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秩没想到郃劭竟然和他住在一个小区。
自大学毕业后,他就一直住在这里,况且他所在的10号楼应该离12号楼不远,两人却从未在小区里碰见过。
想到郃劭的病情,他忖量着会不会对方是记错了地址。
直接问似乎太过无礼,他换了个问法:“我也住在紫光小区,不过平日上班时似乎没见过你?”
若郃劭答不上来,那极有可能是记错了,可还没等郃劭回答,汽车忽然向前起步,与此同时郃劭的身子猛地向后仰去。
宁秩眼皮一跳,千钧一发之际,伸手撑住了郃劭的后颈。
这要是靠下去,大概率得直接回医院重新包扎。
过了起步阶段,汽车平稳下来,宁秩准备抽回手,却发现对方似乎没反应过来,还在发愣。
“扶住前面的靠背,小心碰到伤口。”宁秩叮嘱道。
郃劭听后,下意识伸手抓住前座靠背。
宁秩刚才的举动让他回想起重生前的一件小事。
那时他们已订婚一年,准备同居。
刚搬进新家的他尚不适应新家具的位置,差点磕到壁柜,那时宁秩也像现在一样,用手及时护住他的头,才免遭一难。
后颈贴着掌心处传来阵阵温暖,令人怀念,这温暖穿透皮肤,随着血液流遍全身,汇入心脏,让人心痒难耐。
郃劭瞥了眼后视镜,司机正专心开车,完全没在意后座。
他快速靠近宁秩,趁对方不注意,在耳边轻声道:“谢谢老婆~”
随即离开。
宁秩被郃劭突如其来的靠近吓得往旁边一趔,他下意识看向司机,见对方没有反应,暗暗舒了口气。
成年人最基本的教养,便是与他人交往的边界感。
宁秩是这么认为,也是这么践行的。
除了工作,他从不干涉他人决定,外加他向来独来独往,极少和人亲近,平日里和人最大的身体接触也不过就是握手。
而刚刚的耳语,于他已越过边界,心生抵触。
但一想到现在的局面,都是因为车祸时对方护他导致,也只能压下情绪,在心中无奈叹了口气。
这样想着他抽回手,不料被郃劭一把抓住。
“老婆,我手快撑不住了。”郃劭小声说着,用头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满是希冀。
感受着掌心的刺挠,宁秩瞥了眼郃劭强壮有力的胳膊,顿了顿,又转向郃劭的脸。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对方的笑容虽然依旧,但那双亮晶晶的眼似乎多了几份哀求,像极了朝着主人撒娇,期待主人眷注的小狗。
宁秩平静地收回手。
刚刚伸手太急,整个人都别扭地侧坐着,他调整身形,换了舒适的坐姿。
郃劭见宁秩收回手,失落地看回前方,嘴角也缓缓收平。
他面无表情时嘴角微微下垂,眼皮微耷,卷翘纤长的睫毛轻颤,侧面看来,仿若受了莫大委屈,可怜巴巴。
郃劭盯着前面红绿灯,正盘算着一会要怎样“不小心”碰到后座,下一秒脖子处传来一股温热的触感。
他身体一僵,随后放松下来,嘴角不自觉地高高翘起,没有回头,只是微微向后仰,在宁秩手处稍稍泄了点力。
感受到手上的力加重,宁秩索性将胳膊肘支到靠背上,手撑着郃劭的后颈。
他并非被那双哀求的眸子打动,只不过是怕对方不小心再碰到伤口,提前预防罢了。
毕竟郃劭是因为他才受伤的。
就这样两人一路安然无恙回到小区,司机直接将车开到单元楼下。
宁秩这才发现,虽然两栋楼只差了一个楼号,但相距并不近。
他所在的10号楼,位于小区的正东边,紧邻小区东门,平日里上下班也都是从东门出入。
而郃劭所在的12号楼,位于小区的西南方,靠近小区西门,想必郃劭平日上下班也都是从西门出入。
两栋楼之间隔了将近一整个小区。
怪不得他上下班从未碰见过郃劭,原来两人根本都不从一个门出入。
疑惑虽已解开,宁秩还是有些不放心,下车跟着郃劭一起走进电梯。
万一真的发生什么事,他跟着也好及时处理。
正想着,电梯到了二十一楼,紫光小区是标准的一层一户,**性非常好,加上小区位置不错,这里的房价同周围相比算是偏贵,因而租金也不便宜。
一个刚毕业半年,孤儿院出身的人,按常理,几乎不可能租得起这里的房子。
也正因如此,宁秩才会觉得郃劭可能是记错了地址。
然而郃劭直接输入密码打开了房门,宁秩脚步一顿,按下心中疑惑,跟在郃劭身后进了房间。
一进门便是玄关,靠墙摆放着黑色长条鞋柜,将近两米多长的鞋柜上只空空荡荡放了双黑色拖鞋。
那拖鞋一看就是郃劭在家常穿的。
只是只有一双拖鞋的话,他一会怎么进去?
宁秩站在原地迟疑,刚准备问,就见郃劭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双客用拖鞋。
“老婆先穿这个。”
宁秩低头,瞄向客用拖鞋,又抬眼皮扫了眼郃劭,抿了抿唇。
对方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异样——
一个有未婚夫的人,家中怎么可能只有一双常用拖鞋。
谨遵医嘱,宁秩没有拆穿这件事,默默换上拖鞋,跟在郃劭身后走进客厅。
紫光小区里的户型都大差不差,这套房子也不例外。
三室一厅的布局,客厅隔着玻璃门连接阳台,一眼便能看到外面的夜景。半开放式的厨房和客厅衔接,中间隔着个黑色吧台。
整体家居风格呈现黑白灰极简商务风。
让他有些意外。
不知为何,他下意识觉得郃劭的家不该是这种冷淡极简的风格,而应该更加温暖柔和。
他瞥了眼前面的郃劭,处在这种环境里,平日里温和近人的郃劭似乎也透露出一丝冷漠。
但却又莫名和谐,仿若和周围融为一体。
“老婆先歇会,我去拿瓶水。”说着郃劭慢步向厨房走去。
宁秩看着郃劭僵硬的步伐,上前两步,“我来吧,在哪放着?”
郃劭也不推辞,往厨房方向示意,“冰箱里。”
宁秩过去打开冰箱,冷藏室里空空荡荡,但门板上的饮料区却被放的满满当当,上面一层是些他没见过的洋酒,下面几层都是矿泉水。
他随手拿起两瓶,关上冰箱门,正准备转身离开之际,余光瞥见正对面的房间门开着。
里面似乎摆着什么架子,应该是个书房。
他不禁多看了两眼。
转过身却发现郃劭不知何时站在沙发前,望着他的那双眼泄露了一丝紧张。
他以为又扯到了伤口,忙大步走去,“又开始疼了吗?”
郃劭瞥了眼不远处的书房,摇了摇头。
见对方没事,宁秩放心下来,坐下将瓶口打开递给郃劭。
郃劭似乎是渴极了,没一会整瓶水已下大半。宁秩见状,将自己的水也放到郃劭面前。
待郃劭喝完,他望着对方,沉吟道:“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郃劭手一顿,塑料瓶发出细微的形变声。
难道宁秩发现他没有失忆了吗?
他垂眸避开对方视线,沉默不语,似乎这样就能逃避接下来的对话。
宁秩见郃劭不应,只得接着道:“我们在外面的称呼还是换一换吧?”
刚刚在出租车上时,他就已经有这个想法。
之前无论是在医院,还是出租车里,每次郃劭喊他老婆时,他总是很别扭。
不仅是因为不习惯,还有一个原因——
他怕撞见认识的人。
人民医院离公司并不远,且周围都是居民区,不乏住在附近的同事。
万一郃劭在外喊他老婆时,不巧被认识的人听到,再到公司添油加醋一番,那可就真的有口难言。
他相信清者自清,但也深刻体会过流言可畏。
只一封推荐信,他和叶霜就在公司里被传的沸沸扬扬,一旦郃劭私下喊他老婆的事被爆出,后果如何可想而知。
这边宁秩就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已经想了又想,那边郃劭的思绪还在十万八千里之外。
郃劭当场愣住,目光盯着宁秩,仿佛没有听懂,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紧绷的神经骤然舒缓。
他松开被握得已经扭曲的瓶子,稳稳放到桌面上,仿若刚刚的沉默从未存在。
整个人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眨巴着眼,无辜的神情像极了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不谙世事,唯独声音带着丝沙哑,仿若劫后余生,
“换成什么?”
宁秩说:“直接叫名字就行。”
危机解除后,郃劭似乎放松过了头,开始得寸进尺。
他撇了撇嘴,不满道:“在公司叫宁总就算了,在外面还叫名字的话,多生分啊!”
可他俩确实也不熟,宁秩心想。
但考虑到对方的病情,他最终还是妥协:“……那你想怎么称呼?”
郃劭见对方满脸抗拒,玩心乍起,故作苦思冥想:“宁宁?”
宁秩皱眉:“……换个吧。”
“那……秩秩?”
“……”
“宁宁也不行,秩秩也不行,那……叫哥哥总行了吧?”说着,郃劭十分应景地低低喊了声:“哥哥~”
喊完眨巴着眼,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
宁秩彻底沉默了。
他完全没想到,在公司还算稳重的郃劭,私下原来是这种类型?
他双手环臂,缓了缓快要起立的鸡皮疙瘩,正色道:“还是叫名字吧。”
郃劭见玩过了头,也不再开玩笑,正襟危坐喊了声:“宁哥。”
“嗯?”宁秩下意识应声。
从小被尚慎叫“宁哥”,以至于刚刚郃劭叫他“宁哥”时,他竟差点以为是尚慎在叫他。
“在外叫你宁哥,这样可以吗?”郃劭浅笑道。
宁秩点头,这比刚刚的几个要正常多了。
称呼的事解决了,接下来就要开始解决当前最重要的事——照顾郃劭。
郃劭的后背因他受伤,理应他来解决此事。
正巧他有个大学同学家里开家政连锁公司,只要郃劭同意,明天就能派最好的护工直接过来。
宁秩轻咳一声,说:“我准备找个护工来照顾你。”
“护工?”郃劭没想到话题会忽然转到这方面。
宁秩点头,说:“我已经给你请了病假,你可以放心在家休养,当然医药费和这期间的工资也不用担心,算作工伤。”
说到这里,宁秩又怕他担心护工的钱,接着解释道:“护工的钱由我出,你不用担心……”
话还未说完,就被郃劭打断,“我不是担心这些,只是……”
宁秩看着郃劭,等待下文。
“我还以为你会在空闲时间照顾我,看来是我多想了。”说到后面,郃劭声音渐小,低到几乎听不见。
但宁秩还是一字不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