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3章 引擎轰鸣时

作者:木棉花海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慕晚芝被“请”出办公室的画面,像一帧帧慢镜头,反复在沈廷枫脑子里重播。她冰冷的眼神,那擦拭手指的、极具侮辱性的动作,还有那句剜心刺骨的“难看死了”……每一个细节都带着倒刺,扎得他坐立难安。


    他烦躁地扯开领口两颗纽扣,昂贵的真皮座椅也无法缓解他浑身的僵硬。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是白晓晓发来的消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显而易见的依赖。往常这种信息总能让他升起一股掌控全局的微妙满足感,此刻却只觉得莫名烦躁,甚至有些……腻味。


    他指尖划过,直接设置了消息免打扰。目光落在车窗外飞逝的夜景上,城市的流光溢彩落入他深沉的眼底,却激不起半点涟漪。一种巨大的空洞感攫住了他,比愤怒更甚,比屈辱更沉。仿佛生命里某个至关重要、一直被他视为理所当然的锚点,突然消失了,留下他在无边无际的虚无里茫然漂浮。


    那个锚点,叫慕晚芝。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猛地一悸,随即被更深的烦躁淹没。他一定是疯了!一定是礼堂那场闹剧的后遗症!


    为了驱散这种该死的、不受控制的情绪,沈廷枫猛地一打方向盘,跑车引擎发出低吼,朝着城郊的方向疾驰而去。不是回家,也不是去任何能寻欢作乐的场所。他需要一个绝对安静、能让他混乱的脑子冷却下来的地方。


    最终,车子停在了城西边缘一片废弃的工厂区。这里是政府规划的待开发区,入夜后荒凉得如同鬼蜮。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钢铁骨架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扭曲的阴影,风声穿过空洞的厂房,发出呜咽般的回响。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尘埃和机油混合的、冰冷陈旧的气息。


    沈廷枫熄了火,推开车门。初秋的夜风带着料峭的寒意,瞬间灌满他的西装外套,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他靠在冰冷的车门上,点燃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浓重的黑暗里明明灭灭,像他此刻混乱的心绪。


    他试图回忆和慕晚芝的过往。十五年的时光,从蹒跚学步到并肩站在圣樱的金字塔尖,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可此刻回想起来,那些画面里,她的脸孔却模糊不清。她总是笑着的,温柔的,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矜持,永远站在他身侧半步之后的位置,像一件精心搭配、衬托他存在的完美配饰。


    他记得她替他处理各种麻烦,记得她在长辈面前替他周全,记得她为他准备每一份生日礼物都精准地踩在他的喜好上……可她的喜好是什么?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除了“沈廷枫未婚妻”这个身份,她作为“慕晚芝”本身,又是什么样子?


    沈廷枫被自己脑子里冒出的问题惊住了。他发现自己竟然……答不上来。


    他烦躁地掐灭了烟,火星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溅开,瞬间熄灭。他想起办公桌上那排厚重的书籍,那份写着“绝密”的收购案文件,她面对查尔斯时那份寸步不让的强硬与专业……那完全是一个陌生的慕晚芝。


    还有她抓住他手腕时的力量,那绝不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能有的力气。她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混乱的思绪如同纠缠的乱麻。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内袋,指尖触到那张被摩挲得发软的纸片。他把它掏出来,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


    “别信剧情,慕晚芝值得全世界。”


    狂乱的字迹,一遍又一遍,力透纸背。这是他写的。什么时候写的?为什么写?他毫无印象。可每次看到这行字,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伴随着一种强烈的、荒谬的笃定感。


    “剧情……?”他喃喃自语,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更深的不安。难道他和慕晚芝,甚至白晓晓……都只是某个设定好的剧本里的提线木偶?那个剧本,就是慕晚芝口中荒谬的“玛丽苏”?


    这个念头太过离奇,却又诡异地契合了礼堂之后发生的一切。慕晚芝的“觉醒”,她决绝的转身,她脱胎换骨般的改变……还有他自己脑海里那些挥之不去的、不属于他本意的念头和对白晓晓那股莫名的、越来越强烈的排斥感……


    冷风吹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他猛地将纸片攥紧在手心,锋利的边缘几乎要嵌入皮肉。混乱,茫然,一种被无形力量愚弄的愤怒,还有一丝微弱却顽固的、想要挣脱什么的冲动,在他胸腔里激烈地冲撞着。


    他必须弄清楚!弄清楚这该死的“剧情”,弄清楚慕晚芝身上发生了什么,更重要的……弄清楚他自己到底是谁!


    ---


    引擎的轰鸣如同沉睡巨兽的低吼,撕破了“迷迭香”地下车库的寂静。银灰色的Aston Martin Valkyrie流畅地滑入专属车位,车身线条在冷白的灯光下闪烁着无机质的、充满力量感的金属光泽。


    车门向上旋开,慕晚芝跨步下车。她换下了白天的职业套装,只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工字背心,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和漂亮的肩颈线条,下身是同色的紧身骑行裤,脚上踩着一双专业赛车靴。长发束成利落的高马尾,几缕碎发垂在汗湿的额角,脸上带着剧烈运动后的红晕和尚未完全褪去的兴奋,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


    “慕姐!牛啊!”一个染着银灰色短发、穿着破洞牛仔背心的年轻男孩立刻凑了上来,一脸崇拜,“刚才那圈过S弯的走线绝了!比上周又快了两秒!”


    “是啊慕姐!那辆新改装的GTR在你后面连吃灰的份儿都没有!”另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孩也兴奋地附和,殷勤地递上一瓶冰镇的功能饮料。


    慕晚芝接过饮料,拧开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平复了胸腔里奔涌的热血。她随意地抹了下嘴角,动作带着几分野性的不羁,眼神扫过围过来的几张年轻面孔,唇角勾起一个随意的弧度:“是那小子自己太菜。”


    她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却有种掌控全场的松弛感。夜店包厢里那种觥筹交错的浮华感在她身上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充满原始生命力的张扬。汗水浸湿了背心,勾勒出紧实优美的肌肉线条,散发着强烈的荷尔蒙气息。此刻的她,像一把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又像一头在夜色中舒展筋骨的猎豹,危险而迷人。


    “慕姐,今晚还跑吗?‘蝰蛇’那帮人刚从南边回来,听说搞了辆狠货,正到处放话想找高手切磋呢!”银灰头发的男孩眼睛发亮。


    慕晚芝把空瓶精准地扔进远处的垃圾桶,活动了一下手腕:“没兴趣。虐菜没意思。”她语气平淡,却带着绝对的自信。


    “也是!就他们那点水平,给慕姐提鞋都不配!”花衬衫男孩立刻捧场。


    慕晚芝没理会这些奉承,径直走向车库角落一个巨大的工作台。那里灯光更亮,工具架上摆满了各种专业器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机油和橡胶混合的气味。一个穿着沾满油污连体工装、身材精悍的中年男人正叼着烟,拿着扳手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一辆拆解了一半的摩托车引擎。


    “老周,”慕晚芝走过去,手指关节在布满油渍的工作台上敲了敲,“我那辆Valkyrie,刹车盘磨合得差不多了,但高速过弯时左前悬挂的反馈还是有点滞后感,你帮我再调校一下避震阻尼,前段要再硬一点。”


    老周抬起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眼神却锐利得像鹰。他吐掉嘴里的烟头,用油乎乎的手套蹭了下鼻子:“行,小问题。你这丫头,耳朵比仪器还灵。”他语气熟稔,带着长辈对出色后辈的欣赏,“不过你这玩法……越来越野了。那车可不是给你这么造的。”


    慕晚芝拿起工作台上的一块干净棉布,随意地擦拭着手臂上沾到的一点油灰,闻言笑了笑,眼底有火焰跳动:“不野,怎么知道它的极限在哪?”她顿了顿,语气带上几分认真,“对了,帮我订一套新的热熔胎,要最顶级的赛道配方。”


    “嚯,真打算下赛道了?”老周挑眉。


    “玩玩而已。”慕晚芝语气随意,眼神却透着认真。


    就在这时,车库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几个原本围在慕晚芝身边的男孩突然噤声,眼神齐刷刷地看向入口方向,带着几分惊讶和看好戏的玩味。


    慕晚芝若有所觉,回头望去。


    入口处昏暗的光线下,沈廷枫的身影显得有些突兀。他依旧穿着那身高定西装,只是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领口微敞,与这个充斥着机油味、金属碰撞声和地下赛车氛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像探照灯,精准地穿过人群,牢牢锁定了工作台旁那个穿着背心、一身汗水和机油痕迹的身影。


    几天不见,他似乎清减了些,下颌线更显锋利,眼下带着淡淡的疲惫青影,但那股与生俱来的矜贵和压迫感并未减弱分毫。只是此刻,那深邃的桃花眼里翻涌的情绪异常复杂,不再是单纯的愤怒或傲慢,更像是一种沉沉的、带着探究和某种难以言喻焦灼的审视。


    他的视线扫过慕晚芝裸露的手臂线条,扫过她被汗水打湿的额发,扫过她随意搭在工作台上的、沾着一点油污的手指,最后停留在她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上。那眼神,专注、野性、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与他在慕氏大厦顶层看到的冰冷和漠然截然不同。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陌生感和某种被吸引的悸动,毫无预兆地撞上沈廷枫的心口。他喉咙有些发紧。


    慕晚芝看清来人,眼底那点因为赛车和机械而燃起的火焰瞬间冷却下去,恢复成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她微微蹙眉,毫不掩饰自己的厌烦:“阴魂不散?”


    沈廷枫没有理会她的讽刺,也没有在意周围那些看好戏的目光。他迈开长腿,一步步朝她走来。锃亮的皮鞋踩在布满油污和灰尘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两人之间隔着工作台和浓重的机油气味。


    “我们谈谈。”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沙哑。


    “谈什么?”慕晚芝随手将擦手的棉布丢进一旁的废料桶,姿态放松地靠在身后的工具架上,抱起双臂,眼神疏离,“谈你怎么还没学会预约?还是谈你那位‘独特’的白小姐又需要我‘高抬贵手’了?”


    她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人。


    沈廷枫的呼吸窒了一下,下颌线绷得更紧。他压下心头的躁郁,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试图从她冰冷的面具下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慕晚芝,你到底想怎么样?闹脾气也该有个限度!我们之间十五年的……”


    “打住。”慕晚芝抬手,做了个干脆利落的手势,打断了他,“沈廷枫,收起你那套‘十五年’的陈词滥调。婚约已经作废,在我踩碎那支笔的时候,它就彻底结束了。我们之间,现在唯一的联系,就是‘没关系’三个字。懂?”


    她的眼神冰冷,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和留恋,只有彻底的了断。


    沈廷枫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锤了一下,闷痛感瞬间扩散。他看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伪装或赌气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冰封的湖面,坚硬而冷冽。


    “是因为白晓晓?”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急切,“如果是,我可以……”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冷笑从慕晚芝唇边逸出,打断了他未竟的话。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微微歪了歪头,眼神里充满了怜悯,“沈廷枫,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车库里的噪音,敲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一个白晓晓,还不配成为我慕晚芝改变人生轨迹的理由。”


    “我离开你,不是因为她,更不是因为任何其他人。”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入沈廷枫的眼底深处,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仅仅是因为,你沈廷枫,不再值得。”


    “仅此而已。”


    话音落下,整个车库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远处引擎冷却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和老周手里扳手不小心碰到金属的清脆回响。


    沈廷枫的脸色在惨白的灯光下,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那双总是带着慵懒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只剩下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否定的、无处遁形的狼狈。慕晚芝的话,比任何尖刻的辱骂都更狠,彻底将他过去所有的优越感和对两人关系的认知,碾得粉碎。


    他不再是那个被追逐的中心,不再是那个理所当然的拥有者。在慕晚芝的价值体系里,他沈廷枫,被判定为——不再值得。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礼堂的羞辱和办公室的驱逐更猛烈、更彻底。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一种灭顶的恐慌感,伴随着从未有过的剧痛,瞬间淹没了他的心脏。


    慕晚芝却不再看他。她仿佛只是处理掉了一件碍眼的垃圾,转身对老周说:“老周,避震的事别忘了,我下周来取车。”语气轻松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得嘞。”老周应了一声,眼神在失魂落魄的沈廷枫身上扫了一下,又落回慕晚芝身上,带着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慕晚芝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随意地甩在肩上,对旁边几个看呆了的男孩挥了下手:“走了。”


    她目不斜视地从沈廷枫身边走过,带起一阵混合着汗水和淡淡机油味的微风。高跟鞋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稳定而有力的声响,一步步走向车库出口,走向门外那片属于她的、更广阔的天地。


    沈廷枫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周围那些或同情或嘲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却浑然不觉。耳边只剩下慕晚芝那句冰冷的话在反复回响——


    “你沈廷枫,不再值得。”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骨节分明、养尊处优的手指。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虚无感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吞没。他引以为傲的一切,家世、外貌、能力……在慕晚芝那冰冷而清醒的审判下,仿佛都变成了一个可笑的笑话。


    他到底……失去了什么?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