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夜风吹拂着她的裙摆与发丝,灯火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她的表情,依旧是那样的平静,那样的淡然。
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与她无关的闹剧。
惨叫声,还在继续。
老鸨看着眼前这幅景象,知道火候已经到了。
她再次冷声下令,声音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毁了她的籍贯文书,从璇玑楼除名!”
“把她丢到城外,自生自灭!”
毁掉籍贯文书,逐出璇玑楼!
这比挑断脚筋,更加致命!
这意味着,她小桃,从此以后,就是一个没有身份的黑户,一个连官府都不会承认存在的“死人”!
等待她的,将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无尽的黑暗与绝望。
地上的小桃,听到这句话,那凄厉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她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双眼一翻,彻底昏死了过去。
闹剧,终于落幕。
老鸨挥了挥手,示意护卫将人拖下去处理。
她走到柳如烟身边。
柳如烟这才仿佛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她对着老鸨,露出一个歉然而又柔弱的微笑。
“妈妈言重了,是如烟给楼里添麻烦了才是。”
她顿了顿,幽幽一叹,眼中水光潋滟,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伤。
“夜里还要劳烦诸位。”
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冷酷决绝的人,根本不是她。
人群最后方的阴影里,锦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从柳如烟出现,到小桃被拖走,她的心,也跟着经历了一场过山车般的起伏。
当那声骨裂声响起时,她的心,也跟着狠狠地颤了一下。
一股寒意,从她的脊背,直冲上头顶。
锦瑟握在袖中的手,指甲已经深深地嵌入了掌心,传来一阵刺痛。
这刺痛,让她那颗因恐惧而有些动摇的心,重新变得坚定,甚至,更加疯狂。
她抬起眼,再次望向那个被众人簇拥着,正与老鸨柔声细语的柳如烟。
她的眼中,再无半分畏惧,只剩下一种燃烧着熊熊妒火的、近乎偏执的战意。
中庭,终于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然而,那股混杂着血腥与恶臭的气味,却像是无形的藤蔓,缠绕在每一根廊柱上,钻入每一个人的鼻息,提醒着方才发生过的一切。
锦瑟悄无声息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间。
直到房门合拢,隔绝了外界所有的视线,她才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后背紧紧抵住房门,缓缓滑坐到地上。
后背的寝衣,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紧紧贴在肌肤上,一片冰凉刺骨。
那声清脆的骨裂声,如同魔音贯耳,一遍遍在她的脑海中回响。
柳如烟那张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悲悯的脸,与小桃那张因剧痛而扭曲变形的脸,交替出现,形成一种极致而又诡异的冲击。
她怕了。
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寒意,让她控制不住地颤抖。
“蠢货。”
锦瑟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
她骂的,是那个已经被拖出去,不知是死是活的小桃。
“难怪在六等舞姬的位置上,蹉跎了整整三年!”
小桃的愚蠢,不仅在于她选择了最容易被抓到把柄的方式,更在于她根本不明白,柳如烟真正的可怕之处,从来都不是那些身外之物。
可这声咒骂,又何尝不是在骂她自己。
骂她自己,竟也曾一度以为,柳如烟只是个运气好些,会些魅惑男人手段的寻常女子。
短暂的恐惧过后,一股更加炽烈的情绪,从心底深处,疯狂地涌了上来。
是嫉妒,也是不甘。
那股寒意,非但没有浇灭她心中的火焰,反而像是被泼上了一勺滚油,瞬间烧得更旺,更烈!
她猛地握紧了拳头,修剪得圆润的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刺破了皮肉,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感。
柳如烟。
你的存在,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光芒。
你的存在,让所有人都变成了陪衬你的绿叶。
我绝不认输。
我们之间的争斗,才刚刚开始。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也尝尝从云端跌落的滋味!
一定!
数日后,严都尉府老夫人的寿宴,如期而至。
听竹小苑内,更是静谧。
小翠正小心翼翼地为柳如烟梳理着如云的长发,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铜镜中,映出柳如烟那张毫无瑕疵的脸。
她的神情淡然,眼波流转间,不见半分即将赴一场豪门盛宴的紧张或激动,仿佛只是去赴一个寻常的茶会。
“姑娘,都准备好了。”
小翠为她插上最后一支温润的白玉簪,簪头雕琢成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简洁而不失高雅。
柳如烟微微颔首,站起身来。
她今日穿的,正是太子赏的天丝春波舞衣。
戴上浅红的面纱。
整个人飘然若仙。
璇玑楼外,一辆极尽华美的马车,早已静候多时。
车身由上好的金丝楠木打造,四角悬挂着精致的琉璃宫灯,车帘是双层的苏绣锦缎,微风拂过,缓缓而动。
沈妈妈亲自将柳如烟送至车前,脸上堆满了殷勤而又真切的笑容。
“姑娘此去,定能名动盛京,为我们璇玑楼,再添光彩。”
柳如烟浅浅一笑,那笑容柔和而又疏离。
“有劳妈妈费心。”
说罢,她在小翠的搀扶下,轻盈地踏上了马车。
沈星移一身利落的黑衣,按刀立于车旁,眼神冷冽如冰,亲自担当此行的护卫。
马车缓缓启动,在璇玑楼众人敬畏的目光中,汇入了盛京城的车水马龙。
严都尉府,坐落于城西的武官聚居之地。
朱红的大门上,金钉锃亮,门楣上悬挂的“都尉府”三字牌匾,笔锋苍劲,铁画银钩,隐隐透着一股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
府门前,车马络绎不绝,来往的宾客,无一不是身着官袍的将领,或是一身锦衣的贵胄。
他们身上的气息,与璇玑楼那些商贾富户、风流才子,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久经沙场,或身居高位,才能养出的沉凝与威严。
当璇玑楼那辆华美得有些过分的马车,缓缓驶来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这是谁家的马车?如此招摇。”一位身着三品武将官服的中年男子,微微蹙眉。
他身旁一位面容稍显圆滑的同僚,眯着眼打量了片刻,压低了声音道:“看那徽记,似乎是……璇玑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