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深夜到访,可是有烦心事?”
她的声音柔婉,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却又保持着一丝疏离。
王曌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眼神深邃。
“谈不上烦心事,只是有些政务,想听听你的看法。”
自从万寿宴斗舞之后,太子便时不时来听竹小苑。
他们谈论的,是朝堂的风向,是民间的疾苦,是那些藏在歌舞升平之下的暗流。
柳如烟知道,这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投资。
太子需要一个能从不同角度看问题,且不属于任何派系的“眼睛”。
而她,需要一棵能为她遮风挡雨,甚至为她所用的大树。
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
“殿下言重了,如烟一介舞姬,哪里懂得什么政务。”
柳如烟垂下眼帘,姿态谦卑。
王曌笑了笑,他喜欢和她说话,就因为她从不真的把自己当成一介舞姬。
“你若不懂,这盛京城里,怕是就没几个明白人了。”
他放下茶杯,终于说到了正题。
“父皇有意整顿吏治,只是朝中盘根错节,许多老臣倚老卖老,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好轻易动手。”
“孤需要一些……没有根基,却有才干,能为孤所用的人,去那些最要紧的位置上,当一颗钉子。”
柳如烟的心,微微一动。
她知道,机会来了。
她故作沉吟片刻,像是在认真思索,而后才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殿下这么一说,如烟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哦?”王曌来了兴致。
“此人名叫常怀远,是去岁的秋闱亚元,如今马上就要殿试了。”
柳如烟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
“如烟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觉得此人虽出身寒门,却胸有丘壑,对民生经济,见解独到,非寻常书生可比。”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王曌,眸中带着一丝真诚。
“最难得的是,他心性坚韧,不慕名利,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只是……他没有任何背景,怕是即便春闱高中,也难入朝中要枢。”
她的话,点到为止。
举荐,却又不显得刻意。
将皮球,轻轻地踢回给了太子。
王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中已然了然。
柳如烟,这是在向他递上一把刀。
“常怀远……”
王曌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孤,记下了。”
他站起身,似乎不愿再多谈。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
“恭送殿下。”
柳如烟起身行礼,目送着太子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她重新坐下,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茶水微苦,一如这人心。
常怀远,我已为你铺好了路,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也看你,值不值得我这番投资。
成了,你便是我在朝堂上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败了,也无妨,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想往上爬的聪明人。
她享受这种感觉。
这种将一个个看似毫不相干的人,用无形的丝线串联起来,编织成一张只属于自己的网的感觉。
规则,从来不是用来束缚她的。
而是她驯养人心的工具。
没有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竹林,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听竹小苑内,一片静谧。
柳如烟刚刚结束了早晨的修炼,正在院中品茶。
沈星移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门口。
“姑娘。”
他走到柳如烟面前,躬身行礼。
“何事?”柳如烟头也未抬,只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
“你让我盯着的春县男爵府,出事了。”
沈星移的声音很低。
“大公子张扬,死了。”
柳如烟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平稳。
她抬起眼,看向沈星移,眼神平静无波。
“怎么死的?”
“被他的庶弟,张离,失手杀死的。”
沈星移将打探来的消息,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原来,自从那日被柳如烟在心中种下野心的种子后,张离回到府中,便性情大变。
他不再像从前那般颓丧,反而开始处处与他大哥张扬作对。
兄弟二人,明争暗斗,闹得整个男爵府鸡飞狗跳。
就在昨夜,两人不知为何又起了争执,在后花园大打出手。
张离本就是蜕凡境的武者,而张扬只是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草包。
争斗之中,张离一时失手,一掌拍在了张扬的天灵盖上。
等他反应过来时,张扬已经倒在血泊之中,没了气息。
“如今,张离已被府衙收监,只待秋后问斩。”沈星移补充道。
柳如烟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她想起了那日,张离在她面前醉酒后的丑态,想起了他眼中那被自己一句话点燃的,名为“野心”的火焰。
可笑。
真是可笑。
我不过是顺着他的心意,轻轻推了一把而已。
路,是他自己选的。
人,也是他自己杀的。
“知道了,下去吧。”
柳如烟挥了挥手,示意沈星移退下。
沈星移看着她那张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脸,心中莫名一寒,不敢多言,躬身退去。
院子里,又恢复了宁静。
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
柳如烟端起茶杯,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
今年的盛京,夏日来得格外的早,也格外的烈。
才刚入五月,空气中便已满是燥热的气息,连一丝风都吝啬给予。
街边的冰贩,生意却是前所未有的红火。
一碗普普通通的冰镇酸梅汤,价格都翻了一倍,却依旧是供不应求。
璇玑楼内,更是早已用上了从地窖里取出的冰块,日夜不停地降着温,才能勉强维持住那份奢靡的清凉。
太子王曌,又一次踏入了听竹小苑。
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的常服,褪去了几分储君的威严,却更添了几分难掩的烦躁。
“殿下今日,似乎心事重重。”
柳如烟为他斟上一杯冰镇过的荷叶茶,茶香清雅,带着一丝凉意。
王曌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那股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却丝毫没能浇灭他心头的火气。
“还不是因为王翳那个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