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几人围住孟顽不停催促时,一身穿红地宝相花纹齐胸襦裙,外披鹅黄色大袖的雍容妇人在婢女簇拥下走进了悠然亭。
婢女恭敬地拂开纱幔,扬声道:“寿安长公主到!”
闻言,围在一起小娘子纷纷散开,朝着寿安长公主的方向行礼。
“都聚在一起做什么?可是有什么趣事,也说给本宫听听。”雍容的女声在悠然亭中回荡。
方才起哄的小娘子们竟无一人敢言。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唯有杨玉静,她从小莽撞,别人或许顾忌此事会惹恼寿安长公主,但她向来直肠子,有事说事,不懂其他小娘子的心中弯弯绕绕,否则也不会次次都被孟怡当枪使。
“回公主,臣女方才是在击鼓传花,眼下这花落到了孟家的六娘子手中。”杨玉静仰着头俏生生的说道。
“孟家的六娘子?”寿安长公主心思一动,不由得想起几日前圣人召她入宫,特意提起过孟家,因此她在设宴时才把孟家给加上。
今日瞧见着孟家六娘子,倒是生的一副花容玉貌,心下不免升起了几分兴趣,开口问道:“六娘子准备了什么才艺,也让本宫开开眼。”
不待孟顽开口回答,杨玉静又抢先开口:“殿下,孟六娘子她抽正的是琵琶。”
“哦,如此便开始罢!”寿安长公主挥了挥手,在婢女的搀扶下坐到主位上。
见此,杨玉静得意的朝着孟顽挑眉一笑,原本只想让孟顽在诸位小娘子面前出出丑,不成想还有这意外之喜。
若是在寿安长公主的宴会上闹了笑话,别说郑持盈就怕是满长安城也没有哪家的郎君敢再和孟顽待在一处。
在孟顽不知道的角落,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李翊的心。
他自诩是位杀伐果断的君主,但在孟顽的事情上却优柔寡断起来,既想孟顽可以快些成长,又怕她被旁人欺负。
撑在栏杆上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陆澜陆润兄弟的心思都在悠然亭的几人身上,唯有冯士弘注意到李翊的异样。
看来这位小娘子在圣人心中的份量比他原先想的还要重上几分。
不过几息之间,冯士弘的心思转了又转。
孟顽感受到落在她身上的几道视线,大多数都是不怀好意的,也知晓今日之事定是她们商议好的,想要看她出丑。
加之寿安长公主又在场,她此刻也算是骑虎难下,若是推脱怕是会得罪寿安长公主。
孟顽心中冷笑,原以为长安的小娘子必定风姿卓绝、蕙心纨质,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高门大院长大的小娘子,向来都是眼高于顶的,打心眼里看不起她这这从青州来的。
不过这恐怕要让她们的愿望落空了,她是会弹琵琶的,只不过弹得并不算好,与从小就学习此道的娘子比起来,还是差了一大截。
但度过眼下的难关还是可以的。
孟顽接过婢女捧来的紫檀琵琶,不卑不亢的朝着寿安长公主行了一礼,道:“臣女弹得不好,望公主勿怪。”
言罢素手灵活的飞舞在琴弦之上,轻拢慢捻,铿锵昂扬之声从指尖流出。
琴声铮铮不绝,弹得正是破阵曲,缥缈如仙境的悠然亭内顷刻间便多了几分杀气。
寿安长公主有些意外,一个闺阁中的小娘子竟然会弹破阵曲此类战歌,看向孟顽的眼中也多了几分审视。
一曲毕,四下皆静,不是因为孟顽弹奏的有多好,而是众人都不认为她这种从青州来的田舍奴会弹琵琶,因此他们才一时忘了言语。
直到寿安长公主右手边的一位小娘子,抚掌称赞:“六娘子好琴艺。”
众人才回过神,跟着附和。
孟顽知晓自己几斤几两,这位娘子不过是说一些场面话,但也让孟顽羞红了脸,她很少被人称赞,除去李翊,这位小娘子是第一个人。
视线不由得落在说话之人的身上,皮肤白皙的不似常人,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细腻的光泽,细瞧之下似乎带着病气,可面上的笑容却灿烂夺目,她的位置紧靠寿安长公主,可见身份尊贵。
孟顽远远地朝她回了一礼,算是答谢。
见居然让孟顽出了风头,杨玉静眼中的恼怒压都掩不住,冷冷的开口道:“孟六娘子弹得确实不错,只是技巧技法上有所欠缺,倒显得有些太过粗野。”
杨静怡的生母那是清河崔世出身,与长公主也有几分交情,因此她才如此大胆,多次在寿安长公主面前出言。
“玉静所言不错。”寿安长公主点点头,算是认同了杨玉静所说。
见状,方才拍手称赞的人又调转了话头,附和起寿安长公主的话,一句句贬低的话语落在孟顽耳中,尤其是杨玉静的声音格外刺耳。
孟顽垂着头,静静听着杨玉静对自己指手画脚,心中不免燃起怒意,弹与不弹这杨玉静都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
她与杨玉静往日无怨素日无仇的,为何从刚进悠然亭开始她就开始频繁针对。
如今她在水榭中央,听着众人对她琴艺的点评从中肯的指出问题所在到逐渐肆无忌惮的贬低,终归还是年轻气盛,冷声开口道:
“孔子有云文胜质则野,臣女在琴技方面确实无甚技巧,指法也不成体统,杨娘子一针见血,想必技法定然超群。”
说到这里,孟顽顿了顿看着杨玉静脸上带着几分沾沾自喜,没忍住轻笑了一声,又接着道:“那杨娘子定是孔夫子后半句所说的质胜文则史罢!”
孟顽刻意加重了某个字的读音,杨玉静一时没反应过来,孟顽话中的意思,可随着众人的哄堂大笑,她也逐渐明白过来孟顽是在骂她是……
“你!”
杨静怡站起身便朝着孟顽走去,可还未靠近便听远处又有笑声传来,循声望去,只见东南方向有一处四层高的阁楼,上方隐隐约约露出几人身影。
这笑声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陆润,他立在李翊身侧,将方才悠然亭中发生的一切看了个明白,一时没忍住便笑出了声。
见李翊转头看向自己,他赶紧告罪,小心觑了一眼李翊的脸色,见他并无怪罪之意,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一瞧倒叫他瞧出了几分分不同,李翊不过扫了陆润一眼便将视线重新放回到孟顽的身上,眼中也泛起笑意,只需细看便可发现这笑中还带着几分宠溺,只可惜陆润没这个胆子,所以未从发现。
陆润很少见圣人如此温柔的模样,心下有些好奇,刚想自己的这一发现说给自家兄长听。
一转头却又见自家阿兄陆澜也正在全神贯注的看向那个姓孟的小娘子,脸上的笑意比圣人还要明显几分。
陆润挠了挠头,搞不懂他们一个两个的为何都盯着一个小娘子看个不停。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就被陆澜一掌拍在他的脑门上,痛的他捂住脑袋发出一声惨叫。
“阿娘唤我们两个下去。”陆澜说完又接着向李翊告退,得到首肯后,便揪住陆润的耳朵将他拽着出去。
寿安长公主看着跪在地上的陆润气不打一处来,这个逆子!
竟做出偷看小娘子们如此不合礼仪的事情,当真是太过放纵他,才让他如此无法无天。
可此时也不是管教这逆子的时候,寿安长公主一口气憋在心中不上不下。
好好的赏菊宴竟闹出如此风波,她不免迁怒于孟顽,连带着方才对她升起的几分欣赏也消失殆尽。
见寿安长公主神色不对,从方才开始便一言不发的孟怡,却在此时突然开口,她朝着怒气冲冲的寿安长公主行了一礼,说道:
“殿下息怒,臣女身为阿姊本该好生看管六妹妹的,是臣女疏忽没有管教好六妹妹,千错万错皆在臣女一人,还望殿下勿要责怪六妹妹。”
说完孟怡深深的跪伏在地,一副为妹妹操碎心的模样,不知道的怕是当真以为她待妹妹手足情深。
见孟怡如此恭敬温婉的模样,寿安长公主很是受用,心情也不似方才那般烦闷,也就不再追究方才之事,摆了摆手,说:“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寿安长公主都已经发话,众人连忙行礼告退。
待众人都退了出去,陆润便膝行至寿安长公身前,期期艾艾的开口:“阿娘儿子冤枉,儿子明明是遵阿娘之命,去向圣人请安的。”
“也是这孟六娘子太过伶俐,不仅儿子笑了圣人与阿兄同样也笑了,对不对阿兄?”陆润朝陆澜笑的讨好。
他将一切希望放在陆澜身上,可他的阿兄却铁石心肠,面无表情地说道:“二郎所说,儿子并未主意。”
“阿兄!”陆润发出惨烈的喊叫,让闻者伤心,听者流泪,但奈何在场的人都心冷如刀。
就在陆润绝望之际,陆澜却话锋一转接着道:“不过,孟六娘子确实伶俐,圣人也很是欣赏。”
“伶俐?我看她是粗野无礼,好好的赏菊宴被她一人给搅乱了!”寿安长公主重重的拍打着几案,显然是余怒未消。
“不过孟家的五娘子倒很是温婉识大体。”
陆澜微微皱眉,并不赞同寿安长公主的话,方才他与圣人将悠然亭中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今日只是明显是这孟家的五娘子故意挑唆。
阿娘晚来一步,并不知晓之前发生了何事,轻易被孟怡的表象给迷惑。
陆澜还要再说什么,就见寿安长公主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开口道:“你们年岁尚小,还识人不清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