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想找个由头,打压一下璇玑楼的气焰,彰显一下万佛寺的威严。
结果却被对方反将一军,将自己这边的丑闻,当着大胤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给抖了出来!
璇玑楼……璇玑楼的情报能力,竟然恐怖如斯!
连他们在驿馆后院的秘事,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从一开始就有恃无恐。
人家手里,早就捏着自己的把柄!
万法和尚气得浑身发抖,他知道,在“品行”和“道理”上,自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但他不甘心!
他不能就这么输给一个青楼女子!
情急之下,他指着柳如烟身后那群,因为他的威压而脸色依旧苍白的聋哑女孩,声音嘶哑地吼道:“纵然你们勤于修行,那又如何!”
“她们,终究是残障之身!是听不见,也说不出的废人!”
“我佛慈悲,法相圆满!岂能容忍这等缺陷之辈,来演绎菩萨真身!”
这番话,说得是恶毒至极。
他这是在攻击这些女孩们身体上的残缺!
此言一出,连台下许多原本看热闹的观众,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和尚,辩不过道理,就开始人身攻击了?
这也太没品了!
璇玑楼的众姐妹,更是气得杏目圆睁,一个个攥紧了拳头。
就连龙椅之上的王曌,那捻动佛珠的手都停了下来,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已经决定,等这场闹剧结束,定要让这个不知死活的和尚,付出代价。
然而,面对这最恶毒的攻击,柳如烟的脸上,却依旧平静。
她只是,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那个已经状若疯魔的和尚。
“《维摩诘经》有云:譬如幻师,见所幻人。”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一股清泉,洗涤着众人那被万法和尚的恶毒言语所污染的心灵。
就在她引述经文的同时,她身后的白若,忽然动了。
她没有得到柳如烟的任何指示,但她却仿佛与柳如烟心意相通。
她单足独立,如仙鹤亮翅,双臂缓缓曲展,单足独立如鹤,双臂曲展间竟模仿出老僧辩经的姿态。
那舞姿,优美而又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所有人都看懂了。
这是一个无声的,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有力的回击!
万法和尚看着白若的舞姿,只觉得自己的脸,又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聋哑是相,辩论是相。”
“青楼是相,佛寺又何尝不是相?”
柳如烟的声音,与白若的舞姿,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大师,您今日,执着于她们身体的‘圆满相’,与那些执着于美丑之相,贵贱之相的凡夫俗子,又有何不同?”
这番话,如暮鼓晨钟,振聋发聩!
所有人都沉浸在了这场,由言语和舞蹈共同构成的,玄妙论道之中,不可自拔。
他们仿佛看到了一位真正的辩经大师,正在用最深刻的佛理,去点化一个执迷不悟的顽石。
御座之上,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啪!”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王曌手中那串上等琥珀打磨而成的佛珠,竟被他生生地捻断了!
一百零八颗圆润的琥珀佛珠,瞬间崩断,如同天女散花般,噼里啪啦地滚落在金砖地面之上,四散开去。
大殿之内,鸦雀无声。
没有人敢去捡拾那些价值连城的佛珠。
所有人都被皇帝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得心惊胆战。
他们都能感觉到,这位新皇,是真的动了怒。
万法和尚猛地将手中的九环锡杖,重重地顿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试图挽回一丝气势。
“纵然不论出身,不论残缺!以舞娱人,终究是落了下乘!我佛释迦摩尼,菩提树下苦修六年,方才悟道!何曾用这等声色犬马之物,去蛊惑人心!”
万法和尚的这一番话,总算是找回了一点辩经的章法。
他将柳如烟的舞蹈,定义为“声色娱人”的“下乘”之物,与佛陀的“苦行”对立起来,试图从根本上,否定柳如烟行为的正当性。
这一招,不可谓不狠。
若是寻常人,被他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恐怕早就慌了神。
然而,柳如烟听完,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清脆悦耳,如银铃乍响,在这肃穆而又紧张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
所有人都愣住了。
就连万法和尚,都一脸错愕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发笑。
“大师此言差矣。”
柳如烟笑意吟吟地看着他,那双明亮的凤眸之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华严经》有载:佛陀每说一法,必有天女散花,天神奏乐,以作供养。”
“西方极乐世界,七宝池,八功德水,池边更有迦陵频伽、共命之鸟,终日啼唱和雅之音,演说妙法。”
她顿了顿,看着万法和尚那张,已经开始变得僵硬的脸,声音中,带上了一丝玩味。
“原来,在西域佛国,这些天乐、妙音,竟然都成了,蛊惑人心的下乘之物?”
“这……”万法和尚再次被噎住了。
他发现,自己无论从哪个角度攻击,对方都能从浩如烟海的佛经之中,找到最精准,也最有力的话语来反驳自己。
这个女人,对佛法的理解,甚至比自己这个修行了数十年的高僧,还要通透!
她到底是什么人?
就在万法和尚心神激荡之际,柳如烟忽然让身旁的白若,旋身展腕。
白若那洁白的素罗腕饰上,用金线,精心绣着一幅,佛陀拈花,迦叶微笑的《说法图》。
那绣工,精美绝伦,栩栩如生。
“我的这些姐妹们起舞之时,眼观佛陀说法图,心念菩萨慈悲心,所思所想皆是佛法。”
柳如烟的声音,陡然一转,变得凌厉起来,如同出鞘的利剑,直刺万法和尚的本心!
“倒是大师您——”
“方才,在《千手观音》起舞之时,您的目光,先后七次,瞥向了陛下身旁的宫女。”
“又有三次,落在了那至高无上的龙椅之上。”
“敢问大师,您那一刻,心动之处,究竟是庄严的佛相,还是这世俗的帝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