 仿佛跟陈我愿打球只是闹着玩,他真正要等的人是江别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鄙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