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我马上改。”
谌榆收回目光,捡起来地上散落的文件,扶了下眼镜,低下头不去看张总。
或许是看他态度足够谦卑,张总没再刁难他,从鼻子里哼出长长的气,冷冷地说:“下次再做成这样,你就去死吧。”
看着张总手指间的蹼,谌榆没办法只把张总的话当作一时气愤。
谌榆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盯着潮湿的桌面不发一言。
他要辞职。
他又不是傻子,没道理发现了危险还不跑。
之前只是觉得老板同事单纯脑子有问题,还能忍忍,现在很明显已经不是脑子的问题了,是物种的问题。
工作重要,但他的生命更重要。
只有活着才有可能过上平静的生活。
熬到五点半,谌榆拎起公文包,准时下班。
同事们这次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看向谌榆的视线更热烈了几分,好像谌榆再多来几次这样的“迟到早退”,他们就能对谌榆做些什么了。
一回到家谌榆就向张总发了离职申请,意料之中,被张总严词拒绝了。
但谌榆打定主意不再去公司见那一群诡异的人——或许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
世界都变成这个样子了,除了张总,还有谁会在意谌榆离职走的不是正经程序?
最重要的是,张总身上有一种谌榆之前从没在其他污染物身上感受到的危险气息。
进入张总办公室的那一刻,混着臭味和莫名的压迫感,谌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脑子里那根象征着危险的弦被拨动。
张总不能再见面。
谌榆用手捏了捏皱着的眉头。
讨厌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
“叮铃铃————”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让它响了好大一会儿,谌榆才有气无力地举起手机。
“……嗯?”
竟然不是张总的电话,而是方从南的。
方从南是谌榆为数不多的朋友。两个人一起在s市上了大学,毕业后谌榆留在s市的一个小公司,方从南则是回了家乡a市。
距离隔了挺远,但是有方从南时不时地一个电话、一次惊喜见面,两个人倒也还算熟。
托方从南的福,谌榆在觉醒天赋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该如何去摸索自己的能力,搞清楚了自己的天赋,才算在这个危险的世界有了立足之地。
“小榆小榆,想我了吗~”视频里的方从南五官俊朗,眉眼间透着活力和阳光,朝气蓬勃。
他正笑眯眯地看着谌榆。
“别跟我这样说话。”谌榆语气冷淡,又把手机放在了沙发上,让摄像头对着天花板。他自己则闭上眼睛,只是眉头还皱着。
显露出一种迷人的颓废感。
“好吧,小榆。我说真的,你来a市吧,s市离海太近,污染物已经发展到了一种难以控制的地步。a市觉醒天赋的人更多,资源也更齐备,你已经遇到两次危险了,你再在s市待下去,我真的不放心。”方从南正了神色,认真地对着屏幕里的天花板说话。
良久没有其他声音。
“嗯。”谌榆轻轻地应了一声。
“你同意了?!”视频里的方从南是真的感到惊喜了,作为跟谌榆一起生活了大学四年的人,他了解谌榆对平静生活的追求已经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
让谌榆离开s市,就意味着谌榆的人生要多了很多不确定的变化,他还以为要再多劝谌榆几次才能成功。
说实话,他已经做好亲自去s市抓人的准备了,他实在接受不了谌榆一直待在s市那么危险的地方。
“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直接来我家就行,我一直给你准备着你的房间。保证干净整洁符合你的……”
“明天就去。s市太危险了。”谌榆打断了方从南的热情输出。他不能容忍在s市随时发生意外的可能。
“好久不见你,小榆,我好想你。”
方从南说这话时脸色微红,眼睛像小狗一样亮晶晶。就算知道视频那边没人在看,他也移开了眼睛,不敢再看屏幕。
“没什么事我就挂了。”谌榆一直都不太适应好友的黏黏糊糊,果断点了挂断键。
谌榆没觉得方从南态度有什么问题,从他认识方从南起,他对自己就一直是这样。大家都是直男,可能他性格比较外向吧。
谌榆没怎么犹豫,直接就买了明天早上的高铁票,他自己的东西很少,父母也早就死了,孤身一人,说走就能走。
深深叹了一口气,谌榆放空大脑,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
谌榆难得做了梦。
他变成了小时候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谌榆。
小小的男孩皮肤白皙细嫩,更衬得脸上青紫的指印刺眼醒目。
宽大的衣服下藏着被谌父谌母虐打的痕迹,大腿和腰上的瘀痕中镶着细细密密的针眼。
现在还能动能跳也是个奇迹。
小谌榆正在拼命拖着地。
一遍、两遍、三遍、四遍、五遍。
终于做完了。他擦了擦汗。
这次拖够了五遍地,不会再被爸爸打了吧。
他很害怕。
之前爸爸提前下班,他没来得及拖够五遍地,他以为爸爸看不出来的。
所以当谌父笑眯眯地问他到底拖了几遍时,他咬着牙,说自己真的拖了五遍,说话时连牙齿都在颤抖,实在说不上可信。
他真的太害怕了,害怕拳头,害怕皮带,害怕鞋底和针。
意料之中地迎来了谌父的狠狠一脚,瘦小的男孩一下子被踹出去三四米远,他捂着肚子,只觉得内脏都要从喉咙里吐出来。
“我是不是教过你,好孩子,是不能撒谎的。”谌父带着笑朝躺在地上的谌榆走来。
之后就是皮带、拳头和巴掌。
谌父不想被别人看到谌榆身上的痕迹,所以只打大腿腹部这些隐秘的地方,痛,很痛,痛得谌榆晕死过去。
小谌榆摇了摇头,不愿意再去回想这件事,只紧紧盯着门。害怕却还带着一丝期冀。
这次已经按爸爸说的做好了所有事情,能不能……不用再挨打了?
傻孩子,还天真地以为是自己的错。
上次是没拖够五遍地,上上次是沙发上有头发,上上上次是手没洗干净。其实只是找个随便什么的理由来发泄暴力罢了。
也只有小孩子会信。
小谌榆死死盯着门,生怕错过一点敲门的声音。
“噔噔噔噔噔————”
急促有力的敲门声响起,谌榆猛地惊醒。
“开门!谌榆!谁允许你辞职的!你知不知道公司现在是多么紧要的关头,离职造成的损失你赔得起吗!不想被告上法庭就给我开门!”
门外是张总。
明明和早上见面只差了不到一天,他却“胖”了很多。
皮肤饱满的像个水球,每动一下身上的肉都像水波一样晃个不停,呼吸很急促,连两耳后的腮都悄悄打开,一开一合,帮助主人呼吸。
谌榆出了一身冷汗。
这可比谌父要惊悚的多。
谌父至少身体上还属于人类的范畴,门外那个却已经身心都不是人了。
张总的语气忽然又轻柔了起来,“谌榆,你怎么不说话,别怕,打开门,我们好好聊聊。我觉得你对公司的作用是巨大的……”
忽略悄悄的咽口水声,也算是张总最善解人意的一次了。
谌榆冷笑,打开门然后被吃掉,这就是他对公司最后的作用了吧。
隔着门,他将保护着这个家的秩序规则又一次加强。
谌榆眉目凝重,雪白的脖颈绷得死紧。门外那个张总是他目前见过最强的污染物,他没有对上张总还能全身而退的希望。
张总不说话了。他感受到了门对他的阻隔变强了。
他狞笑一声,“谌榆,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水声,奇怪的水声从门外传来。
“咕叽——咕叽——”
张总消失在了门外。
谌榆感觉到了什么,浑身都有点僵硬了。他缓缓低头,一张皮,一张人皮,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水渐渐填满人皮,皮变成了张总。只是变得更“胖”了。
谌榆来不及为眼前的惊悚一幕感到可怕,迅速召唤出锁链想要锁住张总的脖子。
然而之前无往不利的杀招却彻底没了作用。张总人虚了一下,锁链像是穿过一层水一样穿了过去。
“放弃吧。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像你这样的人,只配成为公司的养料。”张总眼神怜悯,却又含着高高在上的傲慢和得意,也不知道吃过多少人,话术倒是熟练。
谌榆眉头皱得死紧,再次召唤锁链往张总身上缠去,这次瞄准的是肚子。
可无论瞄准的是哪,张总都像没有实体一样轻飘飘被穿过去了,锁链对他造不成一点伤害。
怎么办?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张总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微妙的表情笑着看谌榆无谓的挣扎,半晌,他才开口,“别挣扎了,孩子,为公司做出最后一点贡献吧!”
话音未落,张总就化作了一团水,带着咸腥气味的海水紧紧包裹住了谌榆。
水顺着谌榆的气管涌入,喉咙像被火烧般刺痛,胸腔剧烈收缩着,空气被强行挤出。胸口像被巨石压住,每一次呼吸都变成撕裂般的剧痛,连四肢都开始发麻。
谌榆的眼前发黑,听觉逐渐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
他恍惚中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被谌父按在浴缸里差点憋死时,同样的痛苦,同样的无力。
谌父和张总的笑脸开始重合,一样的恶心丑陋。
谌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刺痛唤醒僵住的大脑,快想想办法啊谌榆,不能死,你不能死,你好不容易活下来,怎么,怎么能死……
某个念头在混沌的水中闪了一下微弱的光。
赌一把吧。
谌榆不顾海水般咸腥的水灌入口中,一边呛咳得厉害,一边说:“公司……咳咳咳……财务报表……咳……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