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于一个猜测。
凶手喜欢在事后返回现场欣赏自己的杰作，偶尔私藏一些被害人的物品。像赵德源这样的人，再次出现，没有明显的目的和所求。单纯为了搅乱乔湘楠刚有起色的生活，欣赏她恐惧崩溃的目光。
那部手机，很有可能被当做他的战利品留存。
事实也果真如此，他们找到了那部手机。
欺骗、诬陷、骚扰、名誉侵权。一桩桩一件件，乔湘楠要在法庭之上跟他彻底清算。
她知道郑豪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事情，不然不会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还靠近她。但乔湘楠无法带着这样的心事进入一段新的关系，评论区的那些话就如同鞋子里的沙，不彻底清除就难以继续上路。
几个月后，如期开庭。
乔湘楠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以原告的身份在法庭上与赵德源相见。几千个日日夜夜，难过也好，悔恨也罢，她允许自己犯错，允许自己跌倒，但就如赵德源说的那样，她绝不允许自己再踏进同一条河流。
几年的时间不短也不长，足够她成长，足够化成庭审的几个小时，她挺直了腰背坐在律师身边。
随着法官的落锤，收因结果，尘埃落地。
“原告的通话记录、银行流水、证人证言及其他书面证明等证据，已形成完整证据链，足以证明被告在与原告交往期间，故意隐瞒婚约事实，使原告陷入错误认识而建立恋爱关系。在关系破裂后，被告通过公开宣称原告"知三当三""以把柄威胁"等不实言论，客观上导致原告社会评价降低，被学校退学。符合关于名誉权侵权的构成要件。”
乔湘楠依旧笔直地坐着，面无表情的盯着赵德源。
“被告抗辩称原告存在敲诈行为，但未提交任何有效证据予以证明，且原告作为在校学生的经济弱势地位与被告所称"巨额勒索"明显不符，本院对该抗辩不予采信。”
酸涩感再次从心底直达眼眶，乔湘楠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流下一滴眼泪。
“依照法条，判决如下……”
后面的话乔湘楠有点听不清了。直到法庭人散去，她走出法院大门，被强烈的天光刺痛双眼，她看到有人在前面等她，蹦跳着向她挥手。
是曹佳佳、秦可吟、林宏毅，还有郑豪。
她觉得一种幸福与圆满塞满了心脏，于是吸了吸鼻子，往前迈了一步。
曹佳佳和秦可吟跑上前来，与她拥抱。
“来来来，”秦可吟掏出手机放在地上，一个红彤彤的画面燃烧着：“来跨个火盆。”
乔湘楠被她逗笑了，一只手扶着一个人，抬脚，轻盈地跨了过去。
再往前，是郑豪在等她。
邓聿走上前来，怀里抱着一束绿白相间的木绣球花束，像希望的绿光在秋天的微风里摆动。
乔湘楠有点惊喜的接过：“这个季节哪来的木绣球。”
“运气好。”
林宏毅听完悄悄翻了个白眼。也是，钞能力怎么不算运气好的一种呢。
林宏毅提出一起庆祝一下。但曹佳佳之后还有约，秦可吟是请假出来的，晚上还要巡逻。
而乔湘楠，还有一件事要做，和律师一起离开了。
邓聿想说些什么，但几欲张口，都还是咽了回去。他和林宏毅一起往停车位走，到了地方才发现，邓聿今天开了他自己的车，那辆当初答应邓楮卧底璞悦换来的小超跑。
“什么意思啊。”林宏毅看看车，又看看他：“你是已经告诉她了，还是准备今天告诉她啊。”
“准备今天说的。”
一句话的事，没想到这么难开口。尤其是看着她幸福高兴的模样，邓聿根本说不出一个字。
-
秋风乍起。
乔湘楠和律师一起下了车，往看守所里面走去。
律师先去走程序，乔湘楠在旁边等了一会儿。她扭头看向窗外，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乌云吞噬，天色阴沉了起来，和室内白色灯光形成鲜明对比。她恍惚之间觉得自己就这样处在明暗的交界处，走下一步险棋，明与暗皆在一念之间，顿时一阵后怕。
“可以了。”律师过来叫了叫她，两人跟着警察穿过一条狭长的走廊和几扇厚重的铁门，在一扇探视窗前停下。
等了一会儿，赵德源被带了进来。
他面色憔悴，穿着看守所的马甲显得滑稽不已。乔湘楠突然想起大学时刚刚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那会儿她觉得这个大她十岁的男人是世界上最有本事的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带她见识了从未见过的世面，为她穿上最华美的袍。
只是那时不觉，上面早已爬满了蚤。
赵德源隔着玻璃和栅栏看向乔湘楠，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就像往常一样。现在看来，他竟如此普通，甚至连路边随便一个路人都不如。
“赵德源。”
乔湘楠厌烦了与他大眼瞪小眼：“来滨江小吃街的那天晚上你也录音了吧。为了盘活毅昌，你行贿，偷工减料，但是也不断的在别人那里落下把柄，这种失控的生活让你抓狂。”
“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在网上又刷到了我还是想办法找到了我，总之你又怀念起了我被你操控的日子。于是你又来了，来欣赏我因此而恐惧的脸，当然了，如果能再录下几句我知三当三的铁证就更好了，所以你说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是不是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笨。”
赵德源的面色终于有了一丝丝的变化，虽然不明显，但能看到他的胸膛因为呼吸加重而起伏。
“从退学到现在，不到三年的时间，我就已经不再是你记忆中的我了。我从前不反抗是因为我确实害怕，确实怯懦。但你实在不应该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有一句话你说对了，我绝对不会再踏进同一条河流。”
“你以为我是来看你笑话，或者说是耀武扬威的你就错了。”
“赵德源。”
“摸着良心说，没有你就不会有今天的我，你是我见识世界的起点，也是我理想的起点。”
“我很感谢你。”
“但我不会放过你。”
说完，乔湘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没有等赵德源的回话，也没有看他的反应，因为一切都没有意义了。赵德源在里面赎罪的日子，她会一直往前走，一直往上爬，到一个与他毫无交集，一个他够也够不到的位置上去。
离开看守所，乔湘楠在路边吃了一碗小馄饨。她抬头看着天空，仿佛憋着一场大雨，却迟迟落不下来，看得她也心里发闷。
她想起了酒桌上人们常说的，透一透。
或许是该透一透了。
乔湘楠需要安全的放肆。她坐车来到477街区的那家清吧，时间尚早，再加上阴天，店里没什么人。店主站在柜台后面凿冰，抬头看到来人，放下手里的一切东西迎了上去。
“老板……”乔湘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裹住，店主短短的卷发蹭过她的脸颊，柔软又酥麻。
“辛苦了。”店主拍了拍她的后背。
“都还好吧。”
“好，好的不得了，托你的福，这段时间都来人改造的了电路，时间问题还没完全修缮，但是已经比以前好太多了。”
店主引着她坐到吧台。
“你叫乔湘楠对吧，我们都看到帖子了，你好，我叫Robin罗宾，很高兴认识你。”罗宾说着伸出一只手。
“你好，我是乔湘楠。”
乔湘楠握了握，那只手，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来得有点早了，这个时间有酒吗……”
“当然，今天我请你，你想喝多少喝多少。”罗宾说着把酒单推了过去：“不过为什么想喝酒，发生什么了吗？”
乔湘楠想了想，觉得这是个可以分享的好消息。
“我胜诉了。”
“关于名誉侵权。”
罗宾听完直接拍了一下桌子：“好！那更要庆祝了，你等着，我给你特调！”
乔湘楠刚要拒绝，罗宾已经一头扎进调酒的世界里，忙碌了起来，不多时，两杯颜色淡雅的特调就送到了乔湘楠面前。
“尝尝。”
乔湘楠端一杯来抿了一口，酒味不重，回味带着淡淡的椰子味。
“好喝。”
“好喝吧，就是那个那个帖子，我看你是鹭屿人，你们那的椰子最好喝了，猜你会喜欢。”
“谢谢，我特别喜欢。”
冰凉的酒液从口腔划到胃里，好像真的一扫心头沉闷。她就这样一口接一口的喝完了两杯，她拿过酒单来又一次性点了好几杯，罗宾想劝她，但是没有成功。
夜色先于一场未知的大雨降临。秋日的晚风清爽，却吹的乔湘楠头晕晕乎乎得。
店里逐渐开始上客，罗宾和另一位店主两人忙着招待客人，再注意到乔湘楠的时候，她已经安安静静的醉倒在吧台上了，不哭不闹，就那样趴在那里，面前摆着一堆空杯子。
罗宾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叫了叫她的名字：“你没事吧，手机给我，我叫你家人或朋友来接你好不好。”
乔湘楠觉得头像被人打落在地上了一样，又痛又天旋地转的，她完全不能思考，旁边人说什么她就照做。
她乖乖听从罗宾的话，拿出手机打开微信。
“我找谁接你，你给我指一指。”
找谁。
乔湘楠完全看不清自己的手指在哪，只能凭触觉确认自己摸到了屏幕。在万花筒般绚烂的眼前，她看到了曹佳佳的名字，不行，她今晚和男朋友约会去了。再往下是秦可吟，也不行，她今晚要工作。
再往下，郑豪。
郑豪。
看到这个名字，乔湘楠嘿嘿笑了一声，说了一句找他，然后又一头载进了自己的臂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