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正宏那句胡闹的余音仿佛还在房间内震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阴沉着脸,目光如炬,先是扫过脸色苍白、俯卧在榻上强忍疼痛的祁夙,随即锐利的视线便钉在了站起身的时月身上,带着审视和明显的不信任。
祁柳氏站在他身后半步,嘴角噙着一丝压不住的得意,眼神在祁夙和时月之间来回逡巡,满是看好戏的恶意。
“父亲……”祁夙的声音因疼痛而有些微弱,但她努力抬起头,试图解释。
“你闭嘴!”祁正宏厉声打断,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矛头直指时月,“你是何人?师承何处?有何凭据证明你的医术?竟敢擅入我祁府,在我女儿身上动手动脚!”他刻意加重动手动脚几个字,眼神充满鄙夷。
祁柳氏立刻帮腔,声音尖细:“就是啊老爷!您可要明察!这年头,打着神医幌子招摇撞骗的可不少!夙儿身子本就弱,心思又单纯,别是听了什么人的花言巧语,让些不三不四的人给哄骗了!万一治坏了,可如何是好?”她句句诛心,将不三不四和治坏的帽子直接扣在时月头上。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燕儿气得脸色发白,拳头紧握,却不敢出声。
面对祁正宏的质问和祁柳氏的污蔑,时月显得异常平静。她站得笔直,清秀的脸上没有半分惊慌或谄媚,那双清澈的眸子迎向祁正宏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开口。
“祁老爷,在下时月,师从江湖神医刘一针,自幼研习岐黄之术。行医数载,不敢妄称神医,唯尽心二字而已。至于凭据……”
她目光转向祁夙,“祁小姐此刻的痛楚,便是最好的凭据!若非旧伤沉苛,骨节错位压迫经络,怎会触之剧痛如绞?”
“骨节错位?”祁正宏眉头一皱,显然这个诊断与他之前听府医说的“经络不通”大相径庭。他下意识看向祁夙,见她额上冷汗涔涔,咬着下唇强忍痛苦的模样,心中也不由得一紧,但长久以来的偏见和祁柳氏的挑唆让他无法轻易相信眼前这个年轻女子。
“哼!危言耸听!”祁柳氏抢先冷哼,“府里请了多少名医圣手,都说是腰骨经络受损,需慢慢调养。你一个黄毛丫头,看一眼摸一下,就敢断言是骨节错位?我看你就是信口开河,想骗钱罢了!”
“祁老爷,令爱的腰伤,并非简单的经络不通。乃是第五腰椎处有陈旧性骨裂,且椎体轻微错位,压迫了督脉及下肢经络。此乃当年受伤时处理不当或后续养护不善所致。”时月并未理会祁柳氏的聒噪,她的目光始终落在祁正宏身上,声音清晰而沉稳,“若不尽早施以正骨复位,辅以金针通络、药力渗透,莫说行走无望,长此以往,气血彻底淤阻,恐有……瘫痪加重、脏腑受累之危!”最后一句,她刻意加重了语气,目光锐利如刀,直刺祁正宏。
“你……你胡说!”祁柳氏脸色微变,尖声反驳,“什么骨裂错位!当年明明只是摔了一下……”
“够了!”祁正宏低喝一声,打断了祁柳氏。他被时月那斩钉截铁,条理清晰的诊断和最后那句“瘫痪加重、脏腑受累”震了一下。
他虽不喜祁夙,但若真如这女大夫所言,祁夙在他府中彻底废了甚至危及性命,传出去,他祁正宏的脸面往哪搁?祁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他看向祁夙,只见女儿闭着眼,身体因疼痛而微微颤抖,脸色白得像纸,那副脆弱又倔强的模样,让他心头莫名烦躁。
就在这时,祁夙似乎想强撑着证明什么,竟咬着牙,双手猛地撑住床榻,试图将自己撑坐起来!然而腰部的剧痛如同被利刃贯穿,她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一晃,一口鲜血竟“噗”地喷溅在素色的被褥上,刺目惊心!
“小姐!”燕儿魂飞魄散,扑了过去。
“夙儿!”祁正宏也骇然变色,下意识上前一步。
祁柳氏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退一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时月反应最快,一个箭步上前,扶住祁夙软倒的身体,迅速从腰间布袋里摸出两片参片塞入她口中,手指在她背后几处要穴疾点,稳住她紊乱的气息。她抬头,眼神冰冷地看向祁正宏,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祁老爷!您若还当她是您的女儿,就请立刻出去!病人此刻最忌惊扰忧思!若因您的阻挠延误救治,导致令爱经脉彻底崩坏,后果,绝非您一句胡闹能承担!”时月的话语如同冰锥,带着医者的权威和对生命的敬畏,狠狠刺向祁正宏。
祁正宏被时月的眼神和话语震慑住了。看着祁夙嘴角刺目的血迹和昏迷中依旧痛苦蹙起的眉头,再看看眼前这个年轻女大夫临危不乱、手法娴熟的样子,他第一次对自己长久以来忽视的长女产生了一丝动摇。
祁柳氏想说什么,被他一个凌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房间内只剩下祁夙压抑的痛吟和时月沉稳的指令声:“燕儿,扶稳小姐!取温水来!然后按这张方子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要快!”她迅速写下一张方子递给门口的燕儿。
祁正宏僵立在原地,看着时月有条不紊地指挥、施救,看着女儿在痛苦中挣扎,他脸色变幻不定。最终,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一甩袖袍,竟直转身,带着一脸不甘的祁柳氏和一众噤若寒蝉的下人,退出了房间。只是在离开前,他深深地看了祁夙一眼。
房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时月松了口气,但神色依旧凝重。她迅速为祁夙施针止痛、梳理紊乱的内息。
经过时月的紧急救治,祁夙悠悠转醒。剧痛稍缓,但浑身虚脱无力,胸口仍有些闷痛。她看到守在床边,神色有些着急的时月。
“祁小姐,胸口可还闷痛?”时月轻声问道,手指再次搭上她的脉搏。
“疼…”她银牙紧咬,朱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额角的汉隐隐沁出,“像……像有把刀子在剜。”
“我知道”时月拿帕子替她擦汗,指腹轻轻揉按在她的眉心上,“先喝口参汤,等药来了就不这么疼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药囊里摸出个油布包,展开来是几片晒干的茱萸叶,“这味药能安神,我给你放在枕头底下好不好?”
祁夙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升起来了,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药罐子里煮着药,混着茱萸叶的清香,慢慢漫过了屋子里的血腥气。
时月收回手,神情严肃“你的腰伤,比我想象的更重,也更复杂。今日之险,根源在于椎体错位压迫,加之长久郁结于心,气血逆乱所致。”
祁夙沉默着,没有否认“郁结于心”四个字。这府里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让她窒息的压抑。
“当务之急,是稳住病情,化解此次急症。”时月拿出写好的另一份药方和医嘱,“这是内服的方子,需按时服用。外治方面,需待你元气稍复,方能开始尝试正骨复位。在此之前,切忌情绪大动,更不可强行用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将医嘱交给燕儿,细细叮嘱。
燕儿连连点头,视若珍宝般收好。
“时大夫”祁夙看向时月,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此刻除了虚弱,终于燃起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名为希望的火苗,“我的腰…当真…还有救?”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时月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眼中的希冀,心中叹息。这伤,难,极难。但医者,不能掐灭病人最后的希望。她郑重地点点头:“虽艰难险阻,非一日之功,但只要祁小姐配合,持之以恒,并非全无希望。至少,减轻痛苦,阻止恶化,是眼下可为之。”
祁夙缓缓闭上眼,一滴清泪无声滑落鬓角。五年了,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有希望。哪怕只是一线,也足以让她用尽全力去抓住。
时月替祁夙掖好被角,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指,便慢慢把自己的手覆了上去,想给眼前这个可怜人一些细微的温暖。
祁夙阖上的双眸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手却没有躲开,默许时月牵引着她的手。
窗外,暮色四合。祁府深宅大院的阴影,似乎也被这房间里微弱的药香和希望,撕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