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
他那张圆脸上写满了“你小子是不是被大城市的妖精吸干了脑髓”的表情。
陆羽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清澈，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我没疯。”
“我只是不想再过那种把命换钱，最后钱没换到，命也没了的日子。”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王胖子心湖，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王胖子愣住了。
他认识陆羽二十多年了。
他见过考了全校第一的陆羽，见过在大学社团里挥斥方遒的陆羽，也见过在电话里报喜不报忧的陆羽。
但他从未见过像现在这样，如此平静，却又如此坚定的陆羽。
仿佛卸下了一身沉重的枷锁，露出了最真实的灵魂。
“可是……可是那龙眠水库它……”
王胖子还想再劝，他觉得作为兄弟，有义务把这个往火坑里跳的家伙拉回来。
“那地方邪门！前年李二愣子承包，放了十万块的鱼苗，一夜之间全翻了白肚皮，连根鱼骨头都没捞上来！”
“去年张大头承包，说要搞水上乐园，结果抽水机天天坏，潜水员下去检查，上来就发高烧说胡话，嘴里念叨着水底下有龙王爷的宫殿！”
“你那点钱，扔进去连个响都听不见！”
王胖子的语气急切，唾沫星子都快喷到陆羽脸上了。
陆羽只是笑了笑，重新发动了皮卡车。
“胖子，就是因为它邪门，所以才轮得到我，不是吗？”
车子再次启动，朝着村委会的方向开去。
王胖子看着陆羽的侧脸，张了张嘴，最终把所有劝告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叹了口气，从储物格里掏出一包软中华，给自己点上一根，又递给陆羽一根。
“妈的。”
“你小子要是赔光了，以后我农家乐的猪，就归你养了。”
陆羽接过烟，叼在嘴里，咧嘴一笑。
“成交。”
……
龙眠村的村委会，是一栋两层的红砖小楼。
墙上还刷着“要想富，少生孩子多养猪”的褪色标语。
陆羽和王胖子走进去的时候，村长赵卫国正戴着老花镜，对着一份文件愁眉苦脸。
赵卫国，五十五岁，一个典型的老村长。
精明，务实，嗓门大，但心眼不坏。
他看到陆羽，愣了一下，随即推了推眼镜。
“哟，这不是陆家的大学生嘛？”
“怎么有空回来了？城里公司放假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长辈对晚辈的熟稔，也有一丝不易察uc的探寻。
毕竟，从大城市回来的年轻人，要么是衣锦还乡，要么是混不下去了。
“赵叔，我辞职了，不回去了。”陆羽开门见山。
赵卫国端着搪瓷杯喝茶的动作一顿。
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旁边一个正在嗑瓜子的中年妇女，村长的老婆王婶，也停下了动作，耳朵竖得跟兔子似的。
“辞……辞职了？”赵卫国皱起了眉头，“好端端的铁饭碗，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你这孩子……”
“赵叔，我今天来，是想问问村里龙眠水库的事。”陆羽没接他的话茬，直接点明了来意。
“龙眠水库？”
赵卫国和王婶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惊讶和……警惕。
“你问那个干啥？”
“我想把它承包下来。”
“噗——”
赵卫国一口热茶直接喷了出来，还好他及时扭头，不然面前的文件就要遭殃了。
“咳咳咳……你说啥？你要承包那个鬼见愁？”
王婶手里的瓜子都撒了一地，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对着外面喊了一嗓子。
“快来看啊！陆长风家的孙子，说要承包龙眠水库！这孩子怕不是在城里读书读傻了！”
这一嗓子，跟按下了什么开关似的。
不出三十秒，村委会门口就围了七八个闲着没事的村民。
有抱着孙子的李大爷，有刚从地里回来的赵二狗，还有几个东家长西家短的妇女。
一时间，议论声嗡嗡作响。
“啥？陆羽要承包水库？”
“他哪来那么多钱？那地方一年不得好几万？”
“啧啧，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爷爷当年守了一辈子水库，也没见发财啊。”
陆羽对门外的议论充耳不闻，他的目光只盯着赵卫国。
赵卫国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他放下茶杯，表情严肃起来。
“小羽，叔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那地方，不是你能碰的。你把钱投进去，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我知道有风险。”陆羽点头，“但我也知道，村里现在也很想把水库包出去，对吗？”
一句话，就说到了赵卫国的痛处。
龙眠水库现在就是村委会手里的烫手山芋。
放在那儿，每年还得花钱维护堤坝，是个无底洞。
包出去，又怕再出什么幺蛾子，承包商亏了钱来村委会闹事。
他看着陆羽。
眼前的年轻人，眼神清亮，逻辑清晰，完全不像是一时冲动。
“你想承包多久？你……有多少本钱？”赵卫国试探着问。
“合同签最长的，三十年。”
陆羽说着，解锁手机，打开了银行APP，直接把屏幕亮给了赵卫国。
“这是我工作这几年的全部积蓄，二十万。”
“我打算用十五万，一次性付清三十年的承包费。剩下的五万，用来买鱼苗和修缮我爷爷留下的那栋小屋。”
他坦坦荡荡，把自己的家底和盘托出。
这一下，不光赵卫国愣住了，连旁边的王胖子都倒吸一口凉气。
他知道陆羽要承包，但没想到是这种“梭哈”式的承包法！
这哪是承包水库？
这分明是把自己的后半生，全赌在了那片没人敢要的死水上！
赵卫国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一串零，沉默了。
一年五千的承包费，是村里开出的底价。
一次性付清三十年，就是十五万。
这个条件，对村委会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既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又给村里带来了一笔不小的收入。
他看着陆羽那张年轻却写满坚毅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你……想好了？这合同一签，白纸黑字，可就没法反悔了。”
“想好了。”陆羽点头，“赵叔，你就说，这合同，村里签不签吧。”
赵卫国猛地一拍大腿。
“签！”
“王会计！”他冲着里屋喊道，“把龙眠水库的承包合同拿出来！就用最新的那个版本！”
“别人不敢要，我龙眠村自己人要，哪有不给的道理！”
“妈的，我就不信了，我们龙眠村这么大一片风水宝地，还能真被什么龙王爷给占了不成！”
很快，一份有些发黄的合同被拿了出来。
陆羽看都没多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在村委会众人，以及门外所有村民震惊的目光中，他用手机银行，当扬将十五万元整，转到了村委会的公共账户上。
“叮咚。”
到账的提示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清脆得像一声惊雷。
赵卫国看着手机上的到账信息，手都有些哆嗦。
他颤颤巍巍地从抽屉里摸出一大串锈迹斑斑的钥匙，交到陆羽手里。
“这是水库管理房，也就是你爷爷那老屋，还有几个库房的钥匙……小羽，你……”
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陆羽接过钥匙，沉甸甸的。
那是他全部的家当，也是他未来的希望。
他对着赵卫国，郑重地鞠了一躬。
“谢谢赵叔。”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王胖子愣愣地跟在他身后，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就这么……成了？
自己发小，真的把全部身家，砸进了那个全村人都避之不及的“无底洞”里？
他看着走在前面的陆羽，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背影，看起来有些单薄，却又透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
“羽子……”王胖子的声音有些干涩。
“你小子……真是个疯子。”
陆羽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脸上露出了回到老家后，最灿烂的一个笑容。
“疯子？”
“胖子，你等着瞧吧。”
王胖子咽了口唾沫，看着陆羽的眼睛，下意识地问道。
“瞧，瞧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