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烐走出电梯,向前台走去。
莫菲正给追求者回复语音:“晚上有约了,改天吧。”刚放下手机,便见顾青烐朝自己走来。
他从布袋中取出一柄精致的刺绣圆扇,递至莫菲面前:“莫菲小姐,这个送给你。”扇面上四大美人绣像精致素雅,显是手工刺绣,落款处还绣着“莫菲”二字。
莫菲双手微颤,受宠若惊地捂了下嘴:“这……太贵重了吧,顾老师您……”
“这是我亲手为你绣的,莫菲小姐不会拒绝吧?”顾青烐表情疏离中带着刻意的温和,语气却坦然真诚。
没有哪个女人在听到“亲手为你绣的”后会无动于衷,即便她明白,这无关风月,只是有所求。因为顾青烐的目光始终专注地停留在她脖颈以上区域,堪称“目不斜视”的典范。这种绝对的“非礼勿视”,反而更凸显了这份“礼物”背后的纯粹目的性。
莫菲心中那点旖旎幻想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落又敬佩的情绪。她小心翼翼地接过锦盒,手指微微颤抖。“谢谢顾老师……真的太美了。”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顾青烐,“有什么事,您直说吧。”
“我现在是和公司合作项目的绣师,你也知道我们手艺人生活清贫,需要靠扶持资金度日,所以想让莫菲小姐帮我个忙。”他拿出手机,点开加好友的页面,“举手之劳,不会让你为难。”
莫菲解锁手机加了好友,盯着顾青烐发来的信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就这?
“小意思,顾老师。”她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只是留意项目进度。作为前台,文件收发和项目进度表她经手,这根本不算什么。
顾青烐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大厅。莫菲扫了眼办公群新消息,一分钟前经纪人章锋发出的新项目计划表:“第94号非遗推广计划合作组,苏墨&顾青烐。”
莫菲轻笑一声,“让我帮忙不会是为了他吧?”谁不知道苏墨现在被全网黑,实锤的“劣迹网红”,躲都来不及,谁会跟他合作。
她又看了眼附在后面的简介,顿时睁大眼睛,“原来是顾影绣大师?”她拿起圆扇,带着水钻的美甲刮过绣线,轻笑一声,“顾大师出手真大方,这扇子我得当传家宝贡着。”
合作期间,苏墨要在顾家老宅待六个月。
出发当天,苏墨来到疗养院。
满头银发的向兰坐在轮椅上,在院中树下乘凉。她手里拿着针线,缝着几块花花绿绿的布料,老花镜模糊了便摘下擦拭,再戴上继续。指尖的针偶尔在鬓发间摩擦一下,干枯指节上的银质顶针已被磨得锃亮。
苏墨远远看见向兰背影,小跑几步停在不远处。
一旁的护工起身,“苏老师,您来了。”
苏墨把手中一袋布料针线递给护工,“帮忙放奶奶房间”。他慢慢靠近轮椅,俯身从背后搂住向兰脖子,“奶奶,今天又缝了什么?”
全神贯注的向兰吓了一跳,“哎呦!”她吃惊地看着苏墨,摸摸他的脸颊,“墨宝,你不是前天刚来过?工作忙,不用总看我。瞧,我今天给娃娃缝了件齐襦裙,好看吗?”
苏墨看向她手里仅巴掌大小的裙子,是件微缩版齐襦裙。
向兰是老裁缝,曾为古装剧制作戏服。她口中的娃娃是芭比娃娃。疗养院日子难熬,她便让苏墨买来芭比娃娃,自己给它们做汉服。
“好看,您老人家手艺巧夺天工!”苏墨边说边推轮椅,“我陪您在院里转转。”
“你有话要说?”向兰按住轮椅扶手,“直说,别耽误我缝汉服,我又买了100个娃娃,忙着呢。”
苏墨想象房间被100个汉服芭比娃娃攻占的场景……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蹲在向兰面前,抓起她干枯的手,“我要出趟远门,去那边待半年,离这三小时车程。我尽量每月来看您一次。”
向兰摸摸他鬓发,“墨宝,有事就去做,别担心我。我每天看你直播。”
离开医院,苏墨开着白色特斯拉驶向三公里外的墓园。
一束白菊放在墓碑前。苏墨点着一根烟放进香炉,“爸,我很好,别担心。”除了这句,他不知还能说什么。
苏墨靠着墓碑坐下,望着远处迷雾陷入回忆。他从小没了妈,奶奶带大。有个警察爸爸虽威风,却聚少离多。十几年前跨国倒卖文物猖獗,他爸是专案组成员,常年出差,一年见不了几面。
没曾想十年前意外牺牲在一场工厂火灾里,那年他刚满十五岁。奶奶没告诉他父亲牺牲细节,只知是因私自单独行动造成的意外,属违反纪律,未追封烈士,只能葬在这片墓园。
“警察遗孤”身份前两年被公司利用炒作。为红他只能不要脸皮,如今落魄到为翻红卖腐营业,脸皮也快被凿穿。不知他爸泉下有知,会不会一怒之下和他断绝关系。
所以说,当初为什么非得当网红?搞不好去考警校,还能当个制服加身、荣耀三代的小片警。
苏墨搓了把脸,拍拍墓碑,“苏警官,我又要给您丢人了。但为了奶奶,我必须这么做。”
下午,经纪人章锋开车送他。“你那辆特斯拉太招摇,别开去云栖镇。”苏墨没意见,回来可临时租车。“辛苦了章哥。”他靠坐副驾驶闭目养神。
三小时后,苏墨视线落在一片黑色阴影上。这地方距云栖镇仅十分钟车程,是一片规模很大的工厂废墟,建筑外观焦黑。苏墨打开地图,显示“青花机器刺绣工厂旧址”。
奇怪,云栖镇是闻名的手工刺绣之乡,怎会建机器刺绣工厂?看外观显然发生过火灾,大片焦黑厂房像贴在青山绿水间的狗皮膏药,对云栖镇的期待被这片焦黑一扫而空。
手机弹出微信好友添加消息,名字“顾青烐”,头像是本人照片。
第一条消息:“晚上想吃什么?”
苏墨皱眉,这人跟陌生人都是这么聊天的?
回复:“谢谢顾老师,我吃过了。”
十几分钟后,车窗外是游客如织的旅游名镇云栖镇,处处是人工雕琢的古朴,美得刻意又讨好。
车停路边,章锋从包里掏出牛皮纸文件,“这是直播脚本副本,植入擦边内容。记住,掌握流量密码你就能逆风翻盘。”
直播脚本是他上周熬夜写的。这满篇禁忌词的副本,肯定是公司编剧的“杰作”。
他接过副本,心里骂了句脏话,脸上挤出职业假笑,“谢谢章哥。”
行李箱轮子碾过青石板,咯吱作响。
不输明星造型的身影停在青砖黛瓦老宅门前。墨镜滑到鼻尖,露出一双熬红的眼睛——一周前他还是直播间里穿织金马面裙的“国风顶流”,此刻却像条被踹出窝的丧家犬。
仰头,目光停在头顶匾额上。
“顾影绣庄”四个鎏金字剥落得只剩小半,裂开的木纹里钻出几缕蛛丝。
他无声叹气,抬手敲门。
门开,顾青烐肩披月白色交领衫,齐肩长发用原木铅笔松松挽在脑后,一派慵懒风。
这哪是守宅绣郎,分明是仙尊下凡。
苏墨故意掐出气泡音,“顾大师,合作愉快啊——”
伸手瞬间,顾青烐腕骨一翻,钥匙落进他掌心,抬手指向身后西厢房,“你住那间,我在旁边绣房等你。”
转身离开时,亚麻衫后襟掠过门框,光斑落在若隐若现的腰线上。
苏墨咬住舌尖,才把“腰挺细啊”和口水一起咽了回去。
老宅确实“古色古香”——如果青砖镶霉斑算古意,雕花窗棂糊泛黄宣纸算韵味。
西厢房更绝。
霉斑在墙角炸成水墨画,八仙桌腿垫着木块,最绝的是——墙上裂了条二十厘米的缝,腻子粉填补痕迹明显,显然刚被补好。
门后墙上贴着褪色泛黄奖状——“2012年江南绣品大赛金奖,顾青烐”。
苏墨嗤笑一声,关上吱呀作响的木门:“行啊,丧家犬配破老宅,绝配!”
这间屋子瞬间将他拉回毕业后那两年蜗居的5平米地下室——同样的“干净”,同样的窘迫,唯一不同的电器,大概就是那时赖以生存的补光灯和手机。最难时,啃了一个月馒头夹咸菜。
第一个粉丝叫“清粥小菜”,是他最忠实的铁粉。那年若非他的打赏和支持,可能早就……
思绪万千时,鼻尖忽嗅到一股艾草香。他偏头看向床榻,瞳孔骤然收缩。
素白被套上,月白、淡青、浅灰三色丝线,绣成云崖墨兰纹。
这纹样特别,虽线条勾勒,却非普通纹样。
他手指抚过被角那株孤兰,丝线毛糙触感刺得掌心发痒。
退后三步再看,断续针脚竟连成一片悬崖——兰花从石缝斜逸而出,根茎绷得笔直,像狂风里硬生生折出的傲骨。
针脚细密有层次,分明是顾影绣独有的影针技法。
苏墨指尖抚过被角,猛地顿住——被套边缘绣着一行暗纹字母:“QZ&**”。
“QZ……”他喃喃念着,喉结滚动,“青烐?”
“**……”指甲掐进掌心,苏墨突然意识到什么,抓起被套冲到窗前。
被套崭新,未用过。
阳光穿透织物,字母在光斑中扭曲成诡异纹路——最基础的针法,却似被人珍而重之绣上。
旁边还有细小针孔,是绣线被拆后留下的痕迹。
“情侣联名?”苏墨冷笑出声,指节捏得发白,“第二次见面就玩这套?”
他想起顾青烐平静坦然的眼神——难道他已知道要卖腐营业,这是钓鱼道具?
指尖无意识摩挲被角兰花,苏墨对着空荡西厢房低语,“顾青烐,你最好别是贺总派来钓我的饵。”
过去三年,他的生活只有直播,没有私生活。
与公司合约还有两年,白纸黑字写明——“乙方如因私人原因造成不良影响,解约并赔偿。”绣着暧昧字母的被套,主动配合的态度……会不会就是公司精心设计的陷阱?等着他动心,等着他越界,然后名正言顺地将他彻底踩死?
被套上清冽的艾草香,此刻仿佛也染上了一丝阴谋的甜腻,变得刺鼻起来。
直播时间快到了。
他换上玄色暗纹纱衬袍,几何拼接线条在暮色里泛冷光。后腰是磁吸腰带,领口嵌LED暖光玉环。冷月白双宫缎斗篷垂落,整个人如同裹着月光。
他在镜前旋转一圈,满意点头。
有黑粉骂他“靠脸走红”,他从不反驳,因为这是事实。看脸的时代,纵使天纵英才,也得跪舔美颜。
绣房内,雕花窗棂滤进的天光落在紫檀绣架上。镂空花纹被摩挲得油亮。缠金丝的绣针悬在顾青烐指尖,针尖挑一缕丝线。
袖口卷至肘部,磨毛布料下露出精瘦小臂,右侧胳膊上一大片烧伤被遮住,只露一小块疤痕。
俯身绷紧绣面时,顾青烐的肩胛骨在月白亚麻布料下绷出凌厉弧度。
美男刺绣,难得一见。苏墨立刻举起手机——
脚步声让针尖顿住。顾青烐抬眸看他,伸手抚平斗篷一处褶皱:“这汉服上的月光,等了五千年才等到你。”
苏墨耳尖被这句话烫了一下。这夸人手法未免太迂回——他若少读几年书都听不懂。
但这“五千年的月光……”他怎会知道?
他从包里掏出直播脚本,看也没看递给顾青烐,“您先看看。”随即摸出手机拨给助理,声线刻意拔高:“顾大师就位,设备组抓紧!”
粉丝花式表白他见多了,露骨、直白、含蓄皆有。但顾大师这种直击要害的赞美威力太大,此刻他不得不用这现眼包方式掩饰情绪。
挂断电话,他瞥见顾青烐正倚着绣架翻看脚本,垂眼念出台词,低沉嗓音带着戏谑:“师徒虐恋、绣房激情、绣架教学……”
“拿错了!”苏墨劈手夺过脚本,冷汗沁透后背——这是经纪人塞的副本,方才塞了一脑子尴尬害羞,没注意拿了哪本。
顾青烐忽然撑住绣架起身,袖口擦过苏墨锁骨。灯光映在他眼底,将星辰碾成火星:“抄袭本就是栽赃,我会帮你洗白。但别用脚本里这些下三滥手段。”
后背抵上冰凉绣架,苏墨喉结滚动:“你怎么知……”
话音被开门声打断,两人齐齐看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