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大熊猫保护研究中心,兽医院手术中心。
平时用于国宝熊猫的顶级手术室,此刻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无影灯冰冷的光束聚焦在手术台上,照亮了那个被小心翼翼安置其上的身影——来自尼泊尔边境的雌性雪豹。
它比池月光预想的还要年轻,体型尚未完全长开,本该是充满野性活力的亚成年个体。此刻却虚弱地侧躺着,漂亮的银灰色皮毛□□涸的血迹和泥泞粘成一绺一绺。左后腿靠近臀部的位置,一个狰狞的、锈迹斑斑的捕兽夹深陷在皮肉里,周围的肌肉组织呈现可怕的紫黑色,肿胀得发亮,边缘已经开始渗出浑浊的脓液。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痛苦的颤抖。
池月光已经换上了全套无菌手术服、口罩和护目镜,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寒潭的眼睛。她正俯身,动作极其轻柔却又无比精准地用无菌敷料清理着创口周围的污垢,同时,她的“心声”频道里,充斥着雪豹痛苦、恐惧到近乎麻木的低语:
【冷…好疼…动不了…好黑…要死了吗…肚子里的…小家伙…对不起了…】
一股强烈的酸涩和愤怒涌上池月光心头。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情绪,将感知力集中到雪豹的伤处和腹腔。一种微弱但确实存在的、不同于母体的、极其稚嫩的生命脉动,透过那层薄薄的、因疼痛而紧绷的腹壁传递过来。
真的怀孕了!而且胎儿的心跳虽然微弱,但还在!
“麻醉状态稳定,生命体征:体温偏低35.8°C,心率120,呼吸浅快28次/分,血压85/50。” 一旁,中心经验最丰富的兽医麻醉师紧盯着监护仪,声音紧绷地汇报。
“准备升温毯,持续监测核心体温。补液速度维持,注意血压变化。” 池月光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器械护士,准备最精细的血管钳、组织剪、骨钳。我需要高速磨钻备用。冲洗液加压,大量生理盐水和稀释碘伏。”
“是!” 被临时抽调、原本只负责熊猫手术的器械护士手心冒汗,但池月光那绝对主导的气场让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迅速准备。
手术室厚重的玻璃窗外,观察室里挤满了人。王建国主任、李研究员、还有闻讯赶来的几位中心高层和资深兽医,全都屏息凝神地看着里面。王建国的脸色依旧复杂,但之前的愤怒和质疑早已被紧张和一种后知后觉的敬畏取代。李研究员缩在角落,脸色灰败,再也不敢说一句风凉话。
“她…她真的能行吗?” 一个高层声音干涩地问,“雪豹的解剖结构和熊猫差异不小,又是这么复杂的创伤感染,还涉及可能怀孕…”
“不行也得行!” 王建国几乎是低吼出来,眼睛死死盯着里面池月光沉稳的背影,“WWF指名道姓,全球直播一样的求助!现在全世界都知道这头雪豹在我们中心,在池月光手上!救活了,是中心的荣耀,是国家的荣耀!救不活…” 他没说下去,但额角的冷汗说明了一切。
手术室内,池月光屏蔽了外界所有干扰。她的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个痛苦的生命,和她脑海中回荡的、那越来越清晰的、属于雪豹和它腹中幼崽的“声音”。
【疼…好疼…不要碰…】
【别怕,我在帮你。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池月光在心里默默回应,同时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开始移除捕兽夹。” 她沉声道。话音落下的瞬间,她那双戴着无菌手套的手,如同最精密的机械臂,稳稳地握住了特制的捕兽夹扩张器。她的动作快、准、稳,没有一丝多余的颤抖。扩张器精准地卡住夹子的弹簧部位,缓慢而坚定地施加压力。
“吱嘎…”令人牙酸的金属变形声在寂静的手术室里响起。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移除捕兽夹是最危险的第一步!强行拉开可能导致二次撕裂伤,甚至引发大出血!
池月光的感知力全开,如同高精度的扫描仪,紧紧“锁定”着夹齿嵌入的组织深度、角度,以及下方可能被压迫的血管和神经。她的动作看似缓慢,实则每一个微调都恰到好处,避开关键结构。
【咔哒!】一声轻响,锈迹斑斑的捕兽夹终于被成功扩张并取下!
“夹子移除!创口暴露!” 器械护士立刻递上止血钳。
创口比预想的更深、更糟!深可见骨!断裂的肌肉纤维、被压碎的血管、以及大量被污染坏死的组织暴露出来,散发出**的气味。更棘手的是,一根断裂的夹齿碎片深深嵌入了股骨!
【好痛!骨头…碎了…】雪豹的心声充满了绝望。
“清除坏死组织!注意避开坐骨神经!大量冲洗!” 池月光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加快,“准备骨膜剥离器,我需要取出那块嵌在股骨上的金属碎片!磨钻准备!”
她的动作变得更快,更精细。手术刀在她手中如同有了生命,精准地切割掉腐肉,避开重要的血管神经束。止血钳在她指间飞舞,迅速控制住渗血点。当清理到深处,看到那深深嵌入骨质的金属碎片时,观察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这怎么取?强行拔会带出碎骨渣,甚至可能造成更严重的骨折!” 观察室里的一个老兽医忍不住低呼。
池月光没有理会。她换上了更精细的器械,如同最耐心的雕刻师。她小心翼翼地用骨膜剥离器分离碎片周围的组织,然后用最小号的咬骨钳,一点点、一点点地夹住碎片边缘,利用极其微小的震动和旋转力道,试图在不扩大骨损伤的前提下将其松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术室里只有器械碰撞的轻微声响、监护仪的滴答声、以及加压冲洗液冲刷创面的哗哗声。池月光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被巡回护士迅速擦去。她的精神高度集中,感知力全开,不仅要处理肉眼可见的创伤,还要时刻“倾听”雪豹的生命信号和腹中胎儿的微弱心跳。
【碎片…在动…好难受…】
【坚持住!马上就出来了!】
【小家伙…心跳…好像快了…】雪豹的心声传递来一丝微弱的焦虑。
池月光眼神一凝,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迅捷。终于!
“碎片取出!” 器械护士用弯盘接住那块带着血丝的锈铁片,声音带着一丝激动。
“好!” 观察室里有人忍不住低喝了一声彩。王建国紧握的拳头稍微松了松。
但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接下来是更精细的清创、探查深部血管神经损伤、以及…处理那个最令人揪心的隐患——腹腔。
池月光将注意力转向雪豹因疼痛而紧绷的腹部。她小心翼翼地触诊,同时将感知力深入。
【肚子…好胀…疼…】雪豹的心声透着虚弱。
【别紧张,让我看看‘宝宝’怎么样了。】池月光在心中安抚。
她的手指轻柔地按压,配合着感知。腹壁肌肉紧张,但并未发现明显的穿透伤或内出血迹象。更重要的是,腹中那个微弱但顽强的心跳,虽然比之前快了一些(可能是受母体应激影响),但依旧存在!
“腹腔探查暂时未发现明显穿透伤或内出血迹象。”池月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胎儿心跳尚存,但母体状况极差,无法承受剖腹产手术。优先处理腿部创伤,控制感染,全力保母体!胎儿存活与否,看母体恢复情况。”
这个判断是残酷的,但也是唯一的选择。强行剖腹取出未足月的胎儿,在母体如此虚弱且感染严重的情况下,几乎是必死之局。保住母亲,幼崽才有一线生机。
“继续深度清创!所有坏死组织必须彻底清除!准备负压引流装置!取创面组织送快速细菌培养和药敏!” 池月光指令清晰下达。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是体力、精力、技术和意志力的终极考验。池月光如同不知疲倦的精密机器,在手术台前持续奋战。清创、止血、修复受损的血管和神经束、放置引流管…每一个步骤都要求绝对的精准和耐心。她不仅要对抗严重的感染和复杂的创伤,还要时刻关注雪豹的生命体征和腹中胎儿的微弱信号。
汗水浸透了她的手术服内层,又被巡回护士及时擦干。长时间的站立和高度集中让她的腰背开始发出抗议,但她挺拔的身姿没有丝毫动摇。
观察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包括曾经质疑她的王建国和李研究员,都被这精湛、沉稳、充满力量的手术过程所震撼。这哪里是“实操不行”?这分明是教科书级别的野生动物创伤急救手术!那些证书代表的,是实打实的、能救命的硬功夫!
当最后一针缝合线打结,负压引流装置成功连接并开始工作,池月光终于缓缓直起身。她看了一眼监护仪:体温回升到37.1°C,心率稳定在100左右,呼吸平稳,血压回升到95/60。虽然依旧虚弱,但最危险的关口似乎暂时过去了。
“手术结束。转入隔离ICU,24小时特级监护。保温、补液、广谱抗生素覆盖,等药敏结果调整。密切监测生命体征、创口引流和…胎儿心跳。”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沉稳有力。
手术室门打开。池月光在护士的帮助下脱掉沾满血污的手术服外层。她脸上带着深深的倦色,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观察室的门也打开了。王建国第一个冲了出来,脸上混杂着激动、后怕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恭敬,甚至带点谄媚。
“池…池专家!辛苦了!太辛苦了!手术…手术成功了吗?” 他搓着手,小心翼翼地问。
池月光没看他,目光落在被小心推出手术室的雪豹身上,看着它腹部随着呼吸微弱的起伏,感知着那依旧存在的、顽强的小小脉动。
“命暂时抢回来了。” 她声音有些沙哑,“但感染关、术后恢复关,还有它肚子里那个‘宝宝’能不能活下来…还是未知数。”
她顿了顿,终于抬眼看向王建国,眼神平静无波,却让王建国心头一凛:“王主任,现在,我们可以讨论一下我的‘停职反省’和‘检查’了吗?”
王建国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慌忙摆手,语无伦次:“不不不!池专家!您看您说的!误会!都是天大的误会!您是我们中心的顶梁柱!是国宝!不不不,比国宝还珍贵!您需要什么?休息?我马上安排最好的休息室!团队?中心所有资源随您调动!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李研究员!李研究员呢?还不快过来给池专家道歉!”
缩在人群后面的李研究员,脸白得像鬼,被王建国一把拽到前面。他嘴唇哆嗦着,看着池月光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想起自己之前的冷嘲热讽,想起那通让主任都傻掉的国际电话,想起刚才那场震撼人心的手术…巨大的羞愧和恐惧淹没了他。
“池…池专家…我…我狗眼看人低…我胡说八道…我…” 他结结巴巴,几乎要哭出来。
池月光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比任何斥责都让李研究员无地自容。她没说话,绕过两人,径直朝着休息室走去。她现在需要片刻的安静,需要恢复透支的精神力,因为战斗远未结束——隔离ICU里,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宝宝”,在等着她去守护。
王建国和李研究员僵在原地,如同两座滑稽的雕塑。
中心的其他高层和兽医们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一个信息:
从今天起,中国大熊猫保护研究中心的格局,彻底变了。
池月光这个名字,不再仅仅是一个饲养员或兽医。
她是这座中心的,无冕之王。
而此刻,小王抱着那只一直在育幼室乖乖等待的熊猫幼崽,看着池月光疲惫却依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忍不住再次喃喃道:
“疯了吧…你管这叫饲养员?”
这分明是行走的奇迹创造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