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姜云迈进施心纫家门的这一瞬间,还是没想明白这算哪门子赔礼道歉。
也是,让他借宿。好像也算。
施心纫这间的布局和姜云家几乎一模一样,但收拾得很干净,没有什么家具。散着书本的书桌也没有任何摆设,只有一张裱着木质相框的照片是唯一有生活气息的东西。
李婶是不是看走眼了,这怎么可能是拉了很多东西来搬家的人。
“看什么?”施心纫从姜云身后走过来,塞了杯水给他。
玻璃杯,看着像饭店批发一套十只卖的那种。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应急的,装装样子,明天就要跑路似的。
“你不会明天就搬走回家去了吧。”姜云有点尴尬,喝了口水。
“应该不会。”没想到的是施心纫真的回答了。
“先洗澡吧,身上一股烤串儿味,”施心纫站了起来,“你先,我这儿还有半张卷子没写。”施心纫说了就转回头,翻了卷子就埋进去。
“……行。”
如果谁问姜云的脾气怎么样,李如龙指定会说相当爆。
相当爆的时候得在被人不怀好意的找茬的前提之下,像这种莫名其妙的被安排,姜云还真没脾气。
姜云闭着眼抬起头,冲净了脑门儿上的泡沫。
施心纫家的浴室也像新盖起来的,他这个客人是第一个光临的一样。
姜云透过窗帘露出的一条细缝向外看,仍旧可以清楚的看到自家大敞的门和里边儿的一片灰暗。
分明就是这样一步之遥的距离,他偏偏觉出一种安全。这里好像跟整个小院割裂开,分出了一个崭新的地界。
就像……末日里的安全屋。
“好像也没安全屋这么夸张……”姜云抓了浴巾往身下一兜,回手一掏的时候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摸到应该放在架子上的新内裤。
这不是他家。
“操。”
姜云抓了抓脑袋,还没在裹着浴巾出去拿和让施心纫送之间做出抉择,浴室门忽然被推开了一条缝。
伸进来的是施心纫拿着盒内裤的手。
“姜云,人呢?”门外人叫了他一声。
姜云愣了愣,正要伸手去接的时候门又开大了一点,他一个激灵啪地一下给猛地阖上了。
内裤盒子掉在了浴室的地上。
“那个,你没事儿吧?我……”姜云隔着门说。
“没事,穿了出来吧。”外头顿了两秒才有了声音。
“你怎么还在写这张,你们也早该讲过了吧?”施心纫看了眼姜云笔下的语文卷子说。
“因为没写完。”姜云机械回应,脑子里都是排列的古文。
“完事儿。”施心纫收了卷子大手一挥,手肘直接怼上了姜云的手臂,难忍的钝痛在皮肤下快速散开。
“嘶……”姜云抬眼,“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报复你刚刚夹了我一下?”施心纫撩了一把姜云的短袖,听了这话也忘了动作了。
姜云看着他,又看了看这张堪堪坐下两个人的小桌。
碰着胳膊还算好,按理说这几乎没有距离的距离一伸手把人直接击飞才是正常的。
姜云沿着桌边看下去,这会儿才觉得施心纫的腿挨着自己的感觉有些奇怪。
他错了错腿,“你手红了。”
“啊,好像是。”施心纫瞥了一眼,似乎也是刚发觉。
“我刚才不是故意夹你。”姜云说,抓起笔接着写。
一题写完,才发现好像施心纫一直没出声。
施心纫的脑袋伏在叠在一块儿的胳膊上闭着眼睛,呼吸逐渐均匀。
照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碰倒,姜云伸手扶了一把。
上面是很稚嫩的施心纫和一个女人。
虽然看着很小,但姜云还是可以辨认得出。尤其是他眼尾的那颗痣,很特别。
这个女人,应该就是施心纫的妈妈。
“睡着了?”
“没。”施心纫半睁开眼,鼻音有些重。
“你不写了就让开行吗。”姜云是个如假包换的右撇子,坐这儿写字就跟和左撇子的许庆打着别吃饭一样难受。
施心纫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然后扯了扯嘴角。
“你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我为什么要跟第一面就抢了我们班地方的人客气。”姜云说。
施心纫从桌边滑了下去,直接蹭到了在姜云洗澡时铺好的地铺上,四仰八叉地重新阖上了眼。
“这人真是少爷吗。”姜云回头看了一眼,没忍住嘟囔了一句。
姜云收好卷子,指针已经走过凌晨十二点。
月光洒在桌边,这对于姜云来说是非常陌生的景象。他抬头,刚好可以看到高悬的弯月,在没有美感的漆黑夜空中异常明亮,毫不夸张,亮得像个灯泡。
有隐约的昆虫叫声,像无知无忧的小时候的夏夜。
“哎。”施心纫轻声道。
“醒了?”
“姜云,我感觉……”施心纫接着小声念着。
“感觉什么?”姜云转过身看他。
施心纫的衣角被蹭上去,露出了清晰的腰线。看起来很健康,有模糊的肌肉痕迹。
姜云错开眼,看回了施心纫的脸。
“说啊。”姜云踹了他一脚。
“我感觉,有人陪真好。”施心纫说。
姜云呼吸紧了紧。
谁说我他妈是来陪你的?
你觉得好就好?
该怎么回答。
“呃……”姜云摸了摸脖子。
没人跟他说过这种话,有点肉麻。
“其实我想说的是我感觉手好疼,它好像变成一个馒头了。”施心纫恢复了平时的语气。
“你直说很难吗。”姜云直接朝地铺一跪,抓了施心纫被夹的那只手看。
“操。”
“是不是,馒头。”
“嗯。”
“憋住了,笑出来就揍你。”施心纫懒懒地说。
姜云瞥了一眼这个自己的手变成这样还云淡风轻的少爷,想起了他那天在体育馆的样子,觉得他成为新一代校霸大概不费吹灰之力。
一掌就握住了姜云的拳头的人,这会儿手给这么轻易地夹成这样。
真是太不应该了。
“走。”姜云扯了把施心纫。
“这点儿不是修门师傅都做梦了吗,怎么还有小诊所开着。”
“孙大夫就住这诊所里面,他要睡才关门。”姜云说着,从里间走出来个年轻男人。
很年轻,就比他俩大最多五岁的样子。
“你又咋了。”男人问。
“不是我。”姜云把施心纫的手递了出去。
孙大夫叹了口气,“上次见这样的手还是动画片里。”
“您还看动画片?”馒头手本人很有心思闲聊。
孙大夫终于正眼看着施心纫,“陪我儿子看。”
“你居然结婚了?还有孩子?”姜云弹了起来。
“这个是我老婆,这是我儿子。”孙大夫掏出手机划拉开,壁纸就是一张家庭合照。拍得很公式,很粗糙,但是笑得都挺幸福。
“这个小伙看着面生啊。”孙大夫指了指施心纫。
“同学。”姜云说,头还低着看合照。
施心纫笑了笑,“我刚搬到这里,和姜云住一个院子,往后就面熟了。”
“你以为在这儿面熟是什么好事儿啊,你想三天两头跑诊所?”姜云把孙大夫的手机还回去说了句。
“对了,你爹今天来了一趟,要了一堆消炎外敷,说还记你账上。”孙大夫突然说。
“……知道了,”姜云瞥了眼刚刚走开的施心纫,压低了声音,“我能过几天来付清吗。”
“唉,不急。”孙大夫叹了口气,这儿一片儿没人不知道姜云家的事儿。
“谢谢。”
施心纫这会儿已经按着冰袋坐在了靠墙的座位,正朝诊所门外看着。
“有只猫。”施心纫说。
姜云定睛一看,“它怎么来这儿了。”
“认识?老相识?”
“它干的。”姜云指了指胳膊上那道。
“云哥,干它!”施心纫忽然振奋。
“别抽风行吗。”姜云看着他,“三班那些人知道你这样么。”
“不知道。”
姜云在施心纫身边隔了个位子坐下,困意就这么突然的席卷上来,他缓慢地闭上眼。
“明天,放了学,不,翘了,再去医院再看看。”姜云说完就觉得脑袋昏昏沉沉,随时都能睡着。
今天,又发生了他无时不刻都在祈祷不要发生的事情。
姜成功还是拿走了妈妈留给她的铁盒里的东西,他惦记很久了。
那些东西当了,是挺值钱的。
这是妈妈临走前对姜云说的话。
妈没有别的东西留给你了,这是所有。
然后把冰凉的铁盒塞进他手里,他觉得妈妈有时候心冷得就像这个铁盒一样。
……
混沌中,姜云感觉有人在轻轻抚摸他的颈侧,有点凉,但很舒服。
“妈!”
他乍地一下醒来。
眼前是施心纫,他的手在停在姜云的领口处。那片正在愈合的疤暴露在空气中。
别问这是怎么弄的。姜云沉默的看着施心纫,在心中默念。
“疼吗?”施心纫这样说。
姜云愣了愣,感觉自己也许还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