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风带着神奈川特有的海盐气息，拂过伊集院翎微乱的额发。他靠在新干线车厢冰凉的金属门框上，视线穿透玻璃，落在站台外汹涌的人潮上。阳光慷慨地泼洒下来，将攒动的人头镀上一层晃眼的光晕，喧嚣的声浪几乎要穿透隔音良好的车窗。伊集院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松开，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
“呵，沙丁鱼罐头。”他低声自语，声音散落在车厢空调单调的嗡鸣里。没有丝毫犹豫，就在列车停稳、车门滑开的瞬间，他像一尾滑溜的鱼，逆着涌入车厢的人流，轻巧地挤了出去，把身后沉闷的铁盒子抛在喧嚣的站台。
双脚踩上人行道坚实的砖面，混杂着汽车尾气、路边摊食物香气和淡淡海风的味道扑面而来，比车厢里消毒水的味道生动太多。伊集院翎深吸一口气，步履随意地汇入流向立海大附属中学的人河。阳光穿过行道树新绿的枝叶，在他肩上跳跃着光斑。
人流中，一抹鲜艳的樱粉色格外扎眼，像不小心掉落在灰扑扑调色盘上的一抹亮彩。丸井文太，正旁若无人地享受着一个巨大的奶油草莓蛋糕，腮帮子鼓鼓囊囊，沾着奶油的嘴角高高翘起，满足得几乎要哼出歌来。忠实的影子杰克桑原紧跟在半步之后，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手里提着的书包里还露出另一个包装精美的点心盒一角。
视线稍移，前方是另一对奇妙的组合。仁王雅治驼着背，步伐拖沓，银色的发辫随着他的动作懒洋洋地晃荡，整个人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倦怠。柳生比吕士则走在他斜后方半步，背脊挺直如标枪，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冷静地审视着周围，偶尔抬手推一下镜架，动作精确得如同测量过角度。
再往前，人群似乎无形地让开了一点空间。幸村精市走在中央，鸢尾紫色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柔光，脸上带着春风般和煦的微笑，偶尔侧头对身旁的人低语。而他身边，真田弦一郎的存在感如同一块移动的冷硬磐石，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紧抿的嘴唇和周身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严肃气场，让前方拥挤的人流不自觉地分开一条缝隙。柳莲二则走在幸村另一侧，深紫色的眼眸低垂，专注地凝视着手中摊开的笔记本，修长的手指握着笔，正以惊人的速度书写着什么，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被他隔绝在数据的世界之外。
伊集院翎的目光在那本快速翻动的笔记本上停留了一瞬，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加深了。他调整方向，脚步轻快地穿过人群，目标明确地截向那无形的中心。
“幸村君，真田君。”伊集院翎的声音不高，恰好穿透周围的喧哗，清晰落入两人耳中。他站定，目光扫过幸村温和的笑脸，最后落在真田那顶标志性的帽子上，“开学第一天就撞见‘皇帝’巡街？这概率需要重新计算一下了。”话语里带着点调侃，但并无恶意。
幸村精市闻声转头，紫罗兰色的眼眸里漾开真切的笑意：“伊集院君？真巧。看来通往立海大的道路，也通向相遇的节点。”他略略侧身，示意了一下身旁的真田。
真田只是从鼻腔里沉沉地“嗯”了一声，帽檐下的视线锐利地扫过伊集院翎的脸，算是打过招呼。那目光像带着实质的重量。
“正要去看看分班榜单，”幸村自然地发出邀请，“一起吗？命运的分组，总是值得第一时间揭晓的谜底。”他的笑容温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亲和力。
伊集院翎无所谓地耸耸肩：“行啊，反正终点一致。围观一下‘神之子’和‘皇帝’的班级归属，应该比街边的橱窗更有趣。”他瞥了一眼真田依旧严肃的侧脸，“至少不会突然颁布‘风林火山’的校规吧？”
真田的眉头似乎拧得更紧了些，但并未出言反驳。幸村轻笑出声，并未接话。柳莲二的目光短暂地从笔记本上抬起，深紫色的瞳孔在伊集院翎脸上停留了零点几秒，随即又落回纸面，笔尖发出更快的“沙沙”声。
三人（或者说四人，柳莲二安静地缀在幸村另一侧）一同走向校门口巨大的公告栏。那里早已被密密麻麻的新生围得水泄不通，各种惊呼、议论和名字被高声念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伊集院翎仗着身高的优势，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捕捉到“一年C组”下的名单。视线快速扫过，几个熟悉的名字跳入眼帘：幸村精市、真田弦一郎、柳莲二……目光继续移动，最终定格在“伊集院翎”四个字上。不出意外地，他看到了旁边紧挨着的“柳莲二”。
“哈，”一声短促的轻笑从伊集院翎喉间溢出，“C组。看来我的数据流，注定要和某个无情的记录仪绑在一起了。”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飘向身旁那个深紫色头发、依旧专注于笔记本的身影。
柳莲二手中的笔微微一顿，但并未抬头，只是从笔记本边缘抬起眼皮，淡淡地回视了伊集院翎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确认一个早已录入数据库的事实。
立海大附属中学的教室宽敞明亮，崭新的课桌椅排列整齐，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清洁剂气味。伊集院翎找到自己的位置——靠窗倒数第二排。窗外是几株高大的樱花树，花期已近尾声，粉白的花瓣在微风中簌簌飘落，像一场无声的告别雨。
他拉开椅子坐下，金属椅脚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视线自然地投向邻座。柳莲二已经端坐在那里，腰背挺直，如同接受检阅的士兵。那本深蓝色封皮的笔记本，此刻正静静摊开在他面前的书桌上，旁边放着一支削得极尖的铅笔。柳莲二的目光低垂，专注地阅读着上面的内容，似乎周围新环境的一切骚动都与他无关。
伊集院翎单手支着下巴，身体微微侧倾，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柳莲二手边的笔记本上。纸页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各种符号、数字和几行简洁的日文批注，字迹工整得如同印刷体。
“喂，柳，”伊集院翎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安静，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好奇，“你那本宇宙终极答案手册，能借我瞻仰一下么？”他伸出手指，虚虚点了点摊开的纸页，“我对你如何量化‘仁王雅治此刻的懒散程度’或者‘真田弦一郎下一次皱眉的时间间隔’这类哲学命题，充满了学术上的求知欲。”
柳莲二终于抬起了头。他的动作很平稳，深紫色的眼眸转向伊集院翎，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得像一泓深潭，没有丝毫涟漪。他伸出左手，动作精确地将摊开的笔记本合拢，发出轻微而干脆的“啪”声。
“个人数据记录。”柳莲二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缺乏明显的情绪起伏，每个音节都清晰而稳定，“非相关者，谢绝查阅。”他的语气陈述着一个不容置喙的事实，仿佛在宣读一条物理定律。说完，目光便重新垂下，落在合拢的笔记本封面上，不再看伊集院翎一眼。
伊集院翎扬了扬眉毛，脸上非但没有被拒绝的尴尬，反而浮起一丝更加浓厚的兴味，正要开口继续这无聊课堂里难得的消遣——
教室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他。班主任走了进来，一个戴着细框眼镜、神情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他站上讲台，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圈瞬间安静下来的教室，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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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了开学第一天的例行训话和注意事项宣读。冗长的校规讲解、课程安排、社团活动介绍……时间在公式化的声音中缓慢流淌。
当班主任终于宣布全体新生前往大礼堂参加开学典礼时，教室里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轻微骚动。
大礼堂穹顶高耸，光线透过巨大的彩绘玻璃窗投射下来，在地面形成斑斓的光块。空气里弥漫着新制校服布料的味道和上千人聚集产生的微热气息。校长冗长的致辞结束后，主持人清晰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礼堂：“下面，请新生代表，一年C组，伊集院翎同学上台发言。”
这个名字被念出的瞬间，观众席中某个角落，幸村精市脸上温和的微笑似乎加深了一个微妙的弧度。真田弦一郎压低的帽檐微微抬起了一线，锐利的目光投向舞台。柳莲二合上了不知何时又拿在手中的笔记本，深紫色的眼眸透过镜片，冷静地注视着走向讲台的颀长身影。丸井文太正偷偷往嘴里塞了半块泡泡糖，闻言动作一顿，好奇地瞪大了眼睛。杰克桑原则下意识地坐得更直了些。
伊集院翎步履从容地踏上舞台阶梯。聚光灯打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他站定在麦克风前，没有立刻开口，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眼神里没有新生代表常见的紧张或激动，反而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审视。
“诸位，”他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开，清晰而平稳，甚至带着点奇特的韵律感，打破了礼堂里沉闷的期待，“欢迎来到立海大。一个被规则、目标和无数双眼睛编织成的巨大蜂巢。” 他略作停顿，嘴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浅的、意味不明的弧度，“我们像工蜂一样涌入这里，追逐着名为‘优秀’的蜜糖。只是不知道，当翅膀终于沾满蜜汁变得沉重，是否还能记得，最初只是想尝尝阳光的味道？”
台下陷入一片微妙的寂静。没有慷慨激昂的励志宣言，没有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只有一句带着淡淡讽喻的疑问。教导主任在台下皱起了眉头。幸村精市唇边的笑意却更深了些，紫罗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柳莲二重新打开了笔记本，笔尖悬在纸页上方，似乎在记录着什么。
伊集院翎仿佛没有察觉到台下涌动的各种情绪，他的声音依旧平稳：“规则是蜂巢的框架，目标是指引工蜂的舞蹈。它们不可或缺，维持着秩序与产出。但……”他话锋一转，目光似乎投向礼堂高远的穹顶，“框架之外，是否有未曾标注的花丛？舞蹈之外，是否存在着不被定义的飞翔轨迹？这所名校许诺我们成为更优秀的工蜂，但……”他微微前倾，靠近麦克风，声音清晰地叩击在每个人的耳膜上，“它是否也允许我们，偶尔思考一下自己是否真的只是一只蜜蜂？”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礼堂陷入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几秒后，稀稀拉拉的掌声才迟疑地响起，渐渐汇聚成还算热烈的声浪。伊集院翎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是那副看不出深浅的表情，转身，步履如常地走下讲台。聚光灯的光晕在他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回到一年C组的教室，午后的阳光已经倾斜，在课桌上投下百叶窗规整的光栅。下午的课程波澜不惊地展开。国文老师讲解着古典俳句的意境，数学老师在黑板上推导着复杂的公式。伊集院翎大部分时间托着腮，望着窗外飘落的樱瓣，偶尔在摊开的笔记本上随手画下几个意义不明的几何图形或写下几个孤零零的词语（“秩序”、“熵”、“蜂蜜”、“无意义”）。柳莲二则维持着他精密仪器般的专注，笔记工整详尽，如同在录入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