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观卿也不说话吵人,顺着墙根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床,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
刚坐下,就听见赵吉略有些惊讶的声音:“姜姑娘,咱们热水洗吗?”
“你没用过热水?”姜曈反问。
赵吉答:“不敢用,怕洗坏了,都是用的冷水。”
“不用怕,需要的时候,便是用开水都可以的。你记住,水越热,洗得越干净。”姜曈的声音不徐不疾,讲解起来井井有条,大师风范十足。
她一边用大排刷往画心上淋水,一边道:“可也不是盲目地越热越好,如果画心太过残破,纸张边缘已经呈絮状了,便不能用太烫的水,或是画心刚刚补过胶矾,也不能用太烫的水,不然冲化了,咱这胶矾就算白补了……”
她讲的每一条小要点,都是无数经验累计起来的,错了一个,就能毁掉一幅价值连城的古画。可以说,这都是真金白银积累出来的经验。
赵吉自然懂得这些经验的珍贵,当下听得无比认真。
苏观卿却比他还要认真。
苏观卿静静地坐在床沿,把姜曈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在耳中,他的眉头舒展着,嘴角带着一个若隐若现的弧度,好像在听的不是什么枯燥乏味的技巧,而是天籁之音。
耳边淅淅沥沥的洗画声停止了。
姜曈的声音又响起来:“画洗干净了,命纸上的浆糊差不多也被温水泡开了,咱们就可以揭命纸了。我之前问你的,为什么要用这个红色做长案的原因,便是在这一步。你可想出答案来了?”
姜泰斗的声音充斥着威严,赵吉顿时好像回到了学徒时,一时连肝都有些发颤,下意识连称呼都换了!
“呃……这个……徒弟愚笨,还请老师赐教!”
“你试想,如果画心有颜色同桌案一样,揭裱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赵吉一拍肚子,恍然大悟:“如果画心有颜色同桌案一样,揭裱的时候分不清彼此,便容易误伤画心!”
到底也是有经验的匠人,他立即便能举一反三:“而且两者颜色不一致,有助于咱们发现画心的破损情况!”
他说完便讨夸奖似地去看姜曈,见姜曈满意地点点头,他就像小时候做学徒那会儿一样,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然而他这个笑容没能维持多久。
接下来的揭裱环节,因为命纸老化,没法直接整张地撕下来,而作为画心的绢丝又早已脆化,为了尽可能地保护画心,他们只能用手指一点点,轻轻地将命纸搓下来。
这个环节往往需要几日的时间,姜曈没有再让赵吉一个人做,而是洗干净了手,跟他一起揭裱。
等到赵吉搓完一个角,自觉手法熟练,动作迅速,打算求夸奖,谁知抬头一看,表情就僵住了——
姜曈的进度是他的三倍。
而且姜曈揭过的地方,画心光洁平整,没有一丝命纸的残留。
而他自己为了怕伤到画心,有些地方的命纸还是残留了。
赵吉:“……”
……是手法不一样吗?
赵吉就开始仔仔细细观察着姜曈的手法动作,看了半天,愣是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技巧,但是人家的动作就是更快,更细致。
他终于意识到,难怪姜曈不怕他偷师,有些东西,就是明明白白给你看了,你也学不会。
自己还大言不惭地说要给人家帮忙,但是现在看来,自己揭过的地方,怕是还得害人家返工。
他这一下息了心思,便无心揭裱,开始走神了——
他想着,这笔生意就是人家苏观卿寻来的,活儿是姜曈自己干的,他巧工坊除开提供一点修复材料,就没做什么事情。
其实这单生意人家直接跳开他也是完全可以的,可适才姜曈却表示巧工坊的抽成一分不会少他的,可见对方办事敞亮厚道,绝非贪图小利的人。
再一想,姜曈的实力放在这里,早晚能声名鹊起,踢开他赵吉另立门户,简直是轻而易举。到时候自己就是想要挽留她,怕也没有能打动人家的东西。
还不如趁着对方锋芒未露,好好巴结拉拢一番。
赵吉正琢磨着怎么办才好,姜曈已经发现了对方佯装做事,其实正在分心走神。
指教学徒的时候,姜泰斗向来不藏私,但是若是学徒墮懶怠工,她也从来不客气。
当下她表情一沉:“赵掌柜若是还有别的事情挂着心,也别在我这里耽误了。这画我既收下了,便定能如期修复。还请赵掌柜放心。”
说着,她也不等赵吉回应,便直接下了逐客令:“观卿,你送赵掌柜出去吧。”
赵吉还没反应过来,苏观卿已经起身:“赵掌柜的,这边请。”
“……呃,有劳公子。”
及至出了书房,苏观卿关好屋门,才对赵吉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姜姑娘她修画的时候,向来不喜人打扰。还请赵掌柜勿要见怪。”
“诶!这见怪如何说起,”赵吉连连摆手,“姜姑娘是有真本事的人,举凡厉害的匠人,都有自己的脾气喜好,今日姜姑娘能留我旁观,我已经受益匪浅,哪里敢说什么见怪不见怪。”
话说至此,赵吉一眼瞥到原本蹲在门口,此时已经默默跟在了自己身后的赵雀生,忽然福至心灵。
“我看苏公子目力不便,姜府也没个使唤的下人,我这侄女手脚勤快,做饭洗衣劈柴都是一把好手,不如让她留下给姑娘支使。”
“这如何使得。”苏观卿自然不肯答应。
赵吉哪里给他拒绝的机会,他说着,便对目瞪口呆的赵雀生道:“你现在就留在这里帮苏公子干活,晚上做了晚饭再回家!”
苏观卿忙要阻止:“赵掌柜,这可使不得,此事……”
他正说着,耳边传来赵雀生细细的声音:“苏公子,我叔父已经走了。”
……
姜曈是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情的,彼时赵雀生已经回家了。
姜曈背着手跟在苏观卿身后:“这么说,今晚的饭菜是那小丫头做的?”
“我如何好意思支使人家姑娘。只是我不让她帮忙做饭,她就去打扫院子,拦都拦不住。”苏观卿说着,把给钟婉词他们分走后的饭菜倒进两个海碗里。
姜曈随手端起两只碗,跨步坐在门槛上:“等她明日来,你还是拒绝了吧,这一码归一码的,我与巧工坊只是合作,哪里能平白占人家这个便宜。”
“我也这么想。”苏观卿拿了两双筷子也走了过来。
姜曈将一只碗递到他手里,又从他手里取过筷子,见他手背上又被油烫了一个小红点,心中泛出些酸酸的情绪:“观卿,这些日子,家里家外都是你在忙活,我还说卖了画能请个人回来……”
“哪里需要请人了,”苏观卿也挨着门坐下,“这点活计如何难得倒我?况且,不做这些事情,我也只能坐着发呆,那多无聊。”
“那不成,我说了要照顾你的。你且等我一等,等咱们换个能住得下仆人的院子,专门请个人来伺候你。”姜曈认真道。
苏观卿抱着碗,嘴角微弯,低低地应了一句“好”。
……
等着天黑下来,书房中只剩下姜曈一个人,她依旧还坐在案前,继续搓命纸。
其实这对她来讲,就有些反常了。
前世的她,太阳下山后,基本上不会再做修复的活计。
一则,这种活计本来就很少有急活,主顾们都不急着这一两天。
二则,光线对修复工作来讲很重要,尤其是全色、接笔的工序,必须保证在光线充足的时候进行,才不会出错。
三则,这也是姜泰斗能活到近百岁的养生之道。
但是现在,更深露重,烛火摇曳,姜曈依然埋首在案前,只除了手臂小幅度动作以外,她几乎就像是一个泥塑木雕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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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案边的烛台跳了跳,灯油燃尽,整个书房陷入了黑暗,姜曈这才停下了手上的活计。
这时,脑中终于又翻起白天的时候阿乔讲的那些消息。
如果阿乔没有骗她,那么一直以来,在骗她的,就是姜怀山。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些钱他到底用在了什么地方?
这些年,他一直纵容姜曚花天酒地,难道就是为了让姜曚背这个锅吗?
可如果一切都是他的计划,那他为什么又会被姜曚的烂赌气病?
还有如果姜怀堰根本不是姜曚的亲爹,那之前他上门来演的那一场,是故意演给她们母女看的吗?
姜曈在黑暗中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却始终理不出来一个头绪。
好半晌之后,她方才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站了起来,由于怕吵到苏观卿,她没出声,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刚打开书房门,正要迈步出去,眼角瞥到老大一个黑黢黢的影子,登时吓得一激灵,身上瞬间出了一层白毛汗。
好在姜泰斗那是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城府,虽然吓了一大跳,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定下神来后,她这才认出了那是什么。
“观卿?!”姜曈诧异地回头看了看书房中的床铺,又看了看蜷在门口睡过去的苏观卿,“你怎么在外面?”
——姜曚那个房间虽然空出来了,但是姜曈考虑到阿乔行事诡秘,总是神出鬼没,便索性把那个房间安排给了阿乔,好让她出入都不用顾忌到别人。
所以苏观卿依然还是睡书房。
姜曈吃完饭一擦嘴,就回书房修画了。而她一开始修画就心无旁骛,根本就没留意到苏观卿还在外面。
苏观卿收拾完灶房,就发现自己被关外面了,他没有敲门打扰,索性就等在了门口,也不知等了多久,居然就睡了过去。
眼下虽然已经是仲春时节了,夜里却也还是很冷。
姜曈一开门已经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寒风,当下又是心疼,又是恼火。
“你怎么不敲门?你当你自己是铁打的,在外面不会冷的吗?”
面对火冒三丈的姜曈,苏观卿却只是动了动有些发僵的手脚,仰着头,温柔地问道:“曈曈,你饿不饿?我在锅里煨了点吃食。我给你拿来?”
姜曈就感觉从她后脊梁骨冲上来,几乎烧到她脑门心的一团火,被他那醇和的气息一吹,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她蹲下来,把手覆在苏观卿的手背上,触手处一片冰冷。
她下意识握住了对方的手,想把自己的温度传给对方。
苏观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门口蜷了多久,他只感觉自己浑身都冻透了,骤然感觉到一点暖意,他好像被烫了一下,浑身微颤,本能地想要抽回手,却被姜曈抓得牢牢的,挣脱不开。
亦或者,他也不想挣开。
“多大的人了,冷了自己不知道吗?干嘛不去灶房烤火?”曈曈的语气告诉他,她不高兴。
苏观卿就有些怯怯的:“灶房里,听不见你开门的声音。”
姜曈便又卡壳了。
苏观卿侧着耳朵,没听到姜曈的回应,却感觉到那双暖乎乎的手在往上拽自己,他不敢违抗,顺着她的力道自己站了起来。
那双手便又拉着他进了书房,行至床边,他脚下一绊,整个人跌倒在了床上。
他有些无措地撑坐起来,就听到姜曈凶巴巴的声音说道:“以后,如果我关着门修画,你可以直接进来,只要不吵我就行。再让我发现你如此轻贱自己,看我怎么收拾你!”
夜里很冷,苏观卿却觉得自己打从心底里暖了起来。
这是画医姜唯一一次破例,从来没人敢在她关门修画的时候进来打扰,她的学徒们也不是没有过程门立雪的经历,她可从来没心疼过谁。
这个特权她只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