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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作者:Day0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围墙外果然安静许多,远处传来油锯吃力的嗡鸣。谢廖沙走走停停,循着踩雪声之外的机械噪音前行,嘴里仍哼着那支萦绕不去的曲子。


    "当心!"喊声传来时已太迟。他猛地抬头,只见一棵巨树正轰然倾倒。手电筒脱手而出的瞬间,他踉跄后退半步——"迪玛!"


    第二声呼喊中,一股力道将他猛地拽回。雪粒劈头盖脸砸下,有什么东西擦过胸口,随后是震耳欲聋的撞击,大地随之震颤。谢廖沙紧闭双眼站着,感受着脸上刺痛的雪粒渐渐融化。


    接着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他睁开一只眼,透过纷扬的雪沫看见横亘眼前的云杉:树梢的硬绿针叶正戳着他的膝盖,周围积雪如翅膀般向两侧迸溅。而他自己也成了雪人,活像刚从雪堆里刨出来的。一个戴毛线球帽的瘦削男人正深一脚浅一脚穿过雪雾奔来,挥舞手臂嚷道:"这倒霉蛋打哪儿冒出来的?尽招些观光客!"


    "消停会儿,尤尔。"身后传来应答。谢廖沙回头,意外撞进双含笑的蓝眼睛——救他的人满脸积雪,从貉绒护耳帽到微泛灰白的胡须都白皑皑的。即便没有雪粉,那张脸也苍白得可疑,不知是累的还是在后怕。那目光细细检视谢廖沙的脸,像在确认他是否完好。


    "手电……"谢廖沙挤出声响。蓝眼睛似乎柔和了些:"就当它光荣牺牲了。"


    毛线球帽尤尔此刻已冲到他面前:"哪个蠢货在伐木区乱逛不观察四周?"他拳头像台球般硬实,捶得谢廖沙肩膀生疼,却又用戴手套的手抹掉他脸上的雪,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与显眼的雀斑,"翻围墙干什么来了?"


    "给你们送饭。"谢廖沙咳嗽着。尤尔的咄咄逼人让他更慌乱了——倒下的树、突如其来的救援、带笑的蓝眼睛和沉静的嗓音,外加丢了手电,这一切超出他的承受范围。他恶狠狠回戳对方肩膀:"苏联公民该日食三餐,你们呢?"


    雀斑脸尤尔显然没料到这反击,扭头望望救人的迪玛,突然大笑:"老迪,咱差点宰了送福音的使者。"


    "还带着奶渣糕。"谢廖沙仍板着脸补充,"但没宰成。"


    "谢迪玛救命恩吧,"尤尔正正帽子低头瞪他,"现在交出口粮赶紧滚蛋。"


    一只沉重的手搭上谢廖沙肩头,像要阻止他扑向尤尔(更可能是想阻止他尴尬得逃进森林)。那手掌微微收紧,又轻轻推着他转向树桩方向。


    "收工了。"身后传来声音,谢廖沙不确定这话是对自己还是对尤尔说的,"这是今天最后一棵。吃完把木材码好就能回家。"


    身旁的云杉突然颤动,缓缓朝他们来时的方向倾倒。树枝在拖拽中断裂,噼啪作响。谢廖沙不假思索弯腰拾起几根覆雪的粗枝,松脂与新年气息扑面而来,他笑了——尽管融雪打湿的脸颊被针叶扎得生疼。


    跟着倒下的树,他们来到一片夯实的空地,粗大的树桩零星矗立。空地边缘,拖拉机轰鸣着用绞盘将云杉拽向堆好的木材。几米外篝火噼啪燃烧,多的是树枝可添。


    "所以?"尤尔在火堆旁搓着手问。迪玛再次安抚地按住谢廖沙肩膀:"其实我们能自己还餐盘,"他望向拖拉机旁魁梧的队友,"你自己回得去吗?"


    "跟着亮光走。"尤尔阴阳怪气地建议。谢廖沙皱眉卸下保温桶,达普库奈特"盯着他们吃完"的嘱咐早抛到脑后。他摘下帽子甩甩汗湿的头发,抹掉脸上残雪,觉得迪玛比搭档靠谱得多:"不还餐盘的话,达普库奈特同志会宰了我,我就变成幽灵半夜来找你们。"迪玛沾雪的睫毛颤了颤,"要是找到手电,感激不尽。"


    他压低帽檐走向被倒树搅乱的雪径,身后传来迪玛的笑声,让他恨不得缩进地缝——毫无疑问是在笑自己。


    "拿着。"瓦尼亚从羊皮袄内袋抽出两个鼓囊信封递给尤尔-托利奇。


    清晨五点一刻,夜色仍笼罩着定居点。他们带着煤油炉在门廊煮咖啡。屋里米沙面墙蜷缩在过短的床上,习惯了无视闹钟前的任何动静;戈罗什科四仰八叉打着呼噜。经过他时,尤尔-托利奇下意识掖了掖被角,瓦尼亚惊讶挑眉——自己感冒住院时,这位医生只会抱怨床铺不整呵斥护士,此刻却如此温柔。


    谢廖沙倒是适应得不错。短短两天就赢得了米沙父亲般的关照,输给尤尔-托利奇的棋局(这反而赢得医生赞赏),从没妨碍过瓦尼亚工作。他当班时食堂的饭菜也美味了些。总之,瓦尼亚接受了这个室友。


    "我让索尼娅把咱们''五人间''的信单独放,反正都是我送。"瓦尼亚啜饮滚烫的咖啡,故意不看医生看到信封时眉头抽搐、鼻尖发白的样子。


    "谢、谢谢。"医生盯着信封上的地址,仿佛能用目光将其抹去。瓦尼亚早已记熟这行字:"楚尔辛·尤里·阿纳托利耶维奇,B1 K5,武克特尔一号特别定居点,乌赫塔区,169300"。圆润的字迹像羽毛笔写的,列宁格勒邮戳的邮票总贴得有点歪。


    头两个月,瓦尼亚几乎每天目睹医生焚烧这些鼓囊信件。他本想知道寄信人是谁,但医生从不打探他的**,他至少该以同等尊重回报。


    "对了,你怎么换班了?"医生匆匆把信塞进裤袋转移话题。


    "今晚有舞会。索尼娅受不了看她那位,"瓦尼亚用烟指指天上,翻个白眼,"和幸福人群卿卿我我。工作——对她闺蜜们来说,这理由比''不想去''强多了。"


    "你是个好人,扬科夫斯基同志。"医生吐着烟圈说。瓦尼亚耸耸肩:"普通罢了。现在我得去舞会圆谎,证明我确实求她换班。"


    "带上戈罗什科吧,他下班就埋头看书然后睡觉。"


    "好啊,让人把这美男子拐跑,我们又得吃达普库奈特同志的奶渣糕。"瓦尼亚讽刺道,"安东就是舞会上勾搭了女中尉——结果呢?"


    "咱这儿可没富余的女中尉了。"医生灰眼睛闪着狡黠的光——护士们总偷看这双眼,病人则被它盯得加速康复。


    "但还剩不少伐木工呢。"瓦尼亚嘟囔着看表,"煤油炉还我?我还想赶早饭。"


    医生收走空杯:"晚上舞会见。"


    瓦尼亚实在不想去舞会。四个月过去,新鲜感消退,他开始想念莫斯科——虽然回去意味着父母家的卧室、已婚的朋友们和半年前他逃开的乏味生活。年过三十,他是熟人里唯一的怪胎:没找到为人父、工作甚至木雕这种蠢爱好的意义。于是辗转布拉格帮社会主义友人造广播站,去卡尔希参与建设,如今又流落到乌德穆尔特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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