郃劭的记忆里,傅氏集团每年的年会都很宏大。
市奥林匹克馆的超大场地,五星级酒店的自助式西餐,当红歌手与偶像的倾力演出,以及从去年开始新增的,最最出名的,集齐了世界各国最有名的五十种甜点。
听傅氏集团内部员工爆料,只这五十种甜点,就花费了将近百万的资金预算,每一种都色香味俱佳,摆盘精致,让人垂涎三尺。
而这种大型场合,觥筹交错间,自然也不乏有人趁此献殷勤。
尽管宁秩在公司是出了名的“制冷机”,但仍有大量人想用热脸去贴冷屁股。
一开始,宁秩还偶尔敷衍两句,但随着搭话的人越来越多,宁秩的话也变得越来越少。
明眼人都看得出宁秩已经不耐烦了,大部分都不再往前凑,但业务部小组长张时昌却丝毫没有眼力见。
他拿着宴会上的甜点挤上前去,想借花献佛,跟宁秩套近乎,结果刚开口,就被宁秩冷冷一句“我不爱吃”挡了回去。
只剩下当事人张时昌尴尬地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与此同时,站在不远处的郃劭也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甜点盘子。
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送宁秩甜点。
郃劭望着锅里的排骨汤,边搅拌边想,那马卡龙究竟是谁送的。
宁秩不爱吃甜点,这盒马克龙肯定不是他自己买的,宁秩的朋友也不多,离得近的似乎只有尚慎,但据他所知,尚慎应该知道宁秩不爱吃甜点。
难不成是公司的同事?
可但凡参加过去年年会的人,应该也不会送甜点给宁秩。
还是说,是今年刚入职的新同事?
可新同事为什么要送宁秩马卡龙?
难道是……
看上了宁秩?
“嘶——”
郃劭猛地抬手,回过神发现食指刚刚不小心蹭到锅的边缘,指腹已然一片通红,只得将手指放到水龙头下冲了冲。
冰凉的水流缓解了热意,郃劭关火走到客厅,取出医药箱里的烫伤膏,准备涂抹。
可能是因为烫伤不是很严重,外加处理及时,刚刚还火辣辣疼的食指,现在已经快要看不出烫伤的痕迹。
郃劭皱了皱眉。
怎么这么快就痊愈了?
他收起烫伤膏,瞥了眼安安静静躺在医疗箱里的两盒创可贴。
这个医药箱是他哥为他准备的,东西十分齐全,里面的创可贴也放了整整两盒。
一盒是普通的肤色创可贴,一盒是卡通的哆啦A梦创可贴。
他犹豫了一瞬,拿起那款卡通创可贴,抽出一个,有模有样地贴到手指上。
蓝白相间的哆啦A梦在手指上格外显眼,郃劭见状,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种能在老婆面前表现的机会,他自然是不会错过。
郃劭再次回到厨房,将煮好的汤搬到客厅。
今天的排骨汤是他在高压锅里压了一个小时,又在砂锅里煮了近半个小时才做好的,并且砂锅煮的半个小时里,还得要人一直在旁看着,一顿饭下来林林总总少说也要两个小时。
虽然耗时,但每次看到宁秩喝到汤时满足的表情,他就恨不得天天做给老婆吃。
郃劭瞄向客厅的挂表,从发消息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宁秩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他快速将碗筷摆好,走到门口静静等待。
—
宁秩出了公司,就直奔小区。
路边霓虹闪耀,可能是因为周五的缘故,即使已经八点多,主干道上仍是车水马龙,偶尔传来几道急促地喇叭声。
最近温度骤降,路边的树叶开始大片凋零,风一吹,哗啦啦地都落下来,踩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响。
若换做往日,他或许还会放慢脚步欣赏,但今天郃劭已经做好饭在家等他,他快步穿过商业区,到达小区门口。
可能是走得快消耗大,刚刚已经缓解的腹部又开始丝丝犯疼,宁秩驻足停了几秒,缓了缓后准备接着走,兜里的手机忽然响起。
今天周五,公司里应该不会有人在这个点给他打电话。
难道是郃劭打来的?
他掏出手机。
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宁秩犹豫了两秒,还是接通了电话。
“你好。”
“你好,小秩,是……是我,你舒阿姨。”
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宁秩垂眸盯着地上的落叶,没有接话。
紫光小区的绿化做的非常好,道路两边种满了银杏树和桂花树,树下则是根据季节摆放的花卉。
这个季节恰值菊花开放,粉的黄的橙的紫的,白天在金黄银杏叶的衬托下十分艳丽,夜晚在路灯的照耀下,衬着枯枝败叶,又多了点萧瑟。
腹部的绞痛感更加强烈,宁秩强忍着不适,大步踏向不远处的长椅,坐了下来。
对面见他沉默,似乎变得不知所措,“小秩,你……你还在吗?”
菊花独特的香味萦绕鼻尖,让人稍稍舒服了些,他轻吐了口气,道:“什么事?”
“那个……就是……其实……”
这样吞吞吐吐,猜都不用猜,肯定又是让他回家吃饭。
淡淡的烦躁浮上心头,宁秩眉头微蹙,伸手掏出兜里的烟,准备抽出一根。
低头取烟的瞬间,余光瞥见对面居民楼的灯光,宁秩动作一顿,抬眼望向不远处的12号楼,想了想又将烟放了回去。
郃劭还是病人,他一身烟味过去不太好。
“小秩,下个月十五号……是你爸爸生日,那天……你能不能回来吃顿饭啊?你爸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他心里也惦记着你的。”
惦记?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宁秩没忍住轻笑了出声,像宁远山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惦记他?
“小秩,你……要回来吗?”
“不了,最近没空。”
冷冽的声音消散在深秋凄寒的空气中,宁秩不待人回应,就立即挂断了电话。
—
郃劭站在门口,直直地盯着对面的电梯。
现在八点四十,距离宁秩给他发消息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
小区到公司步行一般也就十五分钟,即使走得慢些,通常来说,也不会超过二十五分钟。
难不成路上出了什么事?
郃劭掏出手机点开宁秩的号码,犹豫一瞬后按了下去。
电话刚拨过去就被接通。
“老婆~到哪了?”郃劭嘴上迫不及待地问着,视线片刻不离电梯。
显示板上的数字再次逐渐增加,他又一次开始猜测里面的人是不是宁秩。
今晚他已经猜了五次。
理智告诉他不能抱太大希望,但每次显示板上的数字开始滚动,他就忍不住地期待着在电梯里的是宁秩。
然而数字每每不是停在楼上,就是停在楼下。
想必这次也是这样,郃劭有些丧气地想。
“马上。”
清冽的嗓音伴随着轻微的机械开合声同时落下。
电梯门缓缓打开,宁秩拿着手机,从电梯里向他走出来。
郃劭没想到这趟电梯里竟然真的是宁秩,他愣了一瞬,下一秒立刻反应过来,笑着迎上前去,
“老婆,你终于回……”
“怎么站在门外?”宁秩沙哑的嗓音掺杂着明显的疲惫。
郃劭脸色一变,“你怎么了?”
不仅如此,宁秩的面色苍白得吓人,平日里泛着红润的唇,此刻也变得毫无血色,仿佛展览馆静置的雕塑。
郃劭大步走过去,准备搀着宁秩的腰,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了下来,转为扶着胳膊。
他担忧地望着宁秩,问:“你……胃病犯了?”
宁秩瞥了眼胳膊上的手,没说什么,只是移开目光,问:“你怎么知道?”
“你是我老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郃劭说罢,顿了顿,又问:“不会又没有进食就吃胃药了吧?”
上一世宁秩就有这毛病,后来在他每天的监督下,好不容易才将胃病养好,他本以为这病是宁秩当上总经理后工作太忙才得的,没想到原来这么早就有了。
宁秩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手中的礼盒往前一递,说:“马卡龙。”
郃劭接过礼盒,盒子主体是白色底纹配上黑色波点,上面搭配着一个白色带字母的蝴蝶结丝带。
不像是女孩子送的。
“我今天累了,就先回去了。”说着,宁秩抬起胳膊,轻轻挣开他的手。
郃劭一把抓住宁秩手腕,“我煮了排骨汤,进来喝点吧?”
“不用了。”宁秩直接拒绝。
他现在心情不好,不想见到其他人,尤其是郃劭。
不过早些时候已经答应了要送马卡龙,也不能食言。
他本就准备送完就走,现在任务完成,他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躺到床上,看会书,然后入睡。
宁秩手腕轻挣了两下,却没能挣脱桎梏着他的手。
“你现在需要喝点排骨汤去冲淡药性。”
宁秩有些不耐,“不用,我要回去了。”
“宁秩!”郃劭忽然厉声喊道。
宁秩有些意外,这似乎是郃劭第一次这样直呼他的名字。
他抬眼望向对方,嘴唇微启,刚准备开口让郃劭放手,就怔住了。
郃劭的表情和以往都不同,平日里总是勾起的嘴角紧绷着,就连往日那双总是笑眯眯的狐狸眼,此刻也毫无笑意。
宁秩愣了一瞬,下一秒,就看到那张严肃的脸上忽然委屈起来,如同川剧变脸,毫无表演痕迹。
“老婆~你看!”
郃劭说着,伸出另一只手,举到他眼前。
修长的手指停在半空,食指指尖上的卡通创可贴格外显眼。
还不等他问,郃劭就迫切说起来,“这个,是今天做排骨汤的时候不小心烫伤的。”
宁秩垂眸看着创可贴,“烫伤?”
“对啊,”郃劭目光紧盯着宁秩,生怕错过对方的一丝表情,“急着想和老婆一起吃饭,一时手忙脚乱,就不小心烫到了。”
宁秩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郃劭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遗憾,说:“不过还好不是很疼,只是可惜了那锅汤,我一个人吃不完。”
宁秩眼睫微颤,内心略有动摇。
见对方表情略有松动,郃劭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松开宁秩的手,说:“虽然我为了做那锅汤,下午三点就开始准备食材了,不过既然老婆这么不想吃,我也不能强人所难,倒掉也……”
宁秩打断郃劭,说:“等等。”
郃劭动作一顿,转眼看向宁秩。
宁秩顿了顿,轻声妥协道:“一起喝吧。”
郃劭似是不相信般,又确定道:“真的?”
宁秩轻轻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