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停了一下，速度放缓，进入到气味冰冷的室内。
又往前直走了一段路，不长，摸约半分钟的样子，轮椅彻底不动了。
“苏薇？”一道懒洋洋的、仿佛才睡醒的女声响起，“你怎么来了？”停顿片刻，“这谁呀？眼睛怎么了？”
苏薇，也就是一直照顾程持星的女声说：“是阿星。”
“阿星？”声调骤然拔高，旋即凑近了程持星，令呼吸间的热气通通打在她眼皮上，“哟，还挺厉害的，谁下了毒手？”
苏薇道：“你没看通知？”
“没看！”人后退了，理直气壮的，“困得很，刚睡了会儿，全交托管了。”
苏薇叹了口气，“那你现在看看。”
“看什么看？人都在这儿，直接说呗！”
苏薇没做声。
程持星也没开口。
在这尴尬的气氛里，医生——她大概率是医生没错，先“啧”了一声，又故意重重叹了口气，“你们两个！”
过了一会儿，她惊呼：“让袋鼠给打了？你傻吗程持星？”
苏薇清了清嗓子，“开个检查吧。”
“开什么检查？”医生心直口快，“脑部检查吗？傻成这样，又虚荣脑，确实得查查！”
程持星问：“虚荣脑？什么意思？”
她真以为这是病，跟换眼睛的小手术一样，通通为更换世界所造成的知识盲区。
谁知医生反应激烈，如同行驶在高速上的大货车突然踩刹车，“你在开玩笑吧？”不等她回答，又改向苏薇求证，“她在开玩笑对不对？”
苏薇静默着，或许有举动，不过程持星看不到。
她只听见医生长长的哀嚎，其中情绪之复杂，着实难用言语去形容。
嚎完，医生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们两个！！！”
“别叫了，”苏薇道，“开检查，看看她眼睛。”
“眼睛有什么好看的？这点小伤回去擦擦药就好了。”
“她近视。”
“近……近视？”医生诧异，跟头回听说这词一样，“多少度？”
苏薇轻描淡写：“七八百吧？我也不太记得。”
“七八百？”医生声调上扬，“都七八百了，她平常怎么看东西？”
“有液体眼镜。”
“哦，”医生恍然大悟，“滴着用的？会在眼球表面形成一层软膜？等不需要了再滴溶解剂？现在不会碎里面了吧？”
程持星立马紧张起来，“碎里面会怎么样？”
“瞎。”医生言简意赅。
她一听，整颗心都凉了。
苏薇问：“检查开好了吗？”
“这就开这就是开，”医生顿了顿，“还是那台对吧？”
“嗯。”
“行，我们过去吧。”
“我们？”苏薇疑惑，“你不上班了？”
“托管，有事我再上来。”
“随你。”苏薇也不坚持。
伴随着话音落下，轮椅重新动了——后退，右拐，没两步像进入了电梯，下坠感特别明显。
待平稳落地后，一只手覆盖上了程持星的左肩。
医生问：“能站起来吗？轮椅不可以进去。”
程持星点点头，又摸索着握住了安全带示意，“这个怎么解开？”
苏薇道：“我来。”
也不知她如何操作的，“嗖”的一下，安全带自程持星掌中抽离，残留一道微微发烫的痕迹。
“站起来，”苏薇的声音紧贴她耳畔，并托起了她的右边胳膊，“往前走。”
落于左肩的手顺势往下，也将她胳膊架了起来——“慢点，不着急。”医生如此说道。
程持星心想：她是暂时看不见，又不是瘫痪了，没必要摆出这么大阵仗吧？
想归想，实际上她一声没敢吭，怂得很，任由两人一路搀扶她直至躺下。
躺的地方仿佛一张窄床，四周微凸，中间略凹，质地同轮椅差不多舒适。
“你好好待着，”医生拍了拍她的脸，力道很轻，“一会儿操作完了，我们会扶你起来。”又压低嗓音问苏薇，“要绑起来吗？”
苏薇同样小声回答：“不用，等她闹起来再绑。”
程持星听不清她俩说话，直觉得不祥，有股凉气自胸前蹿上喉咙。
“走了啊！”这时医生大声通知她。
脚步声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嗡鸣声，低低的，让人怪烦躁，代表机器正在运转。
同一时间，承托她身体的窄床缓缓抬高，并向前驶去。
此过程中，她头皮无端发紧，跟有张巨口在吮吸似的。
来不及抗议，吸力骤然加强——天亮了？
不，不对，是她可以看到了！
覆盖视野的黑暗终于退去，显露出银白的金属天花板——低矮得很，仿佛触手可及，是完整的四四方方一块，不见缝隙，也未安装灯泡，估计十平米大小。
沿着那边缘线往下看，是相同材质的墙壁与地面。
地面上摆了具小床，以银灰色为主，设计风格非常科幻未来，附近还散落着可供移动的轨道。
床上躺了名女孩，乍见她留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皮肤雪白，身穿水手服样式的套裙：白衬衫蓝衣领搭配与衣领同色的下裙，裙摆下是一双长筒白袜和黑色圆头皮鞋。
再仔细一看，对方那齐整的锅盖似刘海之下，顶出一双青紫相间的烂桃儿眼，余下五官则颇为眼熟，应该见过的，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心脏处衬衫上挂了块圆形徽章，图案花里胡哨，中间有一文字，她理论上不认识，却没由来感觉其含义为三。
“奇怪，”医生的声音传来，闷闷的，明显隔了堵墙，“她数值一下子稳定了。”
苏薇问：“这是好，还是不好？”
“单看数值是好的，但我觉得奇怪，她刚刚——你看这里，全部都标红了，又突然恢复了正常。”
十分离奇的，当医生说到“你看这里”时，原该阻挡程持星视线的墙壁隐形了——位于她左边，更像变透明，仍然存在却不再成为阻碍。
医生挺好辨认的：红色长卷发，容貌平淡但舒适，个子高挑，穿着白大褂，身前悬停了一块光屏——长方形，边角圆润，质感类似荷叶上晶莹的露珠。
苏薇黑发黑眼，相貌秀丽，隐约透露出一丝精明感，也穿了水手服样式的套裙，不过皮鞋是深棕色的，各自采用了两粒光泽极佳的珍珠做鞋扣。
“是正常就好，”苏薇瞥了一眼光屏，对医生说，“她眼睛怎么样？”
“眼镜碎了，安排个冲洗吧，看看能不能冲出来。”
“如果冲不出来……”苏薇面露难色。
“换一副新的？”
“只能把我的眼睛挖给她了。”
医生与苏薇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