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拂过冰凉的水晶杯壁,折射的灯光在琥珀色酒液里碎成流动的金沙。琴酒那杯Dry Martini,像他本人一样,凛冽到近乎苛刻,杜松子的清冽锐利得足以划破空气。基安蒂那杯色彩张扬的Cosmopolitan,杯沿上一点亮眼的红盐,完美复刻她行事风格里那股不管不顾的张扬。至于伏特加……好吧,永远是最简单粗暴的伏特加汤力水,加足了冰块,和他大哥身边那个沉默执行者的定位严丝合缝。
“你的手,”我隔着吧台,目光精准地落在那位独自坐在角落阴影里的男人搭在杯壁的右手上,嘴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温和又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虎口,食指内侧,还有指根那里的薄茧……很特别。”那男人动作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杯中的威士忌晃出细小的涟漪。我微微倾身向前,声音压低,如同分享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习惯性地向内扣压,指关节的发力点……是长期用特定型号的短管□□留下的印记,对吗?而且,是改装过的。”我的声音像羽毛扫过耳廓,“老朋友,□□M3?那玩意儿后坐力可不好伺候。”
阴影里的男人猛地抬起头,藏在帽檐下的眼睛锐利如鹰隼,死死钉在我脸上,带着审视和一丝被瞬间看透的惊疑。片刻的死寂后,他紧绷的下颌线松弛下来,发出一声短促而沙哑的嗤笑:“都说‘百加得’的眼力比组织的监听设备还毒,看来传闻不虚。”他举起杯,杯底残留的深琥珀色液体在灯光下晃动,“敬你的眼睛。”
我笑着举了举手中擦拭的雪克壶,算是回应。这种精准的“看透”,是我在组织里赖以生存的呼吸。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衣物上残留的气味,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犹疑,甚至仅仅是坐姿的倾向,都是无声的密码。解开它们,编织出对方心底的图景,如同调配一杯独一无二的鸡尾酒——这就是“百加得”的价值。琴酒需要情报,朗姆需要渗透目标的软肋,贝尔摩德需要能完美扮演她剧本的配角……而我,总能恰到好处地提供他们需要的那杯“酒”。这种不可或缺,是我在组织这座钢铁丛林里行走的护身符。
“百加得!”一个带着点电子质感、略显急促的声音切了进来。贝尔摩德的影像出现在我腕表内侧微型屏幕的幽蓝光芒里,背景是飞速掠过的模糊街景,显然她在高速移动。“目标进入预设区域C-7,坐标已同步。干扰设备启动倒计时五分钟。我需要你确保‘后门’畅通无阻。”她的语速很快,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别让我们的‘客人’有机会提前退场。”屏幕上的坐标数字闪烁着,精确地锚定在东京都心一栋高级公寓楼的顶层。
“收到。”我的指尖在吧台下方隐蔽的触控板上无声滑过,确认信息。屏幕上代表干扰信号源的绿色光点瞬间亮起,覆盖了整个目标区域。另一块区域监控屏上,代表目标的红色光点正不紧不慢地移动着,完全按照我们预设的剧本。流畅,精确,如同钟表内部的齿轮啮合。这是我最擅长的领域——掌控节奏,引导目标,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走入预设的终点。组织的任务,就是一场精密编排的戏剧,而我负责确保所有演员都站在该站的位置上。
“看来今晚的‘演出’要提前开幕了?”阴影里的男人,代号“渡鸦”,放下空杯,低沉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那双眼睛里的探究意味并未完全散去。
“或许吧。”我朝他露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顺手将擦得锃亮的雪克壶挂回头顶的架子,“失陪一下,老主顾的‘特调’时间到了。”转身离开吧台时,吧台内侧冰柜运作的轻微嗡鸣,混杂着远处卡座区隐约传来的爵士乐,构成一种奇异的背景音。这间组织安全屋伪装的酒吧,像深海中的发光水母,美丽、致命,却又是我这三年来唯一熟悉的“巢穴”。
三年前……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石子,在我意识里激起微不可查的涟漪。三年前是什么?一片空白。只有一些零散的、毫无逻辑的碎片偶尔会在意识深处闪过:刺眼的、令人眩晕的白光,足以灼伤视网膜;震耳欲聋、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巨大轰鸣,将整个世界震成齑粉;令人窒息的灼热气流,裹挟着浓烟和呛人的粉尘,瞬间抽干肺里所有的氧气……然后,就是一片无边无际、冰冷粘稠的黑暗。
再醒来时,世界只剩下消毒水的刺鼻气味,还有眼前模糊晃动的、穿着白大褂的人影。一个冰冷的声音告诉我:“你属于这里了。”没有过去,没有名字,只有代号,和刻进骨髓的、关于如何“生存”和“服从”的新规则。组织给了我第二次呼吸,代价是成为一件名为“百加得”的武器。记忆?那似乎是一种奢侈且危险的东西。
离开酒吧后门,深秋夜晚凛冽的空气如同冰水,瞬间灌满肺叶,驱散了酒吧里残留的威士忌和香水混合的甜腻气息。任务坐标指向城市另一侧的高级住宅区,一栋名为“天际塔”的摩天大楼顶层。目标:藤原健一,一个表面上是成功的风险投资家,暗地里却利用其复杂的跨境资金网络为组织的数个敌对势力洗钱,并试图截留一笔数额惊人的加密资产。朗姆的指令清晰而冷酷:人,必须消失;那笔属于组织的钱,一分不少地追回。至于藤原掌握的客户名单,更是必须完整剥离出来的核心机密。
贝尔摩德负责扮演藤原在拍卖会上新结识的、风情万种又对艺术品投资“颇有见地”的女伴,将目标引回他戒备森严的顶层公寓。而我的角色,则是确保公寓楼内部安保系统的“眼睛”在关键时刻彻底失明,同时清理掉藤原身边那条嗅觉异常灵敏的“猎犬”——他的私人保镖队长。
电梯平稳而无声地上升,冰冷的金属轿厢壁映出我模糊的身影。我调整着领口微型通讯器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衬衫下摆,那里似乎曾经习惯性地别着什么东西,如今只剩下一种空落落的肌肉记忆。是什么?想不起来。就像每次接触拆弹工具模型时,手指会先于意识做出精确流畅的动作,仿佛那些冰冷的金属部件曾是身体的一部分。为什么会有这种本能?组织从未提供答案。
腕表屏幕亮起,贝尔摩德发来的加密信息:『猎物已入笼。猎犬在主卧套房外走廊巡逻,规律:每120秒往返一次。干扰器状态:稳定。』
数字在视网膜上跳动。我深吸一口气,推开电梯门。顶层公寓的走廊铺着厚实的羊毛地毯,脚步声被彻底吸收,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发出低沉的、永恒的嗡鸣。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木质香氛和皮革混合的气味,属于金钱和权力的味道。我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贴着装饰着昂贵艺术品的墙壁移动,避开天花板上隐藏的广角监控探头——它们的信号此刻已被我们植入的干扰源完美覆盖。
保镖队长是个壮硕的男人,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腰间枪套的轮廓清晰可见。他正背对着我,站在主卧套房那扇厚重的胡桃木门外,警惕地扫视着空无一人的走廊。他很强壮,经验丰富,像一头绷紧肌肉的杜宾犬。但经验有时会成为最大的盲点。他太信任这层楼的安保系统,也太信任自己规律性的巡逻间隔。
在他完成一次例行巡视,转身走向走廊另一端尽头的瞬间,时间仿佛被压缩。我悄无声息地从他视觉死角——一尊巨大的青铜雕塑后闪出,动作迅捷如扑击的猎豹。左手闪电般捂住他的口鼻,拇指精准地卡住下颌关节,彻底扼杀任何发声的可能。右臂如同冰冷的铁箍,瞬间勒紧他粗壮的脖颈,小臂肌肉因极度发力而贲张。他的身体猛地一僵,本能地剧烈挣扎,强壮的后背狠狠撞在我的胸口,力量大得惊人。窒息的本能让他爆发出野兽般的蛮力,手肘凶狠地向后撞击我的肋部。沉闷的撞击声在厚地毯上被吸收,剧痛让我眼前瞬间发黑,闷哼声几乎要冲口而出,又被强行咽下。血腥味在喉间弥漫开来。
不能出声!不能有任何意外!
我咬紧牙关,齿缝间尝到铁锈般的腥甜,勒住他脖颈的手臂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肌肉纤维在无声地尖叫。他的挣扎越来越微弱,像一条被拖上岸的鱼,徒劳地抽搐着。最终,那具强壮的躯体彻底瘫软下来,失去所有支撑的力量。我小心翼翼地将他沉重的身躯拖入旁边一间空置的佣人房,轻轻放在冰冷的地板上。他双目圆睁,瞳孔已经扩散,脸上凝固着惊愕和难以置信的表情,脖子上留下清晰的、深紫色的致命勒痕。
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我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间的剧痛。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渗进衬衫领口。刚才那一瞬间,当他的生命在我臂弯里迅速流失时,一种极其陌生的、冰冷的战栗感沿着脊椎爬升。那不是恐惧,更像是……一种深埋的本能在抗拒。抗拒这种近在咫尺的死亡赋予?荒谬。在组织里,清除障碍是再寻常不过的日常。
我甩甩头,将这种不合时宜的杂念驱逐出去。时间紧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西装外套,擦去额角的冷汗,我重新走出佣人房,步伐恢复了那种刻意的、服务于顶层豪宅的从容。厚重的胡桃木门内,隐约传来贝尔摩德带着慵懒笑意的说话声,还有另一个男人略显激动和得意的回应——藤原健一。
“藤原先生,”我敲了敲门,声音平稳,带着训练有素的恭敬,“您预订的Dom Pérignon年份香槟已经送到酒窖,需要现在为您和这位迷人的女士醒酒吗?”这是约定的暗号,表明外部障碍清除,可以进入收网阶段。
门内安静了一瞬。接着,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门被拉开一条缝隙。贝尔摩德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出现在门后,她朝我飞快地递了个眼色,眼神深处是任务即将完成的冰冷锐利。她侧身让开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