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妙善覆掌,收回长枪“女崒”。
她向前踱了两步,贴近那面嶙峋石壁,对着那个的洞穴方向,深深一揖。
“前辈恕罪。”
“方才晚辈听得真切,前辈尊称传晚辈此法的那位恩师为‘师姐’……”
“想来前辈与恩师渊源之深,远超晚辈所想。既如此同门情深,晚辈若再缄口,反倒显得不诚,不识大体了。”
石壁之后的气息一凝。
那声音的注意力,显然已被这声“师姐”与随之而来的“坦诚”,牢牢抓回。
“不敢欺瞒前辈,晚辈此番机缘,得自某无名秘境,也是恩师曾经的藏身之所。”
她目光投向虚处,仿佛真的在追忆这件“往事”。
“彼时虽未能得见恩师真颜,却幸有恩师留下的一道留影传音——”
“‘此法干系重大,万不可轻泄于人,否则……必遭杀劫!’”
“由此,晚辈这才万般推辞,若有不敬,还请前辈海涵。”
陈妙善言辞恳切,句句实锤“恩师存在”与“保密缘由”。
可细听之下却只是将之前的说辞堆砌上了一些虚无缥缈又真真假假的事物。
现下修真界灵气匮乏,这功法除了家传与师门传授,也就只有秘境能寻得了。
至于那传音,也不过是陈妙善根据那人口中“师姐”的一言一行推测出来的罢了。
石壁后那人深信不疑,不禁感怀。
“如此说来……师姐倒也算后继有人了。”
“大道孤寒,能寻得你这样一位弟子,亦是她的幸事。”
陈妙善闻言垂首,姿态谦逊。
“前辈谬赞,晚辈何德何能?不过恰逢其会,侥幸拾得恩师遗泽一隅,实不敢妄称弟子。”
石壁后的存在似乎被这“拾得遗泽”勾起更久远的回忆,低笑。
“呵呵…这倒真真是她的做派了!”
“当年同在女祖门下时,她总将功法拆得七零八落,东丢一页西塞半卷。”
“兴致来了,还总写些狗屁不通的破烂玩意儿丢进灵枢境,误人子弟……为这事,师姐可没少挨女祖的训斥。”
陈妙善呼吸骤然一窒。
她于秘境所得的功法正是半册残卷!
此刻无疑天赐良机,若她能从这人口中探出这剩余半卷的所在……那才是此行的最大收获。
收敛神情,陈妙善附和。
“哦?未想恩师性情竟是这般…有趣。说来惭愧……”
她话锋一转,悄然投下“诱饵”。
“晚辈不才,所得亦是此诀的…残篇半卷。”
石壁后的笑声更响了。
“哈哈!这就对了!你这《不灭金身炼体诀》,来头可不一般。”
“前半部那精血淬炼、内腑铸器的法门,确是我那师姐的心血。”
“至于后半部……”
那声音顿了顿,“引渡天地煞元、凝练不灭神魂的篇章,却是后来由女祖,亲自出手补全订正的!”
“女祖?”
陈妙善默默几下这个词,只是不清楚这是名字还是尊称。
“敢问前辈,那着这后半部……现于何处可寻?”
石壁后的人思索了片刻,随即回道:“或许……在那开物境中?”
“开悟境?”
陈妙善眉头一蹙,“竟是……被那几大仙门共治的‘开悟境’?”
“仙门?”
那声音明显一愣,茫然。
“开物境……居然也被瓜分了?”
“唉……想那千年前,天下女修,无论出身,皆为女祖座下听道弟子,同参大道,何曾有过这般门户圈地之风……”
天下女修皆为女祖座下!
同参大道!
陈妙善一惊,她对那个仅存在于对方口中,却已显露出无上威仪的“女祖”顿生敬佩之心。
这是何等气魄啊!
“敢问前辈……那位立下‘天下女修同参大道’的女祖,究竟是何等惊天动地的人物?”
石壁后的气息一僵。
良久,那声音挤出回应,“你竟不知?”
陈妙善坦诚摇头。
“晚辈生于灵枢境微末之地,见识浅薄,确实从未听闻过‘女祖’尊讳。”
黑暗中那人的沉默愈感沉重。
“不知……也好。”
“女祖,她也算不得什么好人。”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陈妙善识趣将疑问咽了回去,再问,便是冒犯了。
她收敛心神,将话题拨回最初的“交易”。
“承前辈宽谅,晚辈这便回答前辈的问题。”
“说来惭愧,前辈所询的《不灭金身炼体诀》炼脏凝器之能……”
“晚辈才窥得第二重门径,根基虚浮尚需打磨。”
“此前……不过是以自身血肉演练罢了,侥幸摸到些皮毛。”
“今日能初窥‘内腑成器’的门径,炼化这脾胃,实是——托前辈点化之恩的洪福!”
“若无前辈方才道破‘解生之术’关窍,晚辈恐怕仍需摸索一段时间。”
石壁后的人顿时大笑。
“哈哈哈哈!好个滑溜的小丫头!”
“这张巧嘴,倒把老身捧上了九霄云端,怎处处归功于我这一缕残念?”
她笑声渐歇。
“世人修仙急功近利,殊不知这量变质变之理,贯穿大道始终。”
“若无你此前经年累月以血肉为炉、筋骨作材的千锤百炼,纵有老身点破‘窗纸’,你又岂能一念破之?”
“今日之成,九分是你水到渠成的积累,老身不过轻轻一点罢了!”
“小友莫要折煞老身了。”
陈妙善与石壁后的声音一番你来我往之后,那藏有灵脉的石窟入口终于打开。
她一步踏入,内部空间豁然开朗。
然而,这里并非她想象中灵气氤氲的祖脉核心,反而更像是荒冢。
视野之内,岩壁环绕着一片干涸的洼地,而在洼地中央——
仅有一株枯树。
那树早已死去,枝桠伸向穹顶,不见一丝生机,孤零零扎根在这片毫无灵气的干涸“灵脉”之上。
太康陈氏的灵脉居然枯竭多年了。
难道此番徒劳无功?
扫视一圈,陈妙善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枯树根部。
一点白色探出一角。
她心脏骤然紧缩!
刹那间,之前二人的对话、对方的虚弱、此地怪异的格局……
尽数贯通。
这个人竟是这“替取之阵”隐藏的阵眼。
“前辈……”
陈妙善欲言又止,她收敛心神,对着那枯树与树下埋骨之处,深深躬身。
果不其然。
土壤微微拱动。
随即,一个颅骨的虚影,缓缓地从泥土中“飘”了出来。
她直直“望”向陈妙善。
头颅下颌骨开合着,咔哒咔哒,“瞧你神色,是失望了吧?”
陈妙善摇头,一言不发。
她径直走到枯树旁,掀袍跪下。
手上没有任何灵力加持,直直插入泥里,抠挖着树根周围的土层,避开那些与树根死死纠缠在一起的细小碎骨。
泥土簌簌落下,更多的白骨显现,直到整个被树根盘绕的破损颅骨被她捧了出来。
陈妙善抬手,就着内侧袖口,擦去那头颅上的淤泥。
枯树已被她拔出。
树根如同一张吸食养分的巨网,而其主根下方连接的“灵脉”,不过是巴掌大一片干涸板结的普通石板。
真相,摊开在眼前。
“晚辈只是……后悔。”
陈妙善嗓音低哑,“我早该进来……助前辈挣脱这樊笼。”
她双手捧着头颅,指尖触感冰冷。
“原来这地脉,早已枯死不知多少年月了。”
陈妙善目光扫过那巴掌大的死地。
想来如今太康陈氏子弟修炼汲取的每一缕灵气,不过是从困于阵法中的人的灵海里强行‘替取’而来的。
而面前这人,就是这‘替取之阵’的阵眼。
被她的血脉后裔,生生困在此地……取代灵脉,化为灵气枢纽,永镇祖地。
沦为器物。
杀人是为了养人。
养人是为了杀人。
杀人、养人都是为了延续二字,那这个家族还有延续的必要了吗?
他们又在延续什么?
血脉?
权势?
可这两个词一个比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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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无缥缈,宗族血亲相互算计、残杀,得到胜利的人又变作祭品,永生永世困于祖地,成为养料。
他们在延续什么?
延续争斗。
延续背叛。
死一般的沉默在枯树、骸骨与活人之间溢散开来。
陈妙善耐心地,一点一点擦去脏污,等待着怀中头颅……再次开口。
“我算是终于明白,为何我那心比天高的师姐,竟肯将那半卷《不灭金身炼体诀》的残篇托付于你了。”
“你确实…非同凡响。”
那声音里,第一次没有讥讽、没有算计,她只是很疲惫。
话音刚落,那颗头骨忽然动了起来。
她向内微微一侧,将颧骨埋进了陈妙善的衣襟。
被捧着的头颅骨,竟主动依偎向陈妙善的怀抱。
她蹭着布料,汲取那早已消亡在记忆里的、属于活人躯体的温度。
声音微如梦呓,“久违了……暖意……”
“小娃娃,我本来没打算留你性命。”
“千年,数千年,我受困于此。”
“起初……我尚有完躯。血肉未腐,筋骨犹存……”
那人声音陡然变得尖锐扭曲。
“可那些人!一代又一代的人!”
“他们来了!拔出刀子!砍断我的四肢!”
“一刀!两刀!”
“我的手脚……那能挥斥风云的手脚……被他们分食……”
头颅在陈妙善怀里颤抖,仿佛那剥皮剔骨的痛苦重临。
“煮我的肉!烹我的骨!嚼我的筋!吸我的髓!”
“只剩下……这最后一颗头颅!被被他们钉死在树根下!”
“我恨他们!”
“恨这群流淌着我血脉的蛆虫!”
“但我更恨我自己!”
“恨我空活年岁!”
“修为通天又如何?竟轻易堕入这等卑劣陷阱!”
“像个待宰的猪猡般被肢解利用到最后一滴血、最后一片骨!”
“愚不可及!可悲!可笑!”
她疯狂宣泄情绪,陈妙善依旧维持着那个怀抱的姿势,让头颅埋在她怀中。
许久,那声音才重新响起。
“被困在此地的头几百年……呵,我竟还没完全死心……”
“还存着一丝妄想……我时常……许愿……”
“第一个百年……”
“我对自己说:‘只要有人能救我出此樊笼……我愿收她为真传弟子!”
“将我毕生苦修之秘法、所藏之至宝……悉数相赠!倾囊相授,绝无保留!’”
她嗤笑,嘲笑自己的天真可怜。
“后来……又一个百年过去……又一个百年……”
“愿望……变了。”
她声音浑浊,语调黏滞。
“那时我仅存的念头是:‘只要……只要能让我离开这囚笼……哪怕是呼吸一口外面的浊气……是谁都好……”
“‘我愿意!我情愿匍匐在她脚下!做她的奴婢!为奴为仆,驱使千年万载……绝无怨言!’”
“‘哪怕用我头颅作杯……亦可!亦可!’”
陈妙善闻言,抿唇,一只手扯过干净的袖子将她盖住。
头颅在一片黑暗里,贴着陈妙善的心口,颤抖、泣血、哭嚎。
“再后来……我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五百年?八百年?还是一千年?”
“我的神识……我那曾能推演星河运转、辨析天地至理的神魂……终于烂掉了。”
“那里面……空了。”
“只剩下最后一道……执念!”
“杀光他们!!!”
“吃肉的!喝血的!跪拜的!念咒的!姓陈的!每一个!每一个来过这里的人!”
“割断他们的喉咙!扯出他们的肠子!把他们的骨头!碾成粉末!埋在我的树根下!”
“一个不留!!!”
“我终于疯掉了。”
她终于疯掉了。
和娘一样,终于疯掉了。
早该疯掉的。
一个活生生的女人,成为了器物,被利用殆尽,没了价值后被残忍抛弃。
“我会帮您复仇的。”
太康陈氏的人,一个都逃不了。
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