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除夕新夜,冰天雪地的村落一片红红火火,在鞭炮炸响和左邻右舍的欢声笑语中,苏家又打了起来。
苏红笙站在木头门槛上,手扶着粗糙的木门努力睁眼望去,单薄棉衣下的身体发颤,被刺骨的寒意冻得皮肤发痛。
她做了九百多年树,虽然有些孤独,但也算是顺风顺水,年岁尚幼就生了灵智化了形,好不容易踏入了仙途,又被如今这副羸弱的人类小孩身体拖累。
那时苏红笙刚结束化形,雷鸣暴雨中一睁眼就身处一个深坑,她记得是自己扎根的地方,又因身体困乏直接昏迷了过去。
暴雨引发了落石流,没想到就直接把她冲到了山底,挖蘑菇野菜的村民苏萍把她刨了出来,就这么带回家养着。
苏萍跟郎君马田生成婚十载,却未得一子,长辈入土的都早,家里就这么形单影只两人,每天守着一亩三分地,在相看两厌中浑浑噩噩过日子。
自打苏红笙被抱回来半年,这两人几乎是天天争吵,苏萍有时候喝了酒心情爽快,会来逗逗她,见她没反应又悻悻离去。
马田生长得瘦小,脾气却爆,天天抱着药罐子喝。
听偶尔来访的邻居的只言片语,苏红笙知道了那是生子药。
马田生,他生不出。
苏红笙睡了很久,但她依稀记得从前应该都是女子生娃,可如今男人也能生了,真是稀奇。
不仅如此,风俗也由男人当家转变为女人当家,苏红笙在村头常常见到瘦矮的女子追着高壮的男人打。
苏红笙虽然是个女娃,但毕竟不是两人的血脉,苏萍作为家主,立志科考出头,不是摇头念书就是出门喝酒,家里上上下下都是马田生打点,马田生又不喜她,因此在这个家,她过得很是艰难。
此刻寒冬腊月,苏红笙穿的却是秋季的单衣,上面打满了补丁——这还是邻居女娃不要的衣服。
她叹了口气,亮如星辰的眸子定定地看着面前雪地里匍匐着颤抖的小孩。
若非那双手还在不断摸索,苏红笙都要以为这个可怜的孩子已经死了。
潮湿破旧的老木门前,马田生伸手撕扯苏萍的领口,嘴角带着血丝,他狠狠啐了一口:“苏萍,就许你将野种往家里带?”
苏萍眉梢挑起,眼里满是怒火和不耐烦,一把将马田生摔在门上,“吱嘎”一声,年久失修摇摇欲坠的门彻底断了。
“泼皮!我定要休了你!早日带着那贱小子滚!”
因染了风寒,马田生本就身体无力,这一下直叫他眼冒金花,木门表面崎岖,痛得他一时爬也爬不起来。
苏萍喘着粗气整理衣襟,阴沉沉的视线扫过看热闹的苏红笙和地上生死未知的孩子,冷哼一声大踏步进了屋子,怒气冲冲把几件衣服扔出来。
“若不是你无德!我怎能养他人血脉,我还是对你太骄纵了!竟让你有胆子效仿,你若是执意留下这个贱种,就给我一起滚出去!”
苏红笙眨了眨眼睛,心中对苏萍的印象越发差劲,那一口一个贱种听得她十分不适。
也不知道马田生是在哪里捡到的这个孩子,可惜了,马田生心里总憋着一口气,简直是怀着满满恶意把他带回来。
平白成了这两人出气的对象,小小一团身上布满了两人推搡间踩上去的泥脚印。
大门破损寒风倒灌,苏红笙迎面被吹,冻得牙齿都在打战,忍不住后退两步藏在门口,探头看着外边。
马田生好不容易爬起来,兜头就被衣服罩住,他抖着手扯下,猩红着眼冲了上去:“摆脱我?想都别想!”
苏红笙退后让出道路,看着两人从前屋厮打到后院,怒骂喧嚣声褪去,前院一时安静下来,鹅毛大的雪花飘飘洒洒,几乎遮挡住了视线,强劲的寒风呜呜响起,变调的像鬼怪在哭泣。
那孩子已经不动了,被雪花掩埋着成了一块小小的凸起,苏红笙转了转脑袋,确定只剩下自己后,叹了口气走出去,接着伸出手戳了戳他。
又冰又硬,让苏红笙感觉碰到的是一块寒铁,她摸索着试探脉搏,好在还能感觉到细微的脉象。
许是感受到温暖,那只僵硬的小手动了动,红肿的手指紧紧握住苏红笙的手腕,力道是与羸弱身体不相符的强劲,竟弄的苏红笙有些疼。
这孩子在竭力求救。
但这点痛甚至还比不上寒风扑打在脸庞上针扎般的刺痛,呼出的哈气一瞬间就变凉,苏红笙另一只手擦掉睫毛上的雪花,蹲下身快速把他挖了出来。
实在太冷了,身体的热量快速流失,苏红笙只能抱起他跑进了后院,行动间甚至能感受到后背寒风强劲的推力。
苏红笙的小房间在柴房旁边,紧挨着就是厨房,位于左侧,正间是苏萍和马田生的屋子,最右边则是书房和放粮草的,钥匙紧紧握在马田生手里。
关上房门隔绝风雪,苏红笙在门口犯了难,这小孩脏兮兮湿漉漉的,她不愿放到床榻上,但这间杂房屋本就狭窄,除了一张桌子几乎没有地方落脚了。
怀中的小孩在抖,沾满黄色泥水的脸蛋看不清神色,只知道眉头紧皱,苏红笙左右看看,把他放在桌子上,转出门打了一盆雪。
雪落了厚厚一地,苏红笙蹲在门口,动作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生怕惊扰了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下来的正屋。
小心关上门,苏红笙不自觉松了一口气。没有窗子,她摸黑到床尾,从夹缝中掏出莹莹发光的内丹。
温润的绿色圆珠子照亮了房间,苏红笙把内丹放进盆里,片刻间雪团融化成一盆热水,咕嘟咕嘟响着水泡。
幸好内丹还在,虽然不知为何无法回到身体,但还能调动,要不然就凭这一床薄被子她早就被冻死了。
苏红笙手伸进热水里痛痛快快泡了一会,拿起床头的帕子,然后剥掉小孩的一身破衣片,快速地给他擦身体。
昏迷的小孩平躺在桌子上,冻得发抖,抖的桌子都在颤,苏红笙好不容易摁住他,接着耐心细致地擦拭着。
污浊拂去,小孩的脸蛋显露出来,甚是白净可爱,两只紧闭的大眼几乎占了脸面的一半,挺翘鼻梁下的小嘴却乌青发黑。
苏红笙忍不住上手掐了一下,却摸到的是骨头,是了,这小孩瘦的脸颊凹陷,远没有隔壁小女孩的肉包子脸圆润。
垂眸收回手,苏红笙继续擦着,从上往下连□□都没有放过,她本就对男女观念淡薄,更何况这小孩现在还是小豆丁。
来回化了好几盆雪,才把这小孩擦干净,小孩气息极弱,几乎下一秒就要断气,苏红笙不紧不慢地把他塞进被子里。
内丹她提前放在被子里温着,这样晚上就不会冷了。
然后苏红笙坐在床边认真泡脚,两只白嫩的脚丫子热得红彤彤的,泡脚这件事两个月来她一直这么干。
隔壁的女娃叫宫雨心,很是冰雪可爱,经常爬狗洞来找苏红笙玩,得知苏红笙被冻得腿疼,就让她用热水泡脚。
两人常常避开大人在墙角玩,宫雨心蹲着薅狗尾巴草,悄悄说道:“你这后爸对你也太坏了,裤子都不给你穿好的,再冻就要得老寒腿了你,哎,现在这条件苛刻,你晚上用热水多泡脚说不定会好些……等明天我偷几条棉裤给你穿!”
这个朋友性格豪爽极其有趣,苏红笙第二天就穿上了她的新棉裤,为了不让大人发现,外层她还是套的旧裤子——她的衣服都是自己洗,两个月来马田生竟一点都没发现。
擦干净脚,苏红笙快速脱下外衣钻进热烘烘的被窝,床板咯吱响,打着补丁的被子刚好够把两人包住。
仔细掖好了被角,苏红笙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是外头咋咋呼呼的吵闹声把苏红笙叫醒的,她迷迷糊糊听了一会,是马田生在边骂边补门,他嗓门震天响,没一会邻居宫老头的怒骂声就隔着墙头传了进来。
无外乎是“老不死”“不下蛋的鸡”这些听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对骂。
真正让苏红笙清醒的是脖颈间的濡湿,紧紧缠着她的小孩不知何时醒来,不声不响的,舌头却不断舔着她的一小片肌肤。
脖子比较敏感,这种陌生的酥麻感让苏红笙一激灵,她条件反射把人推出去,小孩直接从被窝飞到墙上,身体磕在土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糟了,没收住力……
翻开的被子进了一股凉气,苏红笙没管,直愣愣看着床角光溜溜趴着不动的小孩,生怕失手间把人打死了。
万一他死了,还要背上命债……
幸好下一秒,那小孩抬起了头,他泛白的双眼四处看着,小鼻子抽动,像在轻嗅什么,最后锁定了目标,风一般爬了过来。
速度快到只剩残影,摸到苏红笙的手臂后,他又紧紧缠了上去,主动抱紧了苏红笙,把脑袋埋进她的脖颈间,两片光溜溜的屁股蛋子全露在了外头。
苏红笙讪讪道:“你……你没事吧?”
摸骨龄得知这小孩有两岁,苏红笙没指望他回话,却发现这小孩到现在一声都不吭,就连啼哭和闷哼都没有。
一番查看下来,苏红笙确定了这小孩又瞎又哑,他对声音倒是有反应,但如惊弓之鸟一样反应极大。
……身患残疾,也许这就是他被抛弃的原因,同时又过多地承受过外界的恶意,所以精神又极度敏感。
小孩瘦骨嶙峋几乎只剩一把骨头,腹部的骸骨都透过皮肤显现出来,苏红笙抱着有些硌手,她想把人拉开穿衣服,却是掰不动他的小手。
苏红笙有些着急,等马田生骂完了肯定会来找她麻烦,在这个家里只有苏萍有赖床的资格。
小孩像个沉默的小狗一样紧紧抱着她,小脑袋贴在她胸前,任凭怎样都不放手,听着外头沉沉的脚步声,苏红笙立马把内丹推到床缝里,右手拉起被子包住两人。
内丹失去调动,立刻黯淡下去,床铺也瞬间冷了下来,苏红笙裹着单薄的被子瑟瑟发抖。
苏红笙开始打颤的下一瞬,马田生一把推开了房门,怒气冲冲用扫帚敲打着墙:“还不快起床干活!门口的雪都给我扫干净!”
冷风顺着小门吹进来,苏红笙拉开一点被子把小孩脑袋露出来:“可是这个小孩不松手,我没法穿衣服。”
马田生愣了一下,随后冷冷道:“你把他捡回来干甚?你想苏萍把我赶出门吗?你就这么恶毒是不是?”
苏红笙生出无力感和愤懑,用宫雨心的话来说就是可以直接问候他祖宗十八代了,她心想你昨夜不还很硬气,今日怎么又变卦。
很想怼他,但这天寒地冻几乎与世隔绝的村子里,这里作为落脚点暂时还好,她深呼几口气,生生把怒气压了下去。
苏红笙裹紧了被子,努力逼出了点点泪水,眼巴巴说道:“我听村长说,新年是除旧迎新,万一他死在家门口,沾染了晦气怎么办?今年要科举的——”
苏萍沉淀了十几年,终于是要在今年春天去参加科举了。
听她这么说了,几秒后马田生抬手:“停,别让他死了,等开春就把他扔出去。不准墨迹,赶快起来干活。”说完瞪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苏红笙吸吸鼻子,咬着牙,无奈说道:“又不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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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