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火(钓系绣郎VS黑红主播)》 第1章 第1章:初见之时 火舌舔上绣面的刹那,直播间弹幕轰然炸裂。 “抄袭狗!你烧的不是《云栖山水绣》,是顾青烐的命!” “非遗杀手”、“文化屠夫”的谩骂与“烧死资本狗”的怒吼绞成一团。 苏墨盯着屏幕上199万的在线人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骂我‘非遗杀手’?行啊,至少我让非遗上了热搜。” 他指尖轻点,将消防许可的电子档在公告栏置顶,猩红加粗的宣言格外刺目: “下一把火——烧在黑心资本的棺材上!” 铁粉“清粥小菜”的ID留言骤然刷屏:“烧完我陪你坐牢。” 星渊传媒顶层办公室。贺渊死死盯着手机屏幕,派出去的人终究未能阻止这场失控的直播。苏墨手中的证据,足以将他锤入监狱。 这把火,焚尽了他的一切。 苏墨按下手机接通键,声音冰冷,“流量能造神,也能杀人,贺总,这话还是你教我的。现在《云栖山水绣》火了,你那么想要我就烧给你,对我的‘杰作’满意吗?” 贺渊的声音混杂着刺耳的电流声传来,“你不想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你不好奇顾青烐为什么对你隐瞒真相吗?”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 苏墨望着火光中那道清瘦的背影,竭力维持的镜头表情险些崩溃,“先担心你自己吧,我手里的证据够送你进去踩十几年缝纫机。” 电话里突然爆发出诡异的大笑,“哈哈……苏墨!你能毁了我,但不代表你能救顾青烐!他会给我陪葬!到时候你会比现在的我痛苦百倍千倍,青花先生要让他……” 刺耳的电流音戛然而止,如同被生生掐断。 苏墨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表情管理终于崩塌。 “青花先生”——又是他! 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他才勉强维持住镜头前的镇定。他望向不远处的顾青烐,贺渊的话在耳边回响——这个人一直在欺骗他。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深爱着这个“骗子”。 熊熊烈焰照亮老宅上空,顾青烐眼前恍惚浮现出十年前那场火灾:他受伤昏迷前,瞥见一个模糊的男人背影。那人漠然扫过倒地的人,转身时陡峭如峰、带着非人般冷冽的侧影,让他心悸了整整十年。 顾青烐走到苏墨面前,扣住他的腰,薄唇抵着他耳骨,“第一次见面,你也在我心里放了把火。” 半年前的夏海市。 清瘦的身影倒映在冰冷的玻璃幕墙上。顾青烐仰头望着楼顶“星渊传媒”四个醒目大字,玻璃反射的阳光刺得他微微眯眼,抬手挡在额前,身侧夹着的米色布袋险些滑落。 发髻以一支紫檀木簪固定在脑后,简洁利落的雾青色亚麻交领衬衫,穿出了国风高定的质感。过于出众的气质引来众多侧目——哪家剧组的仙尊穿越到了霸总片场? 前台主管莫菲刚点开追求者的撩闲微信,一抬头看见如沐春风的男人,立刻锁屏手机热情迎上,边说边抢先一步按下电梯键,“顾老师早,贺总在办公室等您。” 顾青烐颔首微笑,并未言语,转身步入电梯。门合拢后,莫菲失落地走回工位。 这种仙品不知什么来头?和前两次一样,对她的深V曲线视若无睹,每次搭讪都石沉大海。 顶层办公室装修冷峻肃杀,黑白对比的色调透着不近人情的寒意。冷气陡然钻入衬衫,顾青烐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他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前,对着戴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开门见山:“贺总,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只要合作对象是苏墨。” 贺渊的眼神意味深长。面前这位顾影绣传人一年前还拒绝过他两次合作邀请,气质冷冽脱俗,与涂脂抹粉的网红判若云泥,怎会为了一个过气网红,如此执着? 这背后必有蹊跷。 百年前,松江绣派女弟子顾横波避祸迁居云栖镇,融合‘以针为笔’技法与本地绣技,开创顾影绣。其绣品是高端定制圈层秘而不宣的奢侈品,单幅作品曾拍出百万高价,这也是贺渊屡次寻求合作的原因。 贺渊语气冰冷强硬:“公司旗下几百个主播,只要你愿意,有的是人想跟你合作。但你非他不可,就必须给我个理由。” 顾青烐从布袋里取出济和私立医院的化验单,“十年前火灾留下的后遗症,肺功能衰竭,医生诊断我活不过一年,”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真诚,“临死之前,我只想了却一桩心愿——我喜欢苏墨。” 贺渊饶有兴致地扫了眼化验单,济和私立医院的红章鲜红刺目。他缓缓吐出一口浓重的雪茄烟雾,金边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在顾青烐平静无波的脸上。 “苏墨嘛,”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洁的桌面,“就算现在粉丝腰斩,也还是我星渊的‘准头牌’,潜力股。”他话锋陡然一转,带着冰冷的探究,“顾老师,恕我直言,你这‘了却心愿’的代价,未免太大了。半年光阴,就为了一个苏墨?” “值不值是我的事,不劳您操心。”顾青烐垂眸,将化验单收好,“我喜欢他,为了苏墨我可以不计代价。” 贺渊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陡增,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喜欢’?顾老师,这圈子里,为了‘喜欢’二字就敢拿命来搏的蠢货,我见得不多。尤其像你这样……本该为家族传承殚精竭虑的人。”他刻意在“家族传承”四个字上加重语气,眼神扫过顾青烐过于清冷、几乎看不出情绪的脸,“顾影绣总得有人传承吧?你这么‘任性’,顾家的列祖列宗,怕是在九泉之下也难安。” 顾青烐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他迎上贺渊审视的目光,语气依旧平稳,甚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贺总多虑了。顾家的传承自有天定,个人的心愿却只在生前。我拿命换什么,值不值,我自己清楚。至于祖宗……”他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极淡、也极冷的笑意,“等我去见了他们,自会交代。现在,我们只谈条件。” “哒——哒——”贺渊的指尖敲击桌面,“我这里不是许愿池,想实现愿望就得付出代价,”指尖骤然停住,“我要你爷爷的成名作同款,半画半绣一米二的《云栖山水绣》,否则——免谈!” 顾青烐表面平静,内心却汹涌澎湃。他猜得没错,苏墨抄袭事件没那么简单。 十年前那场大火中,苏辉将半块绣品残片塞进父亲顾鹤川手里,“文化馆里的《云栖山水绣》已被掉包,这是关键证据……” 三年前,顾鹤川临终时攥着他的手,“青烐…是我害了他,你一定要……” 这些碎片般的线索,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贺渊此刻索要《云栖山水绣》,绝非心血来潮! 一个人若要在6个月内完成这样规格的绣品,只能没日没夜地赶工。这不是要绣品,这是要顾青烐的命。 但……这是他唯一的筹码。 烟雾刺入鼻腔,他难以抑制地呛咳起来,随即攥紧拳头,“好,我答应你。” 签字前,他提了最后一个条件:“6个月后成果给你,但合同上必须写明作品所有权归苏墨所有。”这份合同苏墨肯定看不到,贺总没有拒绝的理由。顾青烐这么做既是自我安慰,也是留一手防备。 金边眼镜下的眼神锋利如刀,贺渊抬手将雪茄捻灭在烟灰缸里,“好,我也提最后一个条件……”说完后半句时,“舟”字的最后一笔落下,笔尖猛然一抖,戳穿了合同纸。 顾青烐的手刚搭在门把手上,就听到身后冷厉的声音,“喜欢不能光用嘴说,得拿出证据,”他微微偏头,听到了对方的提醒——“直播的时候,看你的表现。” 顾青烐刚推开办公室门,就看到不远处两人正匆匆赶来。他脚步一顿,眼底掠过一丝星芒,随即调整呼吸,面色恢复如常。 来人是经纪人章锋,身后跟着一位身着青色圆领长袍的俊美青年。 “顾大师,这位是我们汉服垂直领域的主播,苏墨。” 苏墨唇角微扬,主动伸出手,“顾大师,久仰大名。” 顾青烐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悦色,语气平静无波:“苏老师。”他伸手握住那只修长的手。 指尖的薄茧划过苏墨的掌心,带起一阵微妙的触感,苏墨迅速抽回了手。 眼前这款禁欲系天菜……苏墨忽然想起两年前国风大秀上,那道隔着绣架与他对视的清冷目光——原来是他。 两人擦肩而过时,浓烈的雪茄味混合着淡淡的艾草香侵入苏墨的肺腑。他不自觉地回望一眼,那道清瘦高挑的背影与现代办公环境格格不入。这人明明是初识,却有种相识已久的错觉。 章锋抹了把汗推门而入,“苏墨,贺总只给你三分钟。” 办公室内残留的古巴雪茄味令苏墨不自觉地蹙眉,他极其厌恶这味道。 一个月前,他还是坐拥500万粉丝的腰部主播。一件月白色鹤氅,将他捶入谷底。 鹤氅是父亲遗物,确实非他原创。黑粉扒出他在地下室直播时穿着此衣的图片,大肆炒作其抄袭——“抄袭狗立警察遗孤人设卖惨、穷逼装富二代开特斯拉。”另附一张他驾驶特斯拉的照片。 公司勒令他沉默冷处理,但仅仅一周,粉丝量惨遭腰斩。 牛皮纸封皮的文件被贺渊摔在桌上,“用顾青烐炒CP洗白,如果出事就让他背锅。不同意就解约。” 拿起文件,苏墨看见封面印着:“非遗推广计划保密协议”。 此项目他知晓,公司已派近百名主播与非遗大师合作,通过平台宣传非遗,单个扶持对象就有上百万项目资金,由公司全权支配。 但他不知,参与计划的主播需签保密协议。 这是让他借项目之名,行卖腐翻红之实。 “贺总,能否用其他方式洗白?给我点时间,不出一年粉丝量肯定能回升。” “卖腐”此等灰色手段,一旦翻车,他再无翻身余地。 贺渊取下眼镜,揉捏鼻梁,“那你是想解约?可以。你为你奶奶手术费做的那些‘好事’……明天就会上热搜,你也会永远滚出网红圈,说不定还能去监狱里教劳改犯做汉服。向兰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受得住这刺激吗?” 文件边缘硌红了掌心。 这哪里是选择?分明是**裸的威胁! 三个月前,那个因分成问题不肯妥协的头部主播,已被送去踩缝纫机。 行业内的手段,苏墨心知肚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更何况那些事……他有把柄在贺渊手中,没有翻脸的资本。 贺渊戴好眼镜,声音低沉:“流量能造神,也能杀人。再说了,你奶奶一年光住疗养院就得几十万,你这么孝顺,肯定知道怎么选。” 他将“孝顺”两个字咬得极重,像无形的枷锁套在了苏墨的脖子上。 资本面前,他们皆为蝼蚁,他别无选择。 顾青烐那清冷孤绝的身影再次浮现在苏墨脑海里。 一丝愧疚如同细密的针,刺入心尖。 他不想牵连这个无辜的人,但此刻,他自身难保,被逼到了悬崖边上。他攥紧拳头,后槽牙几乎咬碎,最终,所有的愤怒、屈辱和不甘,都被强行咽下,化作喉咙里一声压抑的回应:“好……我签。” 笔尖划过纸张,留下屈辱的痕迹。 离开办公室时,他在心中问候了贺渊祖宗八百遍,却也不敢摔那扇玻璃门,只能从外侧轻轻带上。 待他走远,章锋一脸谄媚地上前点烟,“您这招高明,一箭三雕!但他要是真能翻红,之前的功夫不就白费了?” 贺渊吐出一口烟圈,眼神狠厉,看着面前长相斯文的经纪人:“所谓捧杀,就是先捧后杀。能翻红就捧,再不听话就杀!他真能翻红,就继续回来带货,我们不亏。” 当初签下苏墨,本就是“青花先生”特意安排。苏墨也算物尽其用,捧或杀,都易如反掌。他根本没把这小网红放在眼里。 章锋面露难色,“贺总,我老婆的化疗费又得交了,您看……” 他妻子一年前确诊尿毒症,巨额治疗费压弯了他的脊梁。 苏墨是他一手栽培的,是他手中最好的苗子,成为头部指日可待。自两个月前,苏墨在直播间试穿汉服褪色,坚持停播退款后,便处处遭高层针对。 人命关天,他只能牺牲苏墨。 贺渊拿出支票本,“好好干,不会亏待你。” 男人低眉顺眼,正欲接过支票,贺渊却一把抽回,“去查查这个姓顾的。他上赶着给苏墨作嫁衣,动机绝不单纯。” “您是说……他看上苏墨了?” 贺渊将支票拍在他脸上,“蠢货!别以为谁都是恋爱脑。他想睡苏墨有的是办法,何必拐弯抹角找我们合作!” 顾青烐爷爷绣3米《云栖山水绣》耗时3年,曾估值百万美金。顾青烐身患重病却答应得如此爽快,绝非儿女私情能解释。 章锋退出办公室,闪身钻进走廊尽头的卫生间。他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先生,确认顾青烐已肺病晚期,找苏墨合作确因私人感情。” 一分钟后收到回复:“做得很好。按贺渊指示行事,别让他起疑心。” 小剧场: 读者A:顾影绣是顾绣分支吗? 作者:不是哦!顾影绣是专为本故事发明的“三无产品”(无真实原型、无历史依据、无传承谱系),请勿考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初见之时 第2章 第2章:老宅同居 顾青烐走出电梯,向前台走去。 莫菲正给追求者回复语音:“晚上有约了,改天吧。”刚放下手机,便见顾青烐朝自己走来。 他从布袋中取出一柄精致的刺绣圆扇,递至莫菲面前:“莫菲小姐,这个送给你。”扇面上四大美人绣像精致素雅,显是手工刺绣,落款处还绣着“莫菲”二字。 莫菲双手微颤,受宠若惊地捂了下嘴:“这……太贵重了吧,顾老师您……” “这是我亲手为你绣的,莫菲小姐不会拒绝吧?”顾青烐表情疏离中带着刻意的温和,语气却坦然真诚。 没有哪个女人在听到“亲手为你绣的”后会无动于衷,即便她明白,这无关风月,只是有所求。因为顾青烐的目光始终专注地停留在她脖颈以上区域,堪称“目不斜视”的典范。这种绝对的“非礼勿视”,反而更凸显了这份“礼物”背后的纯粹目的性。 莫菲心中那点旖旎幻想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落又敬佩的情绪。她小心翼翼地接过锦盒,手指微微颤抖。“谢谢顾老师……真的太美了。”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顾青烐,“有什么事,您直说吧。” “我现在是和公司合作项目的绣师,你也知道我们手艺人生活清贫,需要靠扶持资金度日,所以想让莫菲小姐帮我个忙。”他拿出手机,点开加好友的页面,“举手之劳,不会让你为难。” 莫菲解锁手机加了好友,盯着顾青烐发来的信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就这? “小意思,顾老师。”她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只是留意项目进度。作为前台,文件收发和项目进度表她经手,这根本不算什么。 顾青烐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大厅。莫菲扫了眼办公群新消息,一分钟前经纪人章锋发出的新项目计划表:“第94号非遗推广计划合作组,苏墨&顾青烐。” 莫菲轻笑一声,“让我帮忙不会是为了他吧?”谁不知道苏墨现在被全网黑,实锤的“劣迹网红”,躲都来不及,谁会跟他合作。 她又看了眼附在后面的简介,顿时睁大眼睛,“原来是顾影绣大师?”她拿起圆扇,带着水钻的美甲刮过绣线,轻笑一声,“顾大师出手真大方,这扇子我得当传家宝贡着。” 合作期间,苏墨要在顾家老宅待六个月。 出发当天,苏墨来到疗养院。 满头银发的向兰坐在轮椅上,在院中树下乘凉。她手里拿着针线,缝着几块花花绿绿的布料,老花镜模糊了便摘下擦拭,再戴上继续。指尖的针偶尔在鬓发间摩擦一下,干枯指节上的银质顶针已被磨得锃亮。 苏墨远远看见向兰背影,小跑几步停在不远处。 一旁的护工起身,“苏老师,您来了。” 苏墨把手中一袋布料针线递给护工,“帮忙放奶奶房间”。他慢慢靠近轮椅,俯身从背后搂住向兰脖子,“奶奶,今天又缝了什么?” 全神贯注的向兰吓了一跳,“哎呦!”她吃惊地看着苏墨,摸摸他的脸颊,“墨宝,你不是前天刚来过?工作忙,不用总看我。瞧,我今天给娃娃缝了件齐襦裙,好看吗?” 苏墨看向她手里仅巴掌大小的裙子,是件微缩版齐襦裙。 向兰是老裁缝,曾为古装剧制作戏服。她口中的娃娃是芭比娃娃。疗养院日子难熬,她便让苏墨买来芭比娃娃,自己给它们做汉服。 “好看,您老人家手艺巧夺天工!”苏墨边说边推轮椅,“我陪您在院里转转。” “你有话要说?”向兰按住轮椅扶手,“直说,别耽误我缝汉服,我又买了100个娃娃,忙着呢。” 苏墨想象房间被100个汉服芭比娃娃攻占的场景……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蹲在向兰面前,抓起她干枯的手,“我要出趟远门,去那边待半年,离这三小时车程。我尽量每月来看您一次。” 向兰摸摸他鬓发,“墨宝,有事就去做,别担心我。我每天看你直播。” 离开医院,苏墨开着白色特斯拉驶向三公里外的墓园。 一束白菊放在墓碑前。苏墨点着一根烟放进香炉,“爸,我很好,别担心。”除了这句,他不知还能说什么。 苏墨靠着墓碑坐下,望着远处迷雾陷入回忆。他从小没了妈,奶奶带大。有个警察爸爸虽威风,却聚少离多。十几年前跨国倒卖文物猖獗,他爸是专案组成员,常年出差,一年见不了几面。 没曾想十年前意外牺牲在一场工厂火灾里,那年他刚满十五岁。奶奶没告诉他父亲牺牲细节,只知是因私自单独行动造成的意外,属违反纪律,未追封烈士,只能葬在这片墓园。 “警察遗孤”身份前两年被公司利用炒作。为红他只能不要脸皮,如今落魄到为翻红卖腐营业,脸皮也快被凿穿。不知他爸泉下有知,会不会一怒之下和他断绝关系。 所以说,当初为什么非得当网红?搞不好去考警校,还能当个制服加身、荣耀三代的小片警。 苏墨搓了把脸,拍拍墓碑,“苏警官,我又要给您丢人了。但为了奶奶,我必须这么做。” 下午,经纪人章锋开车送他。“你那辆特斯拉太招摇,别开去云栖镇。”苏墨没意见,回来可临时租车。“辛苦了章哥。”他靠坐副驾驶闭目养神。 三小时后,苏墨视线落在一片黑色阴影上。这地方距云栖镇仅十分钟车程,是一片规模很大的工厂废墟,建筑外观焦黑。苏墨打开地图,显示“青花机器刺绣工厂旧址”。 奇怪,云栖镇是闻名的手工刺绣之乡,怎会建机器刺绣工厂?看外观显然发生过火灾,大片焦黑厂房像贴在青山绿水间的狗皮膏药,对云栖镇的期待被这片焦黑一扫而空。 手机弹出微信好友添加消息,名字“顾青烐”,头像是本人照片。 第一条消息:“晚上想吃什么?” 苏墨皱眉,这人跟陌生人都是这么聊天的? 回复:“谢谢顾老师,我吃过了。” 十几分钟后,车窗外是游客如织的旅游名镇云栖镇,处处是人工雕琢的古朴,美得刻意又讨好。 车停路边,章锋从包里掏出牛皮纸文件,“这是直播脚本副本,植入擦边内容。记住,掌握流量密码你就能逆风翻盘。” 直播脚本是他上周熬夜写的。这满篇禁忌词的副本,肯定是公司编剧的“杰作”。 他接过副本,心里骂了句脏话,脸上挤出职业假笑,“谢谢章哥。” 行李箱轮子碾过青石板,咯吱作响。 不输明星造型的身影停在青砖黛瓦老宅门前。墨镜滑到鼻尖,露出一双熬红的眼睛——一周前他还是直播间里穿织金马面裙的“国风顶流”,此刻却像条被踹出窝的丧家犬。 仰头,目光停在头顶匾额上。 “顾影绣庄”四个鎏金字剥落得只剩小半,裂开的木纹里钻出几缕蛛丝。 他无声叹气,抬手敲门。 门开,顾青烐肩披月白色交领衫,齐肩长发用原木铅笔松松挽在脑后,一派慵懒风。 这哪是守宅绣郎,分明是仙尊下凡。 苏墨故意掐出气泡音,“顾大师,合作愉快啊——” 伸手瞬间,顾青烐腕骨一翻,钥匙落进他掌心,抬手指向身后西厢房,“你住那间,我在旁边绣房等你。” 转身离开时,亚麻衫后襟掠过门框,光斑落在若隐若现的腰线上。 苏墨咬住舌尖,才把“腰挺细啊”和口水一起咽了回去。 老宅确实“古色古香”——如果青砖镶霉斑算古意,雕花窗棂糊泛黄宣纸算韵味。 西厢房更绝。 霉斑在墙角炸成水墨画,八仙桌腿垫着木块,最绝的是——墙上裂了条二十厘米的缝,腻子粉填补痕迹明显,显然刚被补好。 门后墙上贴着褪色泛黄奖状——“2012年江南绣品大赛金奖,顾青烐”。 苏墨嗤笑一声,关上吱呀作响的木门:“行啊,丧家犬配破老宅,绝配!” 这间屋子瞬间将他拉回毕业后那两年蜗居的5平米地下室——同样的“干净”,同样的窘迫,唯一不同的电器,大概就是那时赖以生存的补光灯和手机。最难时,啃了一个月馒头夹咸菜。 第一个粉丝叫“清粥小菜”,是他最忠实的铁粉。那年若非他的打赏和支持,可能早就…… 思绪万千时,鼻尖忽嗅到一股艾草香。他偏头看向床榻,瞳孔骤然收缩。 素白被套上,月白、淡青、浅灰三色丝线,绣成云崖墨兰纹。 这纹样特别,虽线条勾勒,却非普通纹样。 他手指抚过被角那株孤兰,丝线毛糙触感刺得掌心发痒。 退后三步再看,断续针脚竟连成一片悬崖——兰花从石缝斜逸而出,根茎绷得笔直,像狂风里硬生生折出的傲骨。 针脚细密有层次,分明是顾影绣独有的影针技法。 苏墨指尖抚过被角,猛地顿住——被套边缘绣着一行暗纹字母:“QZ&**”。 “QZ……”他喃喃念着,喉结滚动,“青烐?” “**……”指甲掐进掌心,苏墨突然意识到什么,抓起被套冲到窗前。 被套崭新,未用过。 阳光穿透织物,字母在光斑中扭曲成诡异纹路——最基础的针法,却似被人珍而重之绣上。 旁边还有细小针孔,是绣线被拆后留下的痕迹。 “情侣联名?”苏墨冷笑出声,指节捏得发白,“第二次见面就玩这套?” 他想起顾青烐平静坦然的眼神——难道他已知道要卖腐营业,这是钓鱼道具? 指尖无意识摩挲被角兰花,苏墨对着空荡西厢房低语,“顾青烐,你最好别是贺总派来钓我的饵。” 过去三年,他的生活只有直播,没有私生活。 与公司合约还有两年,白纸黑字写明——“乙方如因私人原因造成不良影响,解约并赔偿。”绣着暧昧字母的被套,主动配合的态度……会不会就是公司精心设计的陷阱?等着他动心,等着他越界,然后名正言顺地将他彻底踩死? 被套上清冽的艾草香,此刻仿佛也染上了一丝阴谋的甜腻,变得刺鼻起来。 直播时间快到了。 他换上玄色暗纹纱衬袍,几何拼接线条在暮色里泛冷光。后腰是磁吸腰带,领口嵌LED暖光玉环。冷月白双宫缎斗篷垂落,整个人如同裹着月光。 他在镜前旋转一圈,满意点头。 有黑粉骂他“靠脸走红”,他从不反驳,因为这是事实。看脸的时代,纵使天纵英才,也得跪舔美颜。 绣房内,雕花窗棂滤进的天光落在紫檀绣架上。镂空花纹被摩挲得油亮。缠金丝的绣针悬在顾青烐指尖,针尖挑一缕丝线。 袖口卷至肘部,磨毛布料下露出精瘦小臂,右侧胳膊上一大片烧伤被遮住,只露一小块疤痕。 俯身绷紧绣面时,顾青烐的肩胛骨在月白亚麻布料下绷出凌厉弧度。 美男刺绣,难得一见。苏墨立刻举起手机—— 脚步声让针尖顿住。顾青烐抬眸看他,伸手抚平斗篷一处褶皱:“这汉服上的月光,等了五千年才等到你。” 苏墨耳尖被这句话烫了一下。这夸人手法未免太迂回——他若少读几年书都听不懂。 但这“五千年的月光……”他怎会知道? 他从包里掏出直播脚本,看也没看递给顾青烐,“您先看看。”随即摸出手机拨给助理,声线刻意拔高:“顾大师就位,设备组抓紧!” 粉丝花式表白他见多了,露骨、直白、含蓄皆有。但顾大师这种直击要害的赞美威力太大,此刻他不得不用这现眼包方式掩饰情绪。 挂断电话,他瞥见顾青烐正倚着绣架翻看脚本,垂眼念出台词,低沉嗓音带着戏谑:“师徒虐恋、绣房激情、绣架教学……” “拿错了!”苏墨劈手夺过脚本,冷汗沁透后背——这是经纪人塞的副本,方才塞了一脑子尴尬害羞,没注意拿了哪本。 顾青烐忽然撑住绣架起身,袖口擦过苏墨锁骨。灯光映在他眼底,将星辰碾成火星:“抄袭本就是栽赃,我会帮你洗白。但别用脚本里这些下三滥手段。” 后背抵上冰凉绣架,苏墨喉结滚动:“你怎么知……” 话音被开门声打断,两人齐齐看向门口。 第3章 第3章:首播翻车 助理小陈抱着设备僵在门口,脸色像打翻的调色盘,目光在苏墨与顾青烐之间来回游移:“这……不是第三期的剧情吗?” 耳尖泛红,苏墨呛咳一声,推开顾青烐,快步上前接过三脚架,他的指尖蹭到“非遗直播专用”的贴纸——经纪人特意贴的,说是能蹭政策流量。 斜倚在门框上的顾青烐,扫过小陈怀里的设备包,忽然轻笑:“苏老师连夜戏本子都准备了?” 小陈瞟了眼苏墨,一脸姨母笑,转身去车上拿其他设备。 他和苏墨合作刚满三个月,交情尚浅,对这位曾经有望成为头部的网红黑马毫无同情——一场直播赚他几个月的工资,同情个锤子! 经纪人交代过,要督促苏墨按脚本执行,他得尽职尽责,毕竟谁不爱看顶流跌落神坛,落魄到靠卖腐营业的戏码呢? 听完顾青烐的调笑,苏墨手一抖,三脚架差点砸到紫檀绣架。 站在两步之外的顾青烐疾步上前扶稳三脚架,两人的呼吸在咫尺间相撞。 苏墨直起身,尴尬地摸了摸鼻尖,瞥见设备包侧袋里露出的剧本一角——《非遗CP甜宠剧本:第3期·绣架教学》 加粗标题刺得他太阳穴直跳。 他猛地后退一步,“误会,纯属误会!”后腰撞上绣架,“这都是经纪……” 绣架结构轻巧,经不住这一撞,整个架子猛然后移。苏墨重心失衡,就在向后仰倒的瞬间,被顾青烐拦腰抱住。掌心擦过腰侧,指尖意外挑开了磁吸腰带的搭扣。 同一时间,补光灯“哐当”砸在青石砖上。 小陈的视线停在顾青烐来不及收回的手上——正搂着苏墨的腰,将人抵在绣架前。 小陈的声音戏谑,“还说不是第三期,动作设计都一模一样。”心里还不忘八卦,“早看出来俩人有问题。” 慌忙后退的顾青烐摸了摸鼻子,语气平静,“是,我们在预习第三期的剧情。” 苏墨的耳根快烧着了,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到绣架前,心里吐槽——这演技,网红都自愧不如。 7点整准时开播,苏墨盯着提词器:“家人们,劈线分丝是刺绣的入门技能。” 他手里的蚕丝线却绞成一团乱麻,死结越扯越紧。 直播镜头里,他后颈渗出一层薄汗,心底暗骂——这劈丝比特么拆解资本套路还难! 看他狼狈,顾青烐眼底掠过笑意,起身走到苏墨身后,冰凉的掌心覆上他颤抖的指尖。 袖口蹭过苏墨腕骨,艾草的气息拂过鼻尖:“劈丝的第一要诀——心静如水,”喉结在苏墨的余光里滚动,“心一乱,线也乱。” 苏墨的喉头像被蚕丝缠住,平素怼天怼地的舌头打了结。 他能感觉到顾青烐的心跳紧贴着自己的后背,震得脊柱发麻。 “认真点。”针尾突然轻戳额头,苏墨猛地回神。 捏着丝线的手微微发抖,蚕丝在灯光下泛着银光,像一束抓不住的月光。 “手腕别绷太紧,蚕丝吃软不吃硬。”顾青烐的声音从背后贴近,指尖擦过他的虎口,带着薄茧的指腹按住丝线一端,轻轻一捻,丝线倏然绽开,如蛛网般散成缕缕,细到能透过光。 为掩饰发烫的脸颊,苏墨嘴上不饶人:“顾大师这手活,没少给姑娘分过头发吧?” 后背的体温骤然消失。顾青烐拿起绣架上被苏墨扯乱的丝线,脸上神情黯淡了几分,“我没给姑娘分过头发。” 那团乱丝被他捏在指尖,十指翻飞,令人眼花缭乱,“丝线劈得越细越容易断,但不断成不了气候——人也一样。” 苏墨盯着他指尖的茧,忽然想起自己被资本碾碎的初心。 片刻后,蚕丝被驯服,分裂成12股,根根分明,垂落绣架边缘。 弹幕疯狂滚动: “大师这手活绝了!” “贴身教学,这是我能看的吗?” …… 直播间人数冲破50万时,苏墨瞥见后台数据,指甲掐进掌心才压下嘴角弧度。 星渊传媒顶层办公室。 看着手机里的直播画面,贺总冷笑,“看着像个绝情断欲的苦行僧,没想到卖起腐来,还挺有一套。” 一旁的章锋低眉顺眼,“贺总,粉丝涨得很快,按这速度,应该能赶上今年的双十一。” 烟雾在金丝边眼镜前缭绕,“那就边捧边杀,一个小网红而已,少了他双十一照样爆单。” 顾家老宅。 设备收进铝箱已是深夜十一点,助理小陈早溜得没影。 扣上最后一颗锁扣,苏墨转身撞见顾青烐又支起了绣架。 月光凝在对方微颤的睫毛上,投下一片阴影。 这是要干嘛? “还不走?”顾青烐抚平绣布褶皱,动作间领口露出大片锁骨,“还想预习第几期的剧情?” 耳膜突突作响,苏墨的后腰撞上门框,钻进淅沥沥的小雨中,夺路而逃。 顾青烐看着他慌乱的背影,唇角微勾,想起直播时看见的弹幕,笑意又渐渐冷却。 回到房中,苏墨才后知后觉自己的狼狈。 他猛搓了把发烫的脸,雨滴从指缝滑落,从裤兜摸出根烟——什么“禁欲仙尊”,这特么是“撩神附体”! 烟头捻灭,他看了眼行李箱,钻进了被窝。今天费心劳神,此刻没有力气收拾。 片刻后,又猛然坐起,从行李箱翻出个木色相框放在床头,抬手擦掉照片上的灰尘。 他摸了摸照片,“苏警官,晚安。” 钻回被窝时,后台私信提示音在午夜格外刺耳。 置顶铁粉“清粥小菜”的头像跳出来:“苏墨,你一点也没变。” 他盯着那卡通风格的头像——背影模糊的长发女孩举头望月,感觉今天的留言有些异样,仿佛对方见过他。 他蜷在冰凉的床褥里打字:“有你一如既往……” 指尖悬在发送键上,终究删掉后半句矫情话。 粉丝千千万,“清粥小菜”是最特别的那个。 对方定是人美心善的小姐姐,他不能撩拨,引人误会。 相熟的同事纷纷发来“贺电”——大意皆是“男男CP赛道很适合你,争取一直和绣花美男合作,别回来和我们抢流量。” 苏墨边翻看边冷冷嗤笑,“果然一丘之貉,落井下石的话术都一个模板。” 视线停在余暮烟的留言上:“苏墨,合作期间谨言慎行,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 余暮烟是同期签入公司的网红,古琴师转古筝主播,粉丝刚过百万,是他在公司关系最好的朋友。四个月前被派出去和非遗大师合作,尚未回司,多半是看到了直播消息。 他想了半天不知如何回复,这是公司里他唯一的朋友,而这句话只让他后背发凉。 起夜时,小雨仍淅沥沥地下。 苏墨摸出手机——凌晨三点十七分,绣架前的身影还在穿针引线。 顾青烐手中的绣针在灯光下翻飞,快得只能看到银色的残影。丝线在他指间仿佛拥有了生命,流畅地穿梭于洁白的绣布之上。那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和韵律,行云流水,如同月下舞剑,又似星河倾泻。 苏墨看得有些呆了。 顾影绣第15代传人……这名头果然不是白给的。这手活,绝对是浸淫了几十年的童子功!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推开了绣房虚掩的门,裹着一身夜半的湿冷水汽走了进去。 顾青烐抬眸,眼角缀着几缕血丝。 “顾大师,做绣郎也这么卷?”苏墨斜倚门框,指尖敲了敲手机,“凌晨三点还加班。” 绣架上的《云栖山水绣》已绷好半幅山峦。顾青烐活动着僵硬的肩颈站起身,“合同条款之一,六个月内要绣完。”上衣后襟沾着几点锈迹,他弯腰收拾散落的丝线,“否则就拿不到扶持资金。” 苏墨想起保密协议——第三条用加粗字体写着:禁止与合作对象交流合同细节,违者停播三个月。还有余暮烟的留言,难道合作内容有蹊跷? 苏墨面上不动声色,把手机放在案几上,伸手整理针谱:“扶持资金是五十万吗?” 顾青烐停住动作:“是十万。” 苏墨放下针谱,想起财务林姐提过这项目的拨款细节——百万资金缩水成十万? 他是不是被公司骗了? 顶灯忽然熄灭,顾青烐的呼吸擦过他耳际:“剧本里有午夜惊魂的剧情么?” 慌乱中撞翻凳子,苏墨踉跄冲出绣房。身后的人弯腰拾起遗落的手机,望着背影勾唇浅笑。 指腹摩挲着手机,他想起昨夜刚补好的西厢房裂缝——墙缝能补,霉斑能刮,可浸透骨髓的阴冷,早被那人的月光烘成了永不消褪的印记。 原以为自己不会贪心,只是……月光离得越近,他越想抓住。 唉……不小心玩过火,月光都给吓跑了。 他抬手敲敲苏墨的门。门开,手机递过去,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和纵容的笑意:“跑这么快,怕我吃了你?” 苏墨看着他那张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清俊出尘的脸,那职业假笑几乎要绷不住,尴尬得脚趾抠地。他一个网红竟然被一个“手艺人”三番两次调戏到落荒而逃!而眼前这个“纵火犯”,居然还能摆出这么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谢谢顾老师,”他伸手去接手机,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手腕却在下一秒被一只微凉而有力的手攥住! 苏墨身体瞬间僵硬!脑子里的警报拉响——这是要干嘛?直奔主题? 没等他将那“主题”的内容在脑内具象化,就听顾青烐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你刚才淋了雨,我去冲杯驱寒的药,你等我一下。”随即,手腕被松开,手机被稳稳地塞进他手里。 清瘦挺拔的身影毫不犹豫地钻进了细密的雨幕中,步伐不疾不徐。 苏墨偏头看看肩头,毛毛细雨而已,自己都没在意。顾青烐的态度确实不同寻常。 从下午直播起,他明显感觉顾青烐在刻意靠近自己。他对小陈礼貌疏离,甚至只一字应付,但对自己,语气眼神都变了样。 顾青烐端着水杯,掌心护着杯口,走得慢,到苏墨房门口时,头发脸上挂着水珠,肩头湿了大片。 等在门口的苏墨,表情已冷淡如陌生人。 他可不是恋爱脑,不会被这种追小女孩的手段打动。从地下室爬上来的他,流量才是“初恋”。顾青烐不管是不是贺总找的钓系高手,上赶着给“初恋”做嫁衣,没理由拒绝。直播时的刻意暧昧,照单全收。但私底下这些……他越界了。 嘴上屡屡吃亏,得改变策略。防守行不通,那就进攻。他倒要看看,这光风霁月的绣郎想钓什么。 接过温热的杯子时,苏墨假装不经意触碰对方掌心,指尖清楚感觉到,对方的手像是受惊般抖了一下。 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药是温热的。苏墨又一大口喝完,杯子递回,“顾老师,合作第一天就照顾这么周到,想必交过不少女朋友,泡妞手段肯定比手活厉害,要不也教我几招。” 挂着雨滴的脸颊闪过错愕,顾青烐张了张嘴,最后只小声吐出:“我……去睡了,晚安。”转身没入雨幕。 躺在床上的苏墨有些失眠,思绪纷乱。 想起下午的猜忌,心中疑惑更重:一个仅见过两次的人为何帮他?不合常理。 还有个关键问题——顾青烐怎知抄袭是栽赃?揪辫子引导舆论、雇水军煽风点火,这些手段圈内皆知,但听口气他似知内情。 两人从未有交集,他却主动配合营业,甚至一开始就掌握主动权。苏墨百思不解。 最后结论:此人要么是贺总找的演技派钓系高手,要么……就是爱心泛滥,脑子有病。 顾青烐回到东厢房,墙上那条延伸到半腰的裂缝,已补过多次,但伤在里头,表面修复无济于事。 他走到衣柜前,翻出个木盒,取出枚警徽——警号0049,指尖轻擦着上面本不存在的烟灰。 换掉湿衣躺下,他想起苏墨的话。药他也喝了一杯,明明是甜的,喉头却泛上苦涩。 这一夜的被窝怎么也捂不热,就像那人的眼神,戒备疏离,充满试探,还有那讽刺……是自己靠太近,忘了分寸。 得让那人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否则真心都会被当作别有用心。 虽然一开始……他确实别有用心。 次日,苏墨比平日早醒了一小时。 早上胃病发作,隐隐灼烧着疼。他揉着腹部踱进前厅,看见方桌上摆着青瓷碗盛的小米粥,配一碟腌脆瓜。 搁下竹筷的顾青烐,袖口沾着几点米汤渍:“我肠胃虚弱,必须按时吃饭。你今后也要早起。” 苏墨点点头,闷头喝粥。温热的米浆熨平了胃里的灼痛。 摸着微鼓的小腹,他打算回绣房继续改脚本——副本已经掉马,正本就得加把劲,否则翻红恐怕要等到猴年马月。 刚想起身,却被一串金属碰撞声打断。 车钥匙滑过桌面停在手边。顾青烐拎起米色布包朝外走:“陪我去个地方。” 云栖镇晨雾未散。苏墨盯着眼前的粉色电动车,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车身贴满卡通兔子贴纸,后视镜上还晃着只毛绒挂件。 这分明是女孩子才会骑的车。 难道…… 第4章 第4章:夜半缝衣 白色头盔轻扣在了在苏墨头上,“苏老师,委屈一下。” 苏墨后悔没把自己那辆特斯拉开进景区,但……看着顾青烐戴上粉色头盔,反差萌让他心头一酥,感觉骑电驴子也不赖,以前也不是没骑过。 苏墨上前握住了车把,“我来骑”,这种在镇子里撒欢的机会,他可不会放过。 结果……电动车歪歪扭扭停在西巷老宅前。 顾青烐本来一直保持的绅士手,不得已从司机肩上挪到了腰上,倒不是他有什么目的,主要是电动车行驶轨迹异常惊险曲折,他从后座下来,取下头盔,“苏老师,你真的会骑电动车吗?” 苏墨摸了摸鼻子,他已经好几年没骑过,技术不熟练很正常,但刚才不小心急刹车,顾青烐将他抱了个满怀,此刻想起来自己都怀疑是不是故意的。 顾青烐熟稔地跨过石阶门槛,银发佝偻的奶奶扶着门框颤巍巍迎出来:“青烐来啦。” 她曾是顾影绣庄的绣娘白素梅,终身未嫁,无儿无女。 半蹲着和奶奶絮话家常的顾青烐,眉梢霜色化得干干净净。 杵在院里看蚂蚁搬米粒的苏墨,嗓子里卡着一股酸涩——西厢房的裂缝昨天才补好,今早就跑了5户这样的老宅,送出去的东西钱够买台立式空调…… 这顾青烐……是在演戏给自己看?但看老人对他的态度,不像是在做戏。 奶奶抓住顾青烐的手,指节因常年刺绣扭曲成枯枝状,“青烐啊,你爸都去了三年,该找个合适的人过日子。” 已经坐在顾青烐身旁的苏墨,闻言皱皱眉。 为什么说合适的人?不应该是找个媳妇吗? 顾青烐拍拍她的手背,粗糙的手背像磨砂纸,“好,遇到了一定带来给您看。” 奶奶看了看苏墨,心里有了猜测,顾青烐是她看着长大的,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独来独往的人不会带没关系的人来看她。 奶奶看着苏墨的眼神化作慈爱,满是褶皱的嘴角上扬,“小苏,十年前镇上还有300绣工,现在只剩青烐,你一定要帮帮他。” 苏墨迟疑了一下,奶奶看他的眼神怎么有点怪,但还是点点头,歪着身子拍了拍奶奶的手背,“奶奶您放心,我一定尽自己所能宣传顾影绣。” 顾青烐帮他翻红,理所应当,他也该为顾影绣出份力,借自己的账号多宣传宣传,这是他想到最直接的方法。 顾青烐的脊背瞬间僵硬——两人并肩坐着,苏墨几乎贴在顾青烐怀里,体温虽然稍纵即逝,但这是苏墨第一次主动靠近他。 返程时电动车耗尽电量。 苏墨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你接项目就为做这个?” 一步之外是上坡,顾青烐腕骨发力稳住车把,布包里的绣样滑出半截:“十万扶持金够收三个学徒。” 见苏墨没有接话,他补了句:“顾影绣如果要亡,也不能断送在我手上。” 这年头的年轻人,宁可进厂打螺丝,也不会花钱学刺绣,顾青烐是要掏钱招学徒传承顾影绣。 他是千万手艺人的缩影,在传下去和活下去的困境里挣扎。 电动车拐进巷口时,苏墨瞥见老宅门前立着道佝偻的身影。 顾青烐快步上前,推开斑驳木门,“镇|长,您久等了。” “您好”,苏墨和老镇|长到了招呼后直奔卧室,两人去了前厅, 回到卧室,苏墨将行李箱里的东西整理好,助理带来的两箱汉服有些发潮,一件件拿出来晾在院子里。 老镇|长一进门就开门见山道,“青烐啊,真是对不住,市级非遗大师的资格今年还是没批下来,我也想尽办法走动了,但非遗协会的审核很严格,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没关系,镇|长,这个结果我在就想到了。” “你理解就好,我一个小镇|长,管不了行业协会的事情。” 茶杯放在老镇|长手边,顾青烐坐在对面,“我理解,还有您上次说老宅搬迁的事我会积极配合,但时间能不能再宽限几个月?” 老镇|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香的茉莉花茶正合他的意,“顾老师,你的难处我们都知道,老宅已经评定为危房,文件这几个月就下来,期限的话……想跟你商量一下。” 顾青烐放下茶杯,“那就六个月,这些年您帮过我很多,我都记得,不会让您为难。” 老镇|长叹了口气,“我们也在想办法解决老宅更新的方案,一有结果,我就来通知你。” 老镇|长站起身往外走,“我还得去别家,就不打扰你了”。 两人刚踏出房门,就看见满院子挂着汉服,老镇|长语气轻快,“你合作的这个网红听说以前名气很大,直播也能宣传云栖镇,这挺好,就是我看过你们的直播,这教刺绣……都得抓着手教吗?” 顾青烐摸了摸发烫的耳垂,直播时没感觉,被人这么点破,他自己也觉得尴尬,“他们公司要求的,为了直播效果。” “对对对,年轻人都爱看这个,什么时候到云栖镇文化馆里直播一场,正好你爷爷的《云栖山水绣》也在馆里收藏,可以宣传一下云栖镇。” “好,我会跟苏老师商量。”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向门外走去。 最后一件汉服是那件被锤抄袭的月白鹤氅,苏墨摸了摸领子——他爸不知道在哪买的便宜货,穿了几次,领口就抽丝开线。 刚把鹤氅晾在了太阳直晒的院子中央,他就看见顾青烐的脚步停在了一米之外。 “镇|长想让我们在文化馆里做一次直播,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抚平鹤氅的褶皱,苏墨拍打着衣料,“好啊,换个场地也好,需要带货也行,我可以去和公司谈。” 他曾帮两个贫困村做过农副产品的带货,自己不收佣金,纯公益性质,公司想让他洗白,肯定会答应。 目光扫见开线的衣领,顾青烐不动声色的摸了摸抽丝的布料,“好,我先替他谢谢你。” 转身回卧室时,苏墨叮嘱,“今天五点吃饭,六点开播。” 望着苏墨的背影,他心底汪起一潭春水。 真是活得没心没肺,只管张嘴吃饭,也不管饭谁做。 晚饭是一荤一素加白米粥,苏墨对吃饭从不挑剔,有的吃就好,唏哩呼噜干掉两碗粥,站起身收拾碗筷,“我做饭不好吃,以后我洗碗。” 他不是大少爷,以前都是自己做饭吃,最近一年太忙,都是点外卖,厨艺已经退化到最初级。 顾青烐面上笑了笑,回应道,“好”,心里泛起嘀咕,这吃饭速度不得胃病才怪。 苏墨端了碗筷进厨房,眼前的景象让他有些吃惊,原以为做完饭会一片狼藉,结果干干净净。 厨房有自来水,他三下五除二,刷了碗,回了绣房。 六点钟,镜头亮起的瞬间,苏墨看着镜头:“从今天起,我做顾老师的学徒。” 顾青烐正在整理绣架,闻言手指顿了顿,苏墨没有发现——他眼里闪过片刻动容。 抽出的桑蚕丝像一道银河,缠绕在顾青烐指尖,绣针穿好丝线递来时,体温隔着衣料传到苏墨手背。 低沉的声音裹着体温,瞬间温热了耳膜:“第一课,匀针走直线,回针补缺口”,呼吸扫过苏墨的颈侧,“匀针很简单,学不会要受罚。” 手一抖,苏墨指尖的针戳进线稿的留白处。 对方指腹压住他的脉搏:“这么想受罚吗?” 弹幕炸裂: “这是不充会员能看的吗?” “想看哥哥受罚!” 苏墨后槽牙咬得生疼,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咬牙切齿,“顾青烐……你绝对是故意的!” 这场直播人数飙升。 原因无他,这种方式的教学,兼具科普性和娱乐性,粉丝们不是不喜欢看刺绣,只是不喜欢枯燥的刺绣, 顾大师的“擦边教学”,精准踩中了无数腐女的□□。 看在流量的份上,苏墨咬牙忍了3个小时。 贺总的视线离开直播画面,转头看着章锋,“让你查的事怎么样?” “我托人在医院查了病历,顾青烐的病属实,肺器官衰竭,换人工肺的费用很高,可能是没钱治,还有他住的老宅已经评定为危房,顾青烐很快就会变成流浪狗,贺总,咱们要不要……” 烟头被摁灭在烟灰缸里,“顾青烐不是苏墨,没那么好利用,跟他爹一样,骨头硬着呢,不可能为我所用,”随后他的瞳孔一亮,“提交给云栖镇的民宿投资计划书有反馈吗?” 章锋点开手机聊天框,“镇|长回复说方案商业化太重,不符合保护云栖镇的初衷,让我们改,还有……有家叫青花文旅的公司也再和云栖镇谈判。” 直播已经结束,贺总关掉手机,“青花文旅?那不是一家小公司吗?” “对,但对方承诺可以投资上亿,实力虽然没有我们强,但理念镇上比较认可。” “那就抓紧改,非遗这出戏不能演太久,时间一长会穿帮,民宿投资要抓紧。” “青花先生”的任期只剩一年,民宿是最后的合作收尾项目。 下播后,顾青烐来到《云栖山水绣》的绣架前坐下,底稿才画好,他得抓紧时间。 锁好设备扣,苏墨转身看顾青烐在刺绣,就没再打扰他。 他现在对《云栖山水绣》的工期没有概念,只以为很轻松就能完成。 回到西厢房,苏墨拨通微信视频,“奶奶,还没睡吗?” 向兰正戴着老花镜坐在床边缝汉服,“正打算睡呢”,她取下眼镜放在一边,“墨宝,跟你合作的人叫顾青烐对吗?”这场直播她从头看到尾,年轻人的套路她不懂,但顾青烐的脸她从未忘记。 “对,他是顾影绣大师,我要和他合作半年。”苏墨躺在床上,对着镜头胡乱揉了下头发,并未察觉异常。 “他爸……叫顾鹤川对吗?” 闻言苏墨停住动作,“您怎么知道?” “顾鹤川在刺绣界小有名气,我知道不奇怪。”向兰看着屏幕里毛茸茸的脑袋,指尖在屏幕上摩挲了一下,“墨宝,做好自己的事,别管其他的,尤其是……”她本想说“尤其是你父亲去世的真相”,话到嘴边又转开,“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 挂掉电话,向兰长叹了口气,苏墨跟顾家的人搅合在一起,绝对没有好事! 看他离开,顾青烐起身来到院子,从晾衣绳上取下那件鹤氅。 回到房中,他没有直接缝衣服,而是从领口开始一寸一寸的往下摸,长了茧的指尖不那么敏感,得反复摸才能确认,来回摸了五遍,时间过去了一小时,但一无所获。 里面什么都没有,难道是他想错了? 他揪住领口,看见接近10公分的开线口,化纤衣料抽丝厉害,只能剪掉补上同色的布,再绣上花纹遮丑。 工序复杂,少说也得到半夜,他犹豫了一下,拿起剪刀剪掉了抽丝的部分。 起夜时,绣房纸窗上晕着昏黄的光,将顾青烐的影子倒影在窗纱上。 苏墨踩过廊下的青石板,推门的手悬在铜环前,透过窗棂缝隙,看见顾青烐没在绣《云栖山水绣》,他在缝衣服。 膝头铺着月白鹤氅,领口磨损的毛边在灯下泛着灰。顾青烐的针正贴着布面游走,针尾坠着的银线,已经填满了那处开线的缺口。 针线篓里躺着半卷银丝,苏墨认得出那是顾影绣传家的海月丝,向来只用在价值千金的绣屏上。 指甲抠进门框的木刺里。 任谁看见这幅画面都不会无动于衷,现在是深夜两点,傻子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熬夜缝衣服,但要是为了钓他,那为什么不当着他的面缝?这样偷偷摸摸,显然是不想让他知道。 他心里的天平有一瞬间的倾斜,自作多情这个词他嗤之以鼻,但他再傻都明白,自己在这个人心里是有分量的。 顾青烐忽然用牙咬断线头,喉结在烛火里滚动。 他拎起衣领对着光检查补痕,后腰的亚麻布料被汗水浸透,紧贴着若隐若现的蝴蝶骨。 苏墨的喉头有些发干,之前被理智镇压的悸动又开始隐隐作祟。他攥紧拳头,想强迫自己转身离开,就当没有看见,但视线盯着蝴蝶谷一寸寸往下移,脊背、腰线、臀缝…… “砰!”他抬手猛地推开门,抬脚走了进去,“顾老师,这件鹤氅我已经不穿了,你补它干嘛?” 针尖一惊,扎在了顾青烐拇指指腹,他抬眸看着苏墨,指尖在嘴唇上咂了一口,这才开口道,“补好了它还是月光,不穿也可以纪念。”说完低头叠好鹤氅,“你顺便拿回去吧。” 苏墨愣了一下,他不知道顾青烐为什么对“月光”这么有执念,想开口问又觉得矫情,一个比喻而已,又不会侵权,凭什么不让人家说! 他上前接过鹤氅,“谢谢。” 除此以外,他不知道说什么,这件鹤氅对他来说意义重大,这两个很敷衍的字,是他唯一能表达谢意的方式。 顾青烐已经开始绣《云栖山水绣》,他没再打扰,从外面轻轻关上了门。 回到卧室,他将鹤氅挂在衣架上,翻开补好的领口,指尖拂过开线处用银线绣好的图案,表情瞬间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