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我给酒厂打了三年工》 第1章 第 1 章 指尖拂过冰凉的水晶杯壁,折射的灯光在琥珀色酒液里碎成流动的金沙。琴酒那杯Dry Martini,像他本人一样,凛冽到近乎苛刻,杜松子的清冽锐利得足以划破空气。基安蒂那杯色彩张扬的Cosmopolitan,杯沿上一点亮眼的红盐,完美复刻她行事风格里那股不管不顾的张扬。至于伏特加……好吧,永远是最简单粗暴的伏特加汤力水,加足了冰块,和他大哥身边那个沉默执行者的定位严丝合缝。 “你的手,”我隔着吧台,目光精准地落在那位独自坐在角落阴影里的男人搭在杯壁的右手上,嘴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温和又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虎口,食指内侧,还有指根那里的薄茧……很特别。”那男人动作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杯中的威士忌晃出细小的涟漪。我微微倾身向前,声音压低,如同分享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习惯性地向内扣压,指关节的发力点……是长期用特定型号的短管□□留下的印记,对吗?而且,是改装过的。”我的声音像羽毛扫过耳廓,“老朋友,□□M3?那玩意儿后坐力可不好伺候。” 阴影里的男人猛地抬起头,藏在帽檐下的眼睛锐利如鹰隼,死死钉在我脸上,带着审视和一丝被瞬间看透的惊疑。片刻的死寂后,他紧绷的下颌线松弛下来,发出一声短促而沙哑的嗤笑:“都说‘百加得’的眼力比组织的监听设备还毒,看来传闻不虚。”他举起杯,杯底残留的深琥珀色液体在灯光下晃动,“敬你的眼睛。” 我笑着举了举手中擦拭的雪克壶,算是回应。这种精准的“看透”,是我在组织里赖以生存的呼吸。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衣物上残留的气味,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犹疑,甚至仅仅是坐姿的倾向,都是无声的密码。解开它们,编织出对方心底的图景,如同调配一杯独一无二的鸡尾酒——这就是“百加得”的价值。琴酒需要情报,朗姆需要渗透目标的软肋,贝尔摩德需要能完美扮演她剧本的配角……而我,总能恰到好处地提供他们需要的那杯“酒”。这种不可或缺,是我在组织这座钢铁丛林里行走的护身符。 “百加得!”一个带着点电子质感、略显急促的声音切了进来。贝尔摩德的影像出现在我腕表内侧微型屏幕的幽蓝光芒里,背景是飞速掠过的模糊街景,显然她在高速移动。“目标进入预设区域C-7,坐标已同步。干扰设备启动倒计时五分钟。我需要你确保‘后门’畅通无阻。”她的语速很快,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别让我们的‘客人’有机会提前退场。”屏幕上的坐标数字闪烁着,精确地锚定在东京都心一栋高级公寓楼的顶层。 “收到。”我的指尖在吧台下方隐蔽的触控板上无声滑过,确认信息。屏幕上代表干扰信号源的绿色光点瞬间亮起,覆盖了整个目标区域。另一块区域监控屏上,代表目标的红色光点正不紧不慢地移动着,完全按照我们预设的剧本。流畅,精确,如同钟表内部的齿轮啮合。这是我最擅长的领域——掌控节奏,引导目标,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走入预设的终点。组织的任务,就是一场精密编排的戏剧,而我负责确保所有演员都站在该站的位置上。 “看来今晚的‘演出’要提前开幕了?”阴影里的男人,代号“渡鸦”,放下空杯,低沉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那双眼睛里的探究意味并未完全散去。 “或许吧。”我朝他露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顺手将擦得锃亮的雪克壶挂回头顶的架子,“失陪一下,老主顾的‘特调’时间到了。”转身离开吧台时,吧台内侧冰柜运作的轻微嗡鸣,混杂着远处卡座区隐约传来的爵士乐,构成一种奇异的背景音。这间组织安全屋伪装的酒吧,像深海中的发光水母,美丽、致命,却又是我这三年来唯一熟悉的“巢穴”。 三年前……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石子,在我意识里激起微不可查的涟漪。三年前是什么?一片空白。只有一些零散的、毫无逻辑的碎片偶尔会在意识深处闪过:刺眼的、令人眩晕的白光,足以灼伤视网膜;震耳欲聋、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巨大轰鸣,将整个世界震成齑粉;令人窒息的灼热气流,裹挟着浓烟和呛人的粉尘,瞬间抽干肺里所有的氧气……然后,就是一片无边无际、冰冷粘稠的黑暗。 再醒来时,世界只剩下消毒水的刺鼻气味,还有眼前模糊晃动的、穿着白大褂的人影。一个冰冷的声音告诉我:“你属于这里了。”没有过去,没有名字,只有代号,和刻进骨髓的、关于如何“生存”和“服从”的新规则。组织给了我第二次呼吸,代价是成为一件名为“百加得”的武器。记忆?那似乎是一种奢侈且危险的东西。 离开酒吧后门,深秋夜晚凛冽的空气如同冰水,瞬间灌满肺叶,驱散了酒吧里残留的威士忌和香水混合的甜腻气息。任务坐标指向城市另一侧的高级住宅区,一栋名为“天际塔”的摩天大楼顶层。目标:藤原健一,一个表面上是成功的风险投资家,暗地里却利用其复杂的跨境资金网络为组织的数个敌对势力洗钱,并试图截留一笔数额惊人的加密资产。朗姆的指令清晰而冷酷:人,必须消失;那笔属于组织的钱,一分不少地追回。至于藤原掌握的客户名单,更是必须完整剥离出来的核心机密。 贝尔摩德负责扮演藤原在拍卖会上新结识的、风情万种又对艺术品投资“颇有见地”的女伴,将目标引回他戒备森严的顶层公寓。而我的角色,则是确保公寓楼内部安保系统的“眼睛”在关键时刻彻底失明,同时清理掉藤原身边那条嗅觉异常灵敏的“猎犬”——他的私人保镖队长。 电梯平稳而无声地上升,冰冷的金属轿厢壁映出我模糊的身影。我调整着领口微型通讯器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衬衫下摆,那里似乎曾经习惯性地别着什么东西,如今只剩下一种空落落的肌肉记忆。是什么?想不起来。就像每次接触拆弹工具模型时,手指会先于意识做出精确流畅的动作,仿佛那些冰冷的金属部件曾是身体的一部分。为什么会有这种本能?组织从未提供答案。 腕表屏幕亮起,贝尔摩德发来的加密信息:『猎物已入笼。猎犬在主卧套房外走廊巡逻,规律:每120秒往返一次。干扰器状态:稳定。』 数字在视网膜上跳动。我深吸一口气,推开电梯门。顶层公寓的走廊铺着厚实的羊毛地毯,脚步声被彻底吸收,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发出低沉的、永恒的嗡鸣。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木质香氛和皮革混合的气味,属于金钱和权力的味道。我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贴着装饰着昂贵艺术品的墙壁移动,避开天花板上隐藏的广角监控探头——它们的信号此刻已被我们植入的干扰源完美覆盖。 保镖队长是个壮硕的男人,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腰间枪套的轮廓清晰可见。他正背对着我,站在主卧套房那扇厚重的胡桃木门外,警惕地扫视着空无一人的走廊。他很强壮,经验丰富,像一头绷紧肌肉的杜宾犬。但经验有时会成为最大的盲点。他太信任这层楼的安保系统,也太信任自己规律性的巡逻间隔。 在他完成一次例行巡视,转身走向走廊另一端尽头的瞬间,时间仿佛被压缩。我悄无声息地从他视觉死角——一尊巨大的青铜雕塑后闪出,动作迅捷如扑击的猎豹。左手闪电般捂住他的口鼻,拇指精准地卡住下颌关节,彻底扼杀任何发声的可能。右臂如同冰冷的铁箍,瞬间勒紧他粗壮的脖颈,小臂肌肉因极度发力而贲张。他的身体猛地一僵,本能地剧烈挣扎,强壮的后背狠狠撞在我的胸口,力量大得惊人。窒息的本能让他爆发出野兽般的蛮力,手肘凶狠地向后撞击我的肋部。沉闷的撞击声在厚地毯上被吸收,剧痛让我眼前瞬间发黑,闷哼声几乎要冲口而出,又被强行咽下。血腥味在喉间弥漫开来。 不能出声!不能有任何意外! 我咬紧牙关,齿缝间尝到铁锈般的腥甜,勒住他脖颈的手臂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肌肉纤维在无声地尖叫。他的挣扎越来越微弱,像一条被拖上岸的鱼,徒劳地抽搐着。最终,那具强壮的躯体彻底瘫软下来,失去所有支撑的力量。我小心翼翼地将他沉重的身躯拖入旁边一间空置的佣人房,轻轻放在冰冷的地板上。他双目圆睁,瞳孔已经扩散,脸上凝固着惊愕和难以置信的表情,脖子上留下清晰的、深紫色的致命勒痕。 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我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间的剧痛。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渗进衬衫领口。刚才那一瞬间,当他的生命在我臂弯里迅速流失时,一种极其陌生的、冰冷的战栗感沿着脊椎爬升。那不是恐惧,更像是……一种深埋的本能在抗拒。抗拒这种近在咫尺的死亡赋予?荒谬。在组织里,清除障碍是再寻常不过的日常。 我甩甩头,将这种不合时宜的杂念驱逐出去。时间紧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西装外套,擦去额角的冷汗,我重新走出佣人房,步伐恢复了那种刻意的、服务于顶层豪宅的从容。厚重的胡桃木门内,隐约传来贝尔摩德带着慵懒笑意的说话声,还有另一个男人略显激动和得意的回应——藤原健一。 “藤原先生,”我敲了敲门,声音平稳,带着训练有素的恭敬,“您预订的Dom Pérignon年份香槟已经送到酒窖,需要现在为您和这位迷人的女士醒酒吗?”这是约定的暗号,表明外部障碍清除,可以进入收网阶段。 门内安静了一瞬。接着,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门被拉开一条缝隙。贝尔摩德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出现在门后,她朝我飞快地递了个眼色,眼神深处是任务即将完成的冰冷锐利。她侧身让开通道。 第2章 第 2 章 公寓内部是极尽奢华的现代风格,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如星河的东京夜景。藤原健一,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保养得宜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客厅中央,手里还端着一杯威士忌。看到我这个“侍者”走进来,他脸上志得意满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里掠过一丝疑惑和警惕。显然,贝尔摩德之前并没有提到会有侍者进来。 “香槟?”藤原皱起眉,目光在我脸上逡巡,带着上位者被打扰的不悦,“我没叫香槟,谁让你……”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就在他目光聚焦在我脸上,仔细打量的那一刹那,他脸上的血色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深埋在记忆深处的恐惧,像墨汁滴入清水,瞬间在他眼中扩散开来。他手中的水晶威士忌杯“哐当”一声掉落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酒液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污渍。 “你……你……”藤原健一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手指颤抖地指着我,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三年前……那个拆弹警察……那个被炸得粉身碎骨的条子!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拆弹警察”! 这四个字,像四把烧红的钢锥,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凿进我的脑海! 轰——! 不是现实的声音,是意识深处猛然炸开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巨响!刺眼欲裂的白光!灼烫肌肤的气浪!呛入肺腑的浓烟!巨大的冲击波将他狠狠抛飞,后背撞上冰冷坚硬的墙壁,整个世界在剧烈的震动中倾斜、崩塌!警铃声尖锐地嘶鸣,扭曲变形,如同垂死的哀嚎!一个模糊却无比清晰的画面碎片般闪过——一只骨节分明、戴着黑色半指战术手套的手,手套下,无名指根部似乎套着一个银色的小环,在爆炸的强光中一闪而逝!那是什么?是谁的手?一种无法形容的、撕心裂肺的痛苦猛地攫住了心脏,比肋骨断裂的疼痛剧烈千百倍! “呃啊——!”我再也无法控制,痛苦地闷哼出声,双手死死抱住仿佛要炸开的头颅。无数混乱的、毫无逻辑的碎片在脑海里疯狂冲撞:刺耳的警笛,闪烁的红蓝警灯,冰冷的金属触感,一个模糊不清、带着关切和焦急的男性声音在喊着什么……还有那枚银色的环!它像一道冰冷的闪电,每一次闪现都带来更剧烈的剧痛!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疯狂闪烁着不祥的雪花点。 “百加得!”贝尔摩德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惊疑,她迅速上前一步,枪口隐蔽地指向藤原,同时警惕地瞥向我。显然,我剧烈的反应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藤原健一也被我这突如其来的痛苦反应惊呆了,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猛地转身,扑向沙发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装饰花瓶——那里显然藏着紧急报警装置!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并非来自贝尔摩德。藤原健一扑倒的动作瞬间定格,眉心出现一个细小的红点,脑后爆开一团刺目的血雾。他沉重的身体砸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鲜血迅速在地毯上蔓延开来,像一朵诡异绽放的花。 开枪的是伏特加。他不知何时已经幽灵般出现在客厅通往露台的玻璃门边,枪口还冒着淡淡的青烟。他那张敦厚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完成任务后的漠然。 “目标清除。”伏特加瓮声瓮气地说,目光扫过倒在地上的尸体,然后转向我,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百加得,你怎么回事?”他粗大的手指并未离开扳机护圈。 剧烈的头痛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但并未消失,留下一种被重锤砸过的、沉闷的余痛和强烈的眩晕感。我勉强站直身体,脸色想必苍白得吓人。指尖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我用力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尖锐的刺痛来对抗那几乎撕裂灵魂的混乱感。 “没事。”我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尽管声线深处带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沙哑,像被砂纸打磨过,“目标的话……引起了一些不必要的噪音。”我刻意用了“噪音”这个词,组织里惯用的、指代干扰或麻烦的隐语。视线扫过藤原健一那张凝固着惊骇表情的脸,他最后那句“拆弹警察”如同淬毒的冰锥,依然深扎在脑海里。他认识我?认识那个被炸死的……警察? 伏特加厚厚的镜片后,那双小眼睛里的疑虑并未散去,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脸上来回扫视。空气凝固了,弥漫着血腥味、硝烟味和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张力。贝尔摩德已经恢复了那副慵懒从容的姿态,她慢条斯理地绕开地上的血迹,走到藤原的书桌前,开始熟练地操作他的电脑。但我知道,她的余光从未真正离开过我。 “处理现场。找到名单。”伏特加简短地下令,打破了短暂的死寂。他收起枪,开始检查藤原的尸体和房间的各个角落,动作机械而高效。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和肋骨的闷痛,走向书桌旁一个嵌入墙壁的保险柜。身体的记忆再次接管了行动,手指在冰冷的金属柜门上摸索着,感受着极其细微的震动反馈。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仿佛曾经无数次做过类似的动作。拨盘旋转的细微咔哒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左三圈,停顿,右两圈,再左一圈半……复杂的密码锁在指尖流畅的操作下应声而开。保险柜内部,除了成沓的现金和几份加密U盘,还有一台厚重的军用级加固笔记本电脑。这应该就是存放那份关键客户名单的终端。 “找到了。”我拿出电脑,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贝尔摩德那边也传来轻微的“滴”声,她成功破解了电脑的加密系统,屏幕上开始滚动下载加密资产的转账指令。 任务似乎完成了。目标清除,关键物品到手。然而,藤原临死前那惊骇欲绝的喊叫,如同跗骨之蛆,在我脑中反复回荡。拆弹警察?粉身碎骨?他口中的那个警察……是我?那个被组织从死亡边缘拖回来,赋予新生的“百加得”,曾经是一个试图拆解炸弹、最终却被炸得“粉身碎骨”的警察? 这念头荒谬得像一出拙劣的戏剧,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逻辑自洽的冰冷感。那些无法解释的肌肉记忆,对□□的本能关注,对近距离扼杀产生的抗拒感……所有散落的碎片,似乎都被“警察”这个词强行吸附过去,拼凑出一个模糊而刺眼的轮廓。 组织安全屋冰冷的金属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空气中消毒水和精密仪器运转的微弱气味混合在一起,是熟悉的、属于“百加得”巢穴的味道。肋骨的钝痛提醒着任务的代价,但更深的痛楚来自脑海深处,藤原临死前的惊骇表情和那声“拆弹警察”如同烙印,灼烧着每一根神经。 “啧,脸色差得像刚从地狱爬回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转过身。宫野志保,代号“雪莉”,组织的天才研究员,正站在通往内部实验室的合金走廊入口处。她穿着纤尘不染的白大褂,茶色的短发下,那张过于年轻也过于精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像手术刀一样落在我身上。她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平板电脑。 “任务完成了。”我简短地回答,试图忽略她目光带来的不适感。在这个组织里,被雪莉这样注视,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朗姆对你今天的‘临场发挥’很感兴趣。”雪莉的声音平板无波,听不出情绪。她缓步走近,高跟鞋在光洁的金属地面上敲击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在空旷的安全屋里回荡,像倒计时的钟摆。“尤其是目标临死前那句……有趣的指控。”她停在我面前,冰蓝的瞳孔里映出我略显苍白的脸,“关于一个本该死去的警察。” 心脏猛地一沉。朗姆知道了。伏特加的报告,或者贝尔摩德的观察……藤原的话终究被摆上了组织的案头。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垂死之人的胡言乱语罢了。”我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甚至带上一点惯有的、漫不经心的嘲讽,“难道组织的情报分析部门,现在开始采纳这种疯话作为评估依据了?” 雪莉没有立刻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眼睛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她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一丝笑意。“或许吧。不过,朗姆认为,任何潜在的‘噪音源’,都需要彻底排查,以确保系统的纯净运行。”她抬起手,将那个灰色的平板电脑递到我面前,“‘百加得’。关于你……或者说,关于你‘可能’是谁的初步调查结果。朗姆希望你自己先看看。”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 那台平板电脑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静静悬在空中。朗姆的命令。没有拒绝的余地。我缓缓抬起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屏幕边缘时,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了一下。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心脏,比藤原的指控更甚。 按下指纹解锁。屏幕瞬间亮起。 首先跃入眼帘的,是一张警视厅公示栏网页的截图。页面简洁,标题醒目:“警视厅警备部机动队□□处理班功勋殉职警官追思”。日期赫然是三年前。下方,排列着几张年轻警官的黑白遗照。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目光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第三张照片上。 照片里的年轻人穿着笔挺的深蓝色警服常服,肩章上的警衔标识清晰可见。他对着镜头笑着,笑容明亮而爽朗,带着一种毫无阴霾的朝气,眼神清澈,仿佛能映出整个世界的阳光。那笑容……那眉眼…… 那分明就是我自己!是“百加得”的脸!只是没有这三年来浸染的阴影和伪装的从容,是纯粹的、属于阳光下的年轻! 照片下方,一行黑色的印刷体名字像淬毒的匕首,狠狠刺进我的眼底: **萩原研二(Hagiwara Kenji)** 萩原……研二……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禁忌的咒语被念出,瞬间引爆了脑海深处沉寂的火山! 轰——! 不再是碎片!是洪流!是海啸! 震耳欲聋的爆炸轰鸣声真实得仿佛就在耳边炸响!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警笛声尖锐到刺破耳膜!浓烟呛入肺腑!视野被刺目的白光和飞溅的金属碎片完全占据!身体被狂暴的力量狠狠抛飞!后背撞上冰冷墙壁的剧痛!紧接着,是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视野边缘最后捕捉到的画面——一枚银色戒指!套在一只带着黑色半指战术手套的无名指根部!那戒指的样式……素圈,边缘似乎有细微的磕碰痕迹……那只手的主人……一个模糊却无比深刻的轮廓在记忆的惊涛骇浪中顽强浮现:卷曲的黑色短发,墨镜滑落到鼻梁上,那张总是带着点玩世不恭、此刻却因极度惊恐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他在嘶吼着什么?他在喊…… 第3章 第 3 章 “Hagi——!!!!” 松田……阵平! 这个名字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撕裂般的痛楚,从记忆的深渊中咆哮着冲出! “呃啊——!”剧烈的头痛排山倒海般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像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颅内疯狂搅动!我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手中的平板电脑脱手滑落,“啪”的一声摔在光洁的地面上。屏幕并未熄灭,那张穿着警服、笑得无比灿烂的年轻脸庞——萩原研二的脸——依旧清晰地映照着安全屋惨白的顶灯,也映照着此刻“百加得”脸上因剧痛和滔天巨浪般的记忆冲击而彻底扭曲失控的表情。 冰凉的金属墙壁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寒意,却丝毫无法平息脑海里翻腾的熔岩。剧痛如同实质的绞索,紧紧勒住头颅,每一次心跳都像重锤砸在太阳穴上。冷汗沿着额角、鬓角涔涔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视野边缘疯狂闪烁着黑白的噪点,那张警服照片上明亮灿烂的笑容,与此刻安全屋惨白灯光下我狼狈扭曲的倒影,在眩晕的视野中诡异地重叠、撕裂。 雪莉没有动。她就站在几步之外,像一尊没有生命的冰雕。白大褂在安全屋恒温的空气中纹丝不动。那张过于年轻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静静地映照着我的崩溃。那目光里没有同情,没有惊讶,只有一种彻底的、近乎残酷的冷静观察,仿佛在记录实验对象最后的生理反应。 “看来,”她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死寂,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地,“朗姆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百加得’。”她微微歪了下头,茶色的短发滑过苍白的脸颊,“或者说,我该称呼你——萩原研二警官?” “萩原研二……”这四个字从她冰冷的唇间吐出,带着一种宣判般的重量,狠狠砸在我混乱的意识上。不是疑问,是确认。组织早已知道?或者……从一开始就清楚?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摇摇欲坠的理智。 我靠着墙,急促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骨的钝痛和颅内的剧痛。视线艰难地聚焦在雪莉脸上,试图从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上捕捉一丝线索。“你们……”声音嘶哑得厉害,如同砂纸摩擦,“早就知道?” 雪莉没有直接回答。她缓缓蹲下身,动作优雅而精准,仿佛不是在面对一个刚刚被颠覆了整个人生的崩溃者,而是在处理一件危险的实验样本。她伸出两根戴着薄薄乳胶手套的手指,拈起地上的平板电脑,屏幕依旧固执地亮着,那张属于萩原研二的笑脸在惨白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组织的‘回收’程序,从不浪费有价值的‘材料’。”她站起身,将平板电脑屏幕转向我,萩原研二的笑容再次直刺我的双眼,“濒死的身体,空白的大脑……完美的容器,可以注入任何需要的‘程序’。□□处理专家的本能?敏锐的观察力?优秀的情报人员天赋?这些‘特质’本身就存在于‘材料’的底层基因里。组织只是……加以引导和利用。”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实验流程,“朗姆很欣赏你作为‘百加得’的效率。只可惜……”她冰蓝的瞳孔微微收缩,如同瞄准镜锁定目标,“‘噪音’一旦产生,就有破坏整个系统的风险。” 噪音?破坏系统?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翻腾的记忆和痛楚,只剩下刺骨的寒意。朗姆的指令,伏特加和贝尔摩德的怀疑目光……组织不可能容忍一个记忆复苏、身份成谜的“百加得”。藤原的死,已经将一枚定时炸弹塞进了我的胸膛。而现在,这枚炸弹的倒计时,被雪莉亲手按下了启动键。 “你想怎么样?”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低沉而紧绷,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身体依旧靠着冰冷的墙壁,但肌肉在西装下无声地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肋骨的疼痛被强行压下,所有感官提升到极限,捕捉着安全屋里最细微的动静——通风口的气流声,远处服务器机柜低沉的嗡鸣,还有雪莉那几乎听不见的呼吸频率。 雪莉似乎看穿了我身体语言的变化。她嘴角再次勾起那抹毫无温度的弧度。“朗姆的命令是:清除所有潜在威胁根源。”她空着的左手,看似随意地插在白大褂口袋里,“包括目标藤原健一遗留的、可能指向‘过去’的任何信息链……”她冰蓝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牢牢钉在我脸上,“以及,任何因此被‘激活’的不稳定因素。” “清除”! 这个词如同最后的丧钟! 话音落下的瞬间,安全屋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通风口百叶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几乎是同时,我靠着墙壁的身体猛地向侧面扑倒! “噗!噗!噗!” 三声沉闷如重物落袋的枪响!安装了高效消音器的武器!三颗灼热的子弹撕裂空气,精准地打在我刚才头部倚靠的金属墙壁位置,发出“铛!铛!铛!”三声刺耳的撞击声,留下三个触目惊心的凹坑和飞溅的火星!浓烈的硝烟味瞬间弥漫开来! 伏击!不止一人! 身体在冰冷的地面上翻滚,避开了紧随而至的、如同跗骨之蛆般扫射而来的子弹线!子弹“噗噗噗”地追射在金属地面上,溅起点点火花!剧痛从翻滚时被撞击的肋骨处炸开,但我已无暇顾及。视野的余光瞥见安全屋另外两个隐蔽的出口方向,同时闪出人影!一身黑色作战服,戴着全覆盖式头盔,动作迅捷如鬼魅——组织的清道夫!朗姆的“清洁工”! 雪莉的身影早已不在原地!她如同鬼魅般退到了通往内部实验室的合金门禁旁,手指在门禁识别区飞快划过。冰冷的蓝光扫过她的虹膜,厚重的合金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她侧身闪入,在合金门关闭前的最后一瞬,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透过缝隙,最后一次投向我,那眼神复杂难辨,冰冷依旧,却又似乎夹杂着一丝极淡的、如同怜悯般的微光。随即,厚重的合金门“咔”地一声彻底合拢,将她与这个杀戮场隔绝开来。 陷阱!从一开始就是!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颅内撕裂般的剧痛和身份颠覆带来的滔天巨浪!身体在大脑发出明确指令前已经做出了反应!翻滚!躲避!利用吧台、沉重的服务器机柜作为掩体!子弹如同毒蜂般在身边呼啸、撞击!组织要抹杀“百加得”,抹杀“萩原研二”这个复苏的幽灵! 一枚子弹擦着耳际飞过,灼热的气流烫得皮肤生疼。我猛地扑向吧台下方,那里是我存放“工作工具”的暗格!手指在光滑的台面下摸索到熟悉的凹陷,用力一按! “咔哒!” 暗格弹开!里面没有酒瓶,只有冰冷的金属——一把压满子弹的□□17手枪,还有三个备用弹匣!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枪身,一种源自无数次生死训练、铭刻在肌肉和神经末梢的本能瞬间苏醒!握紧!上膛!动作流畅得如同呼吸! 几乎是同时,一个清道夫的身影如同猎豹般从侧翼的金属立柱后闪出,手中的MP5冲锋枪枪口喷吐出致命的火舌! 没有犹豫!身体在吧台后猛地半蹲探出!举枪!瞄准!扣动扳机!动作一气呵成! “砰!” 清脆的枪声在消音武器的沉闷射击中显得格外突兀!□□17的枪□□出一团橘黄色的火焰! 那个扑出的清道夫身体猛地一震,头盔的护目镜中央瞬间炸开一个蛛网般的裂纹,鲜红的液体喷溅在透明的面罩内侧!他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像一截被砍断的木桩般重重栽倒在地! 另外两个方向袭来的火力瞬间变得更加狂暴!子弹如同暴雨般倾泻在吧台上,昂贵的实木台面被打得木屑纷飞!我必须移动!不能被困死在这里! 脑海里,属于“百加得”的冷酷算计和属于“萩原研二”那警察生涯锤炼出的战术本能,在这生死一瞬竟然诡异地融合了!安全屋的立体结构图在脑中闪电般展开!通风管道!备用电源井!紧急疏散通道的位置! 就是现在! 趁着敌人火力被倒下的同伴吸引、出现短暂间隙的刹那,我猛地从吧台后跃出,身体几乎贴着地面滑向侧面一个堆放着备用服务器机箱的角落!子弹在身后疯狂追逐!肩膀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被擦中了! 顾不上查看!翻滚!利用机箱作为掩体!手中的□□17连续点射!“砰!砰!”压制住一个试图从正面逼近的清道夫! 就是那个位置!角落地板上一块颜色略深的方形金属板!安全屋设计图上标注的紧急维护通道入口! 身体扑过去!手指抠住金属板边缘冰冷的凹槽!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上一掀! “哐当!” 沉重的金属板被掀开!下方露出黑洞洞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垂直通道!一股带着铁锈和尘埃味道的冷风从下方倒灌上来! 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跃下! 身体坠入冰冷的黑暗!头顶上方,密集的子弹如同骤雨般倾泻在金属通道口边缘,溅起一片刺目的火星!坠落!失重感攫住心脏!下方是无尽的黑暗,如同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甬道。冰冷的、带着铁锈和尘埃气息的风从下方猛烈地倒灌上来,撕扯着衣服和头发。 坠落的时间被拉长,又仿佛只有一瞬。 砰! 双脚重重砸在坚硬冰冷的金属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从脚底直冲头顶,震得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剧痛从脚踝和膝盖处传来,但我强迫自己立刻向前翻滚,卸掉冲击力。黑暗中,只有上方通道口透下的一线微弱光线,勾勒出这个狭窄、布满粗大管道和线缆的竖井轮廓。空气污浊,弥漫着机油、灰尘和金属锈蚀混合的刺鼻气味。这里是安全屋的底层维护通道,如同这座钢铁堡垒肮脏的血管。 头顶上,沉重的金属板被“哐当”一声重新盖上!最后一丝光线被彻底掐灭。紧接着,是沉闷的撞击声和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他们在封堵入口! 彻底陷入黑暗。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我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管道壁,急促地喘息着。肩膀被子弹擦伤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钝痛,脚踝和膝盖承受坠落的冲击后也在隐隐作痛。但更剧烈的,是脑海里那场尚未平息的风暴。剧痛如同退潮后的礁石,依旧顽固地显露着狰狞的轮廓。无数记忆碎片在意识的黑暗背景中疯狂闪烁、冲撞: 震耳欲聋的爆炸轰鸣! 刺眼欲裂的白光! 灼热呛人的浓烟! 身体被狠狠抛飞的失重感! 警笛尖锐的嘶鸣! 最后视野里……那枚在强光中一闪而逝的银色戒指! 还有……那张戴着墨镜、因极度惊恐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嘶吼着那个名字—— “Hagi——!!!!” 松田阵平! 这个名字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撕裂般的痛楚,无比清晰地烙印在复苏的记忆核心。不是碎片,是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属于“百加得”的冰冷外壳。 萩原研二。 机动队□□处理班。 警视厅。 松田阵平……阵平酱……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钥匙,打开一扇扇尘封的门,无数属于“过去”的画面、声音、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警校的喧闹,松田那家伙总是一脸不爽却又无比可靠的背影,拆弹训练场上的汗水与专注,阵平酱修理他那辆宝贝摩托车时沾满油污的手,还有……还有那次公寓楼顶的炸弹拆除任务!那个该死的、狡猾的□□犯!那通中断的通讯!那最后几秒的倒计时! 为什么?为什么没死?组织……组织是怎么找到我的?他们口中的“回收”……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影…… 混乱的记忆洪流中,一个冰冷的认知如同淬毒的匕首,刺穿了所有混乱和痛苦:组织不可能放过我。朗姆的命令是“清除”。雪莉递来的平板,是诱饵,也是处刑的宣告。封死的入口,外面守着的清道夫……他们不会让我活着离开这里。 求生的本能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贯穿了因记忆冲击而麻痹的神经。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 指尖在黑暗中摸索着,触碰到腰间坚硬的金属——□□17手枪的握把。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弹匣……还剩多少?黑暗中,手指凭着感觉快速卸下弹匣,掂量了一下重量,又摸到备用弹匣的位置。一个半。勉强够用,但远远不够杀出去。 黑暗,既是囚笼,也可能是……掩护。 属于萩原研二的观察力,属于“百加得”的敏锐,在这绝望的黑暗中反而被提升到了极致。耳朵捕捉着上方通道口方向细微的动静——沉重的脚步声,金属工具刮擦的刺耳声,还有低沉的、被头盔过滤过的交谈声。他们在布置,在封锁。他们在等我自投罗网,或者窒息在这肮脏的管道坟墓里。 不能上去。那是死路。 手指在冰冷、布满灰尘和油污的管道壁上摸索。粗大的主给水管道,蒸汽管道,还有……通风管道!指尖触碰到一处格栅!方形的金属网格栅!是维护通道的通风口! 就是这里! 黑暗中,我摸出随身携带的多功能工具刀——一件不起眼却能在关键时刻救命的小玩意。锋利的刀刃弹出,撬进格栅边缘的缝隙。用力!金属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汗水混合着灰尘从额角滑落。一下,两下……“咔哒!”格栅的一角被撬开!再用力!整个格栅被卸了下来! 一股更加强劲、带着地下深处特有阴冷和霉味的气流扑面而来!通风管道!狭窄,黑暗,不知通往何处,但这是唯一的生路! 没有犹豫。我深吸一口那污浊却代表着自由的空气,将□□插回枪套,双手抓住冰冷的管道边缘,身体如同灵巧的猫科动物,无声地钻了进去。 第4章 第 4 章 冰冷的、带着铁锈和尘埃霉变气息的风,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持续不断地刮过裸露的皮肤。狭窄的通风管道内壁冰冷粗糙,每一次挪动身体,布料摩擦金属的窸窣声都在绝对的死寂中被无限放大,敲打着紧绷到极致的神经。肋骨处的钝痛、脚踝的刺痛、肩膀火辣辣的擦伤,还有颅内如同余震般未曾完全平息的闷痛,都在提醒着这具身体的极限。但比疼痛更清晰的,是身后那片被封死的黑暗——那是组织为他掘好的坟墓,一个名为“百加得”的幽灵,连同他刚刚复苏的“萩原研二”这个名字,都该被彻底埋葬。 爬行。永无止境的爬行。方向感在绝对的黑暗中彻底迷失,只能依靠指尖触碰到管道接缝的细微方向变化和气流微弱的流动来勉强判断。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时?还是仅仅几分钟?时间失去了刻度。就在肺部因污浊的空气和持续的消耗而火烧火燎,意识因缺氧和疼痛开始模糊时,指尖忽然触碰到一丝异样——不再是冰冷光滑的金属,而是某种……织物?潮湿、粗糙、带着浓重的土腥味。 是滤网!通风管道的终端滤网!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碎肋骨。求生的意志压榨出身体最后的力量。手指在黑暗中摸索着滤网边缘,冰冷的金属框架,上面覆盖着厚厚一层混合了泥土和腐烂落叶的粗硬过滤材料。工具刀再次弹出,锋利的刀刃沿着框架边缘的缝隙用力切入、撬动!铁锈和泥土簌簌落下。一下,两下……“咔嚓!”一声脆响,滤网的一角被撬开!更多的泥土和潮湿**的气息涌了进来! 外面!是外面! 用尽全身力气,连蹬带踹!滤网终于被彻底破坏!冰冷的、带着浓重水汽的风猛地灌入管道,吹散了令人窒息的霉味!我像一条搁浅濒死的鱼,奋力从那狭小的缺口挤了出去! 身体重重摔落在一片冰冷、湿滑的泥地上。倾盆大雨如同天河倒泻,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全身,刺骨的寒意激得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我蜷缩在泥泞中,剧烈地咳嗽,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肺叶仿佛要炸开。雨水冲刷着脸上的污垢、汗水和……或许是泪水?早已分不清。 艰难地抬起头。眼前是东京深夜的雨幕,密集的雨线连接着天地,模糊了远处摩天大楼的霓虹光影。这里……是城市边缘?一条废弃的、堆满建筑垃圾和杂物的狭窄后巷。身后,是巨大、冰冷、毫无生气的建筑物背面,那个被破坏的通风口如同一个丑陋的伤疤,镶嵌在离地面数米高的混凝土外墙上,雨水正从破口处不断流淌下来。 安全屋……组织的一个据点……竟然伪装在这样一片废弃区域的建筑里?真是讽刺的选址。 冰冷的雨水不断冲刷着身体,带走污秽,也带来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脑海里,属于萩原研二的记忆碎片不再仅仅是冲击性的洪流,它们开始沉淀、拼合,如同被打捞上岸的沉船碎片,逐渐显露出轮廓。 警视厅警备部机动队□□处理班。 警校的樱花,操场上挥洒的汗水,靶场清脆的枪声。 还有……那个永远臭着一张脸,墨镜不离身,技术好得不像话,却又比谁都可靠、比谁都护短的家伙——松田阵平。 “阵平酱……”这个名字在冰冷的雨水中,带着滚烫的温度,从干裂的唇间逸出。记忆里最后的画面:公寓楼顶,那个该死的、狡猾的炸弹犯!倒计时突然启动!刺耳的警报!刺眼的白光!巨大的冲击!还有……阵平酱那撕心裂肺的、绝望的呼喊——“Hagi——!!!!”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还活着?他还好吗?这三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一切。组织不会停止追猎。这里不安全。必须离开!必须找到一个……可以信任的地方?警视厅!对!警视厅!那里有阵平酱!有□□处理班的同僚!那里……或许还保留着萩原研二这个名字下,属于他的位置?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的火星,带来一丝微弱的希望,但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藤原健一的指控,组织“回收”的真相……警视厅会相信一个“已死”三年,又在黑暗组织里以“百加得”身份活了三年的人吗?朗姆的手,会不会早已伸进了警视厅的高层?雪莉递来的平板……她最后那个复杂的眼神……她为什么要给我看那些?仅仅是执行朗姆的清除命令?还是……那里面藏着别的信息? 雪莉! 指尖猛地触碰到西装内袋里一个坚硬的小方块!在通风管道里亡命爬行时,似乎就硌在那里,当时无暇顾及! 我颤抖着手,在冰冷的雨水中摸出那个东西——一个黑色的小型防水U盘!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冰冷,光滑,如同死神的信物。这不是我的东西!是……雪莉!她递给我平板时,那看似随意的动作,身体短暂的靠近……是她!她把这个塞进了我的口袋! 为什么?! 巨大的疑问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心脏。这U盘里是什么?是组织的陷阱?还是……一线生机? 远处,废弃厂区边缘似乎传来汽车引擎由远及近的声音!引擎声在雨幕中显得沉闷,但在这片死寂的区域里格外刺耳!两道刺目的车灯光柱穿透雨帘,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堆叠的建筑垃圾! 追来了!清道夫! 没有时间犹豫了!我猛地从泥泞中挣扎着爬起来,冰冷的雨水和剧烈的动作让伤口如同被撕裂般剧痛。脚踝传来钻心的刺痛,落地时肯定扭伤了。顾不上查看!跑!必须跑! 凭借复苏的、属于萩原研二对东京街道的熟悉感,以及“百加得”对城市阴影的认知,我像一头被围猎的受伤野兽,一头扎进雨幕深处迷宫般的小巷。身后,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和刺耳的刹车声传来!车门开关的声响!沉重的脚步声踏碎积水的声音!追捕开始了! 雨越下越大,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着身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脚踝的剧痛越来越难以忍受,每一次落地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刃上。肩膀的伤口被雨水浸泡,火辣辣地疼。身后的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近!他们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而我,伤痕累累,弹尽粮绝(□□在爬管道前就丢弃了),唯一的武器只剩下这具濒临崩溃的身体和脑子里尚未完全理清的混乱记忆。 穿过一条堆满垃圾桶、散发着浓烈腐臭的后巷,前方豁然开朗,是相对宽阔的马路。车流稀少,路灯在雨幕中晕开昏黄的光圈。警视厅!警视厅就在这个方向!距离……不算太远!但中间隔着一片繁华的商业区,此刻虽然深夜,但霓虹依旧闪烁,并非理想的逃亡路径。 “他在那边!”身后传来一声低吼,带着电子变声器的冰冷质感。 来不及思考了!我冲出小巷,冲上湿滑的马路!一辆深夜行驶的出租车正从对面车道驶来,刺眼的车灯晃得我眼前一片空白!身体在求生本能下猛地向侧面扑倒! “吱——!”轮胎在湿滑路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出租车几乎是贴着我的身体擦了过去!司机愤怒的咒骂声被雨声淹没。 这一耽搁,致命的追兵已经到了巷口!两个黑影如同索命的幽灵,瞬间抬起了枪口!安装了消音器的枪管在雨幕中闪烁着死亡的幽光! 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哇——呜哇——呜哇——!!!” 一阵尖锐、急促、划破夜空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救世主的号角!红蓝两色刺目的警灯旋转着,穿透密集的雨帘,瞬间将这片区域笼罩在一种令人心悸的执法光芒中!一辆、两辆……好几辆警车如同神兵天降,从道路两侧疾驰而来,瞬间封堵了各个路口! “警察!放下武器!立刻放下武器!”扩音喇叭里传出威严的吼声,在雨夜中回荡! 那两个举枪的清道夫动作瞬间僵住!显然,他们没料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会突然出现如此大规模的警力!组织的清道夫再精锐,也无法公然与成建制的警力对抗! 机会! 我甚至来不及看清那些警车的样子,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趁着那两名清道夫被警车和警察吸引注意力的瞬间,我拖着那条几乎废掉的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扑向马路对面一条更加狭窄、堆满杂物的小巷深处!身体撞翻了一个堆放的纸箱,里面的空瓶罐稀里哗啦滚落一地,在雨夜中发出巨大的噪音!顾不上这些了!跑!拼命地跑!把警笛声、怒吼声、还有身后那致命的危险,统统甩开!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肺叶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发出绝望的嘶鸣,直到脚踝的剧痛彻底麻痹了神经,直到冰冷的雨水几乎将血液都冻僵。终于,在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拐角,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顺着墙壁滑坐在地,蜷缩在屋檐下狭窄的干燥处。冰冷的墙壁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味和肺部的灼痛。雨水顺着发梢、衣角不断滴落,在脚边积起一小片水洼。警笛声早已远去,雨声重新主宰了世界,只剩下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安全了……暂时。 意识在剧痛、寒冷和极度的疲惫中沉沉浮浮。脑海里,属于萩原研二和“百加得”的两股记忆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互相撕咬、缠绕。警视厅公示栏上那张黑白照片里年轻灿烂的笑容……安全屋吧台后擦拭雪克壶的从容手指……公寓楼顶炸弹倒计时的红光……琴酒那杯Dry Martini凛冽的杜松子气息……松田阵平绝望的嘶吼……还有雪莉那双冰蓝色的、毫无温度的眼睛…… 混乱。极致的混乱。 指尖无意识地触摸到西装内袋那个冰冷的硬物——雪莉塞给他的黑色U盘。它像一个冰冷的问号,悬在命运的深渊之上。 为什么? 这U盘里是什么? 雪莉……她到底站在哪一边? 还有……警视厅。那个曾经属于“萩原研二”的地方,那个铭刻着“功勋殉职”的地方。现在回去……意味着什么?自投罗网?还是……一线生机?朗姆的手,真的没有伸进去吗? 无数的疑问和沉重的思虑几乎要将残存的理智压垮。身体的痛苦反而变得麻木。寒冷像无数细小的虫子,钻进骨髓。眼皮越来越重,黑暗如同温柔的潮水,从意识边缘不断涌上。 不行……不能睡过去……在这里睡过去……就真的完了……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边缘,视野中,街道对面,隔着如瀑的雨幕,一个巨大、熟悉、在雨夜中依旧散发着庄严肃穆气息的轮廓,如同灯塔般刺破了迷茫的黑暗。 警视厅本部大楼。 巨大的警徽在门厅的灯光下,于密集的雨线中折射出模糊却坚定的光芒。那光芒,穿透了三年黑暗的迷雾,穿透了“百加得”的冰冷外壳,直直刺进“萩原研二”灵魂的最深处。 那里……有真相。有责任。有……阵平酱。 一股微弱却无比顽强的力量,如同深埋地下的种子终于顶开了厚重的岩石,从这具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身体深处迸发出来。它驱散了寒冷带来的麻痹,压下了身体崩溃的哀鸣。 走! 必须去那里! 我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双手死死撑住身后冰冷的墙壁,指甲在粗糙的墙面上刮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受伤的脚踝在身体重量压上去的瞬间爆发出钻心的剧痛,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几乎要再次扑倒在冰冷的雨水中。我猛地吸进一大口带着水汽的冰冷空气,强行稳住重心。 一步。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的伤腿,身体歪斜着,踏进了瓢泼大雨之中。冰冷的雨水再次瞬间浇透全身,激得每一寸皮肤都在尖叫,却也带来一种残酷的清醒。脚下的积水被踩踏,发出哗啦的声响。 又一步。肋骨的钝痛随着每一次呼吸尖锐地提醒着它的存在,肩膀的擦伤在雨水浸泡下灼烧般疼痛。身体像个破败不堪的木偶,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雨点密集地砸在脸上,冰冷生疼,几乎睁不开眼。只能凭借着对那栋大楼轮廓的模糊记忆,凭借着刻在骨子里的方向感,向着那片象征着秩序与归途的光芒,艰难地挪动。 警视厅的大门越来越近。门厅明亮的灯光穿透雨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门口执勤的警卫身影在灯光下拉长,像沉默的守护者。 就在距离那扇沉重的玻璃大门还有十几米的时候,警视厅大门内侧的感应玻璃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一个穿着深色西装、身形挺拔的男人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他似乎正低头看着手机,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插在裤袋里。他走得很快,带着一种惯有的、略显不耐烦的雷厉风行,即使在这大雨倾盆的深夜。 雨水模糊了视线,但我依旧看清了那个轮廓——卷曲的黑色短发被雨水打湿,几缕不羁地贴在额角。即使隔着雨幕,即使他微微低着头,那副标志性的墨镜依旧稳稳地架在高挺的鼻梁上。线条利落的下颌,紧抿的薄唇……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复苏的记忆核心! 松田阵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冰冷的雨水砸落的声音,远处街道车辆驶过的噪音,似乎都消失了。世界只剩下那个从光芒中走出的身影,以及自己如同擂鼓般撞击着胸腔的心跳声。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脚步顿了一下,握着手机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他抬起头,墨镜后的视线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穿透雨幕,精准地投向了屋檐下这个形容狼狈、如同从地狱爬回来的身影。 隔着如注的雨帘,隔着三年的生死相隔,隔着“百加得”与“萩原研二”的层层迷雾。 我的嘴唇颤抖着,喉咙里像是堵满了滚烫的砂砾和冰冷的雨水。那个在记忆深处、在濒死幻境中呼喊了无数遍的名字,那个承载了所有未竟话语、所有愧疚、所有无法言说的情感的名字,终于冲破了所有枷锁,带着灵魂深处最剧烈的震颤,嘶哑地、微弱地,却又无比清晰地,穿透了喧嚣的雨声: “阵……阵平酱……?” 第5章 第 5 章 时间凝固了。 冰冷的雨点砸落的声音,远处街道车辆驶过的噪音,整个世界嘈杂的背景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抽走。只剩下那扇感应门滑开的微弱摩擦声,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的轰鸣。 隔着如注的雨帘,那个身影从警视厅门厅温暖明亮的光晕中走出来,像一道剪影,却带着足以灼伤视网膜的熟悉感。 卷曲的黑色短发被打湿,几缕不羁地贴在额角。 标志性的墨镜,即使在深夜的雨幕中也稳稳地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遮住了那双总是带着点不耐烦和锐利的眼睛。 线条利落的下颌绷紧,薄唇紧抿,透着一股惯有的、仿佛对全世界都不满意的酷劲儿。 深色的西装勾勒出挺拔的身形,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握着手机,走得很快,带着一种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的节奏。 松田阵平。 不是记忆碎片里那个因爆炸而扭曲嘶吼的模糊轮廓。是活生生的、真实的、带着三年时光痕迹的松田阵平!他就站在那里,离我只有十几米,却被一场冰冷的暴雨隔开,如同隔着一个世界。 血液仿佛在血管里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被点燃,沸腾着冲向头顶!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全靠死死抠住身后冰冷粗糙的墙壁才没有瘫倒。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和冰冷的雨水同时堵住,火烧火燎,又冰寒刺骨。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剧痛和肩膀的灼烧感,但这些痛楚在此刻都变得如此遥远。 是他! 真的是他! 那个在警校里和他勾肩搭背、一起挨教官训斥、一起在摩托车上呼啸而过的家伙! 那个在拆弹现场永远冷静可靠,嘴上嫌弃他“轻浮”却比谁都信任他后背的搭档! 那个在公寓楼顶炸弹倒计时归零前,用尽生命最后力气嘶吼出他名字的人! “阵……阵平酱……?” 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微弱得几乎被淹没在滂沱的雨声中。带着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颤抖,混杂着三年空白积压的迷茫、死里逃生的惊悸、身份撕裂的痛楚,以及一种近乎窒息的、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力。这声呼唤,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微弱,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幕。 松田阵平的脚步,在踏下最后一级台阶、即将迈入雨中的瞬间,猛地顿住了。 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插在裤袋里的那只手也瞬间抽了出来,悬在半空,五指无意识地张开又蜷缩。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如同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塑。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头。 墨镜的镜片精准地转向我所在的屋檐角落。隔着冰冷的镜片和密集的雨线,我看不清他镜片后的眼神,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不再是刚才被打扰时的不悦,而是一种极致的、难以置信的惊骇!如同看到了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幽灵!如同坚固的世界观在眼前轰然崩塌! 时间仿佛被拉长成粘稠的胶质。雨声是唯一的背景音。我们隔着十几米的雨幕,隔着三年的生死相隔,隔着“百加得”与“萩原研二”的层层迷雾,无声地对峙着。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苍白。紧抿的薄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紧绷的下颌线,在雨水的冲刷下,显露出一种近乎崩溃的颤抖。 他认出来了。 即使我满身泥泞、伤痕累累、狼狈得如同丧家之犬。 即使时间过去了三年。 那双眼睛……那双属于松田阵平的眼睛,穿透了一切伪装和狼狈,精准地捕捉到了“萩原研二”的灵魂印记! 就在这时! “咻——!”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破空声,撕裂了雨幕的喧嚣,精准地钻入我的耳膜! 致命的直觉在千分之一秒内炸响!身体在大脑做出明确判断前已经做出了反应!那是无数次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我猛地向侧面扑倒! “噗嗤!” 剧痛!左肩后方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贯穿!巨大的冲击力带着我的身体狠狠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湿冷的衣物,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雨水的冰冷气息猛地涌入鼻腔! 狙击手!组织的清道夫!他们竟然追到了警视厅门口!他们根本没打算放过我!刚才的警车只是暂时逼退了近处的追兵,真正的杀招一直潜伏在黑暗中! “呃啊——!”剧烈的疼痛让我眼前发黑,闷哼声冲口而出。身体顺着墙壁滑落,重重跌坐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左肩的伤口像被撕裂开,每一次心跳都泵出滚烫的血液,带走所剩无几的力气和温度。 “Hagi——!!!” 一声撕心裂肺、几乎变了调的嘶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瞬间压过了所有的雨声和疼痛! 是松田阵平! 那声枪响如同点燃炸药的引信!他脸上所有的惊骇、僵硬、难以置信,在瞬间被一种狂暴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愤怒和惊惧取代!那双隐藏在墨镜后的眼睛,此刻必定燃烧着地狱般的火焰!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猎豹,以惊人的速度猛地向我扑来!沉重的雨幕仿佛无法阻挡他分毫!他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瞬间跨越了那十几米的距离! “砰!砰!咻——!” 又是几声沉闷的枪响!子弹追射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和冲刺的路线上,溅起冰冷的水花和碎石!狙击手在疯狂补枪! 松田阵平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和犹豫!他猛地扑到我的身前,用他自己的身体作为盾牌,将我完全遮挡在墙角和他宽阔的后背之间!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紧绷的侧脸上,顺着下颌线流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该死!哪里受伤?!”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剧烈的喘息和一种强行压抑的狂暴。他甚至来不及看我一眼,墨镜后的视线如同探照灯般,瞬间扫向子弹射来的大致方向——对面街道一栋高层建筑的阴影轮廓!他的手已经闪电般探向腰后,那里鼓鼓囊囊,显然是他的配枪! “狙击手!对面楼顶!11点钟方向!”我强忍着剧痛和眩晕,用尽力气嘶声喊道,声音破碎不堪。属于“百加得”对弹道轨迹的判断本能,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明白!”松田阵平低吼一声,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一边用身体死死挡住我可能的受弹面,一边迅速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出残影!“这里是机动队□□处理班松田!警视厅正门遭遇持枪狙击!目标高层建筑!请求立刻支援!封锁周边!疏散群众!重复,请求立刻支援!”他的语速快如连珠炮,每一个字都像砸在钢铁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濒临爆发的怒火。 警视厅内瞬间炸开了锅!刺耳的警报声穿透雨幕,凄厉地拉响!原本静谧的门厅灯光大亮,人影晃动,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混杂着警报声传来!数名持枪警卫反应迅速地冲了出来,寻找掩体,紧张地望向松田指示的方向。 对面的狙击点似乎沉寂了一下。面对瞬间被惊动的警视厅力量和即将到来的大规模封锁,再精锐的杀手也知道事不可为。 “咻——!”又是一声细微的破空声!但这一枪明显偏离了方向,打在我头顶上方的墙壁,溅起一片水泥碎屑! “混蛋!”松田阵平怒吼一声,猛地拔出了腰后的配枪——一把经典的SIG P226,枪口毫不犹豫地指向对面黑暗的楼顶方向!但他没有扣动扳机,对方在射程和掩体上占据绝对优势,盲目射击只会暴露自己。 “他们……要撤了……”我靠在他坚实的后背上,感受到他身体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也感受到那隔着湿透衣物传来的、令人心安的体温和力量。失血带来的眩晕感越来越强烈,视野开始旋转模糊。左肩的剧痛变得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仿佛所有的热量都在随着血液流失。 “撑着点!救护车马上就到!”松田阵平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前所未有的焦灼。他终于转过头,那双隐藏在墨镜后的眼睛,透过冰冷的镜片,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清晰地看向我的脸。 雨水混合着泥污从我脸上流淌而下,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那双属于萩原研二的眼睛,即使沾染了“百加得”的阴影,即使此刻因失血而涣散,其中的神采,松田阵平绝不会认错! 他的呼吸猛地一窒。握枪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隔着冰冷的镜片,我能感受到那目光中翻涌的滔天巨浪——惊涛骇浪般的震惊、失而复得的狂喜、目睹挚友濒死的巨大恐惧、还有对那该死狙击手的滔天怒火!所有的情绪,最终都化作了那双眼睛里无法掩饰的、剧烈震颤的微光。 “Hagi……”他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脆弱的确认,仿佛怕声音大一点,眼前这个满身是血的人就会像泡沫一样消失。 我扯动嘴角,想给他一个像过去那样安抚的、没心没肺的笑容,却只牵动了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失血带来的冰冷彻底攫住了意识,视野中的光线开始扭曲、变暗。松田阵平那张写满惊怒和担忧的脸,在雨幕和眩晕中变得模糊不清,只有他墨镜下剧烈震颤的微光,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深深烙印在沉沦的意识边缘。 “阵平……酱……”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我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带着未尽的话语和沉甸甸的三年时光,“U盘……雪莉给的……” 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彻底软倒下去。 “Hagi——!!!” 松田阵平那撕心裂肺的吼声,成了我坠入无边黑暗前,最后听到的声音。带着绝望,带着恐惧,更带着一种失而复得后再次面临失去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