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种》 第1章 第一章 “云哥!” 姜云一进教室就撞上一脸慌张的李如龙,身后跟着一群人看着像要去干架。 “云哥你可算来了,三班的又占了我们的场地,正等你来了去理论!” 姜云把书包朝最后一排的座位上一扔,扯了一把梗在脖子里一路的衣领。今天是运动会,这会儿整栋楼的学生都往体育馆去了。 “走。”姜云转身迈出门,匀了匀跑了一路的气儿。 “云哥,你其实不用每天卡着点儿进学校吧,迟到了谁也不会说你,顶多就是教务处那几个老家伙……”跟在最后的许庆跑了上来,走在姜云旁边。 姜云没吱声。 “你脖子上怎么一道红啊,还流血!”李如龙一惊一乍起来,声音唰一下飙起来,炸得姜云本来就还没开机完成的右耳朵差点未战先衰。 “猫。好娃娃那儿不成天一群猫吗,被抓的。”姜云说。 “果然又是被猫抓的,不是我说,我看着你身上这样的疤好几次了,你就别招那几只了,没那亲近猫的体质。”李如龙说。 “我长相很凶残吗?像虐猫的?”姜云侧脸儿看了看他。 “不是你的事儿啊云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娃娃那几只猫成群结队,都是混江湖的,个个儿凶脸儿,谁也不爱。”大块头张煦终于出声了。 “人家不爱你倒是情有可原。”许庆嗤笑,在被张煦揪住衣领之前一溜烟儿窜进了体育馆。 姜云朝张煦看了一眼,这张煦刚被喜欢的女生拒绝了,说是不喜欢他这样的。 “云哥,你看!” 姜云一行人迈进体育馆,三班那几个正抓着篮球的停了动作,一齐迎了上来,打头的是个戴眼镜的。 姜云停在他对面,神色平常,冷淡地看着眼镜仔。 “真是不好意思,虽然说是你们七班预约的,但我们想着你们也不需要训练,这地儿不能浪费是不是。”眼镜仔说。 姜云眉头一皱。 “你他妈怎么说话的,占了我们的地方还有理了?!”李如龙站了上来,他比眼镜仔高了又大半头,脸快怼到一块儿去。 “哎七班的,要打架上西坡去,这是学校,没人陪你们过家家。”三班的人终于扔了篮球挤了上来,眼镜仔身边瞬间满满当当,姿态更昂扬了。 “我看你们别参加什么篮球赛了,早点退学去街上混着看着更顺眼。”眼镜仔扯着嘴角说。 姜云眼皮一垂,他有时候真的不太明白为什么所谓的重点七班里居然净是些这样的人。 “姜云,平时不是挺横吗?”眼镜仔不依不挠。 姜云回过神,挥起拳头就朝眼镜仔脸上一凿。出手利落得没人来得及反应,眼镜仔先是一个踉跄,一个倒栽葱倒了下去。 “我草,云哥,太解气了。”李如龙说,整个人兴奋起来,正要摩拳擦掌跟这七班的好好过招。 “你他妈的!”有人攥住姜云的衣领,姜云眼一挑,火直窜上脑,攒了拳头砸出去。 却被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人挡了下来。 单掌,迎着姜云的拳头抵过来,愣是用蛮力拦住了这一拳,手指缓慢地合在姜云的手背上,包得严严实实。 这一拦,所有人都停了动作。 姜云皱眉一看,生面孔。 “你谁啊少管闲事我告诉你!”许庆喊了一声。 “施心纫?” 这时候七班人群里有人冒头叫了一声。 失心人?什么玩意。姜云把拳头从这人手里扯出来,缓缓下落,挑了挑这人胸口戴的工作证。 “体育馆志愿者,七班,施心纫。”姜云念了出来。 “还志愿者呢,你们班儿占了我们班的地儿知道不知道!”张煦叫道,好像把刚才被许庆戳痛心事的气儿一块撒了出来。 施心纫扫了眼身后的人,没动弹。 姜云见状把工作证一甩,拍在施心纫胸口上。 “走吧。”姜云说。 “什么,怎么就走了,哎云哥!”李如龙腿跟上了姜云,脸还冲着身后,“你们等着!” “云哥,你今天怎么……” “今天去校外训练吧,反正明天就比赛了,外面馆子练得还能清净点。”姜云说。 “可是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那人谁啊!”张煦说,好些人一齐应声。 “施心纫。”姜云说。 “施什么人?” “校长好像叫施呈章吧。”姜云说完叹出口气,今天这日头晒得他睁不开眼,体育馆空调开得足还行,这一出来整个人都有气无力的。 “我操。”李如龙一个激灵。 “你他妈操谁啊你操。”张煦怼了他一下。 “云哥,那人莫不就是校长的儿子?什么时候转到七班的?”李如龙赶紧说。 “我操。”这下换张煦了。 “你操谁啊?上一边儿去。”李如龙拍了一把张煦。 “云哥,你怎么记着校长的名儿啊。”许庆说。 “入学通知书上有,看了一眼。”姜云说。 “嚯,还得是云哥。” “你说这七班,往后会不会变成施心纫的天下啊。”许庆说。 好娃娃后街就有一家新开的体育馆,一群人打了大半天,推门儿一出居然已经一地黄昏。 “哎,舒坦。教务老头不会揪着我们不放也只有运动会这几天了。”李如龙双手背后舒出一口气。 “我走这边。”姜云说。 “等等啊云哥,我们几个去好娃娃,一块儿啊。” “不了,我不爱吃麻辣烫。”姜云瞥了一眼好娃娃旁边的砖墙,这会儿上边一只猫也没有。 “我记着你以前三天两头来好娃娃吃饭啊……”许庆说。 “行了别啰嗦了。”李如龙推了一把许庆,“对了云哥,你脖子被猫抓的,记得去打针啊。” “知道。”姜云转身拐进窄街,过了这条街就是他家。 这窄街是个有点长的下坡,得走六七分钟的。这人站在窄街的最高处往下看,就是满眼破乱疮痍,色调都是灰的。就这样一街之隔,姜云身后的这片早开始建设新区,现在大部分都新得让人不敢碰一下,感觉一碰就要给碰脏了。 就是这么割裂。 再过些年,他家会不会也被全拆了,盖成商业街?新城又会变成什么样? 姜云把钥匙微微上抬插进锁孔,熟练地旋了两个半圈儿,门吱呀开了。 “小云放学了?” 李婶抱着刚收的床单被套,看着姜云笑了笑。 “嗯。李婶。” 这户两层小院,没什么人家乐意跟姜云这户扯上什么关系,姜云也没长讨喜的脸,更何况……总之只有李婶跟姜云说话,几乎都是关于李婶那常年未归的儿子的。 其实李婶跟谁都说,也都只是来来回回地说她的儿子。 “小云啊,你认不认识那户的人呀?”李婶走近来,指了指姜云家隔着悬空的对面那户。 “李婶,那户一直没人租,没人住。” “不是的呀,今天有人来搬进来了,东西还怪多,卡车拉来的呀!” 姜云眯着眼睛看,的确对面那户窗内的样子与以往不同。 姜云从来不关心这些,谁来了谁又走了,他只能这样配合着李婶。 他努力打量窗边的物件,好给李婶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时,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视野。 那人面对着姜云,也像姜云一样打量着对面。 ……施心纫? 他怎么在这儿? “原来就是这小伙子租的啊,跟小云你是一个学校呀,你俩认识吗?我儿子以前,也跟他一样,大高个,又精神……” 姜云应付了李婶,抓在门把上能有十分钟的手终于能推开房门。 一股常年被烟气浸透的死气扑面而来,这户背光,姜成功的这间一直都是一片晦暗。 姜云屏住呼吸,按开手机闪光灯,以免又踩到地上的啤酒瓶。摔上自己房间门,径直大步朝桌边的窗户去,用力攥住生锈的把手一拽,窗子完全大开。 街道嘈杂隐约的声响灌进来,风恰好吹向这边。 他长长地吸进一口气。 因为长时间憋气,心脏砰砰地剧烈跳动着。姜云老是摸不着自己的脉搏,摸不着自己的心跳,可能是没摸对地方。他喜欢现在这样,心跳很明显,在胸口里撞来撞去,不用他摸。 七点了,天还很亮。 姜成功这几天应该都不会再回来,毕竟他早上才来过一趟。 姜云坐在桌前,风吹得他心渐渐静了下来。 他掏出几张皱皱巴巴的卷子,用手捋了两把。体育馆人太多了,存储柜早就没空,他们几个的书包跟后来的一堆人的东西揉在一块,最后李如龙头都钻进去才揪出来姜云的书包。 “傻逼。”姜云想着不禁笑了笑。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施心纫应该就是施呈章的儿子,那为什么还会留在这里,转到这个普通学校,还租这种小院住? 姜云的笔顿了顿,门忽地被敲响了。一下接着一下,越来越用力。 姜成功。 姜云感觉有什么瞬间压在他的头顶,什么都看不清,感受不到。沉重,一片漆黑,手心一片冷汗。 他怎么又回来了。 敲门声愈发重,好像姜成功的嘶吼,命令着姜云打开房门。 姜云想要咽下口水,却发现早已口干舌燥。 他像从前很多次一样,认命地拉开房门。 “你好。”门外人说。 不是姜成功的声音。 姜云终于能够呼吸出来,在紊乱的心律中,对上了施心纫的眼睛。 “你怎么来了?” 第2章 第二章 姜云皱着眉头看着这个今天在体育馆逞能的转学生。 “你他妈现在不会要说这儿也是你的地盘儿了吧?”姜云呼吸逐渐变得正常,也没什么被压制的沉闷感,他现在只想给施心纫一拳。 不知道是因为他吓到了姜云,还是今天在学校的事儿。 可能都有。 姜云站出身来,阖上了门,没有请施心纫进去坐坐的意思。 “这个,是不是你的。”施心纫掏出一枚戒指。 姜云下意识抓了一把脖子上的项链,果然变得光秃秃的。 “嗯……xingxing?谁是xingxing。”施心纫看了眼戒指内圈的刻字,慢条斯理地念了出来。 姜云去抢,却被施心纫闪了一手。 “女朋友?” 姜云沉下神色,“跟你有关系吗。” 施心纫笑了笑,抓过姜云的手摊开,把戒指板板正正地放在了正中就转身走开。 姜云攥了戒指赶紧抽回手。 这人什么毛病? “等会儿,你这就走了?”姜云叫住他,“还以为你是来为今天的事儿道歉的。” “我现在道歉也来不及了,占了就是占了。”施心纫回头看他。 “自然有来得及的方法,就看你是不是有诚意了。”姜云说。 施心纫又返回来走近了,“你是不是叫姜云?” “怎么。” “是不是我没诚意,你就要像之前一样带着你那群小弟让我不得安宁最后不得不退学?” 姜云挑了挑眉毛,这人知道得还挺多。又转念一想,这地方没几个人乐意待,施心纫如果谋划着离开,正好借着他这手再转一次学。不用在这破旧的小院,不用在最不起眼的学校,也不用离施呈章这么近。 “云哥,这三班的怎么回事,他妈的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以前也没见这么厉害啊。”李如龙撑着膝盖喘气。 这场打得实在是没劲,七班一直在被压着打。三班虽然一贯打得不错,混着打的时候能感觉得到,但一定不是把他们压得这么惨烈的不错。 “大龙,这边!”姜云高喊一声,奈何随最后一秒一同落下的,还是三班的得分球。 全场欢呼。 “怎么回事。”张煦抹了把汗,“三班什么时候这么有人气了。” “看看吧。”许庆已经从观众席窜了下来,把手机摆在他们中间。 “新城一中校草施心纫?!”李如龙钻进来瞅了眼,“哎,这名头我觊觎好久了,谁说定就定啊。” “谁知道呢,大概是脸吧。”许庆小声,还是被李如龙揪了一把。 欢呼的余热中,不少人都围着志愿者身份的施心纫。姜云狠狠瞥了一眼,昨天的话全白谈。 放水,诚意? 全是扯蛋玩意儿。 姜云终于把脑门上最后一点儿汗擦干净并且感觉没有汗在摇摇欲坠了,提上东西最先迈开了步子。 “走吧,还有课。” “啊——又要回到地狱般的生活了——”许庆哀嚎。 “往后边儿撤撤。” 这是姜云前桌第四次让他往后边儿挪桌子。 “你敢不敢睁眼看看我快撤墙里了。”姜云说。 “噢。”前桌朝后瞥了一眼,怯生生地发出了一个单音节。 “云哥,你觉不觉得沈幸的很好看啊。”李如龙凑过来小声说。 “谁?”姜云在乱成一团的课桌上翻了能有十几分钟,愣了愣才回了李如龙一句。 “我的哥,你怎么了。我说沈幸的啊。”李如龙这回带上了肢体动作,做贼一样指了指姜云的前桌。 “她叫沈幸的。”姜云说。 “啊。” “这个‘的’起什么作用。”姜云第一眼看他前桌的名儿是跟别人的名儿连在一块儿的,他还纳闷为什么要在中间加个“的”。 合着她不叫沈幸,是叫沈幸的。 “你去问问她爸妈?哎呀我就问你是不是好看。”李如龙猴急。 “好像是吧。”姜云接着翻桌子,极其敷衍。 “你他妈到底在找啥!”李如龙快炸了。 “李如龙姜云!干什么干什么!教室放不下你俩了是吧,出去站着!两人,都给我出去!” “这节没听上。”姜云站在教室后门外边。 “这有什么的,我们不是一直……”李如龙靠着墙,就差双手一撑朝台子上一坐,“啊,我忘了你……” 姜云没说话。 “云哥,我求沈幸的给你补补行吗。” 姜云瞥了他一眼,“你别整这些幺蛾子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李如龙还想说什么。 “我在这儿听也算听了。”姜云竖起耳朵专心听讲。 “云哥,你刚一直找什么呢。” “小声点,等会儿再说。” “姜云。” “我他妈是不是让你小点声别说话了吗?”姜云扬了声音抬头。 叫他的不是李如龙。 “云哥,是施心纫。”李如龙说。 整堂课,老师都在谈天谈地,谈有的谈没的,其实姜云根本不用这么费劲扒拉趴墙根听。 铃一打,走廊瞬间拥挤起来,施心纫还杵在他跟前。 “是啊,你找什么呢?”他重复了一遍李如龙的话。 姜云瞥了他一眼并不想搭理,没成想施心纫直接挡住了后门。 姜云一顿,“哦,你是来谢罪的。” “什么谢罪?”施心纫笑着。 “昨天是不是说了你要真心道歉,就放水给我们赢吗?今天三班打了鸡血一样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干的。” “我的确让他们放水了,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施心纫说。 这会儿已经有不少路过的学生盯着他俩看了。 “放屁。”姜云看着施心纫。 “没放。” 姜云白眼一翻,就要撞施心纫,“起开。” “你是不是在找戒指啊。”在姜云靠近他的瞬间,施心纫贴近了姜云,在他耳边轻语。 “我□□是不是有病?!”姜云一个激灵,耳边跟被针扎了似的不得劲儿。 “喏。”施心纫打开手掌,姜云的戒指就像昨天被施心纫放在姜云手心里一样安然躺在施心纫的手掌心。 “你还了我,又偷回去?”姜云紧抓了一把施心纫的手腕。 李如龙时不时冒头朝后门看,见姜云这一个动作跟火箭发射一样飞了出来。 “怎么了云哥。” 施心纫看了眼一触即发的李如龙和一脸嫌弃自己的姜云,还是笑了笑撤开了七班后门,消失在了人群中。 “今天打球的时候,你看见我戒指掉了吗?” 李如龙摇头。 “我操!兔崽子跑这么快!” “别追了!”张煦拽了把许庆。 “人家姑娘虽然拒绝了张煦,也不代表就要跟这几个三中的混混谈啊,要不要脸,找我们干架算几个意思。”李如龙边喘边说。 “人家就是谁也不爱,要么就是没心思谈恋爱呗。” “倒是许庆给人白砸了一下。”张煦说。 “哎,这会儿有猫了啊云哥!” 几个人顺着一中大门一路追一路打,正跑到好娃娃边儿上,薄薄的月色盖在砖墙上,几只猫懒散的卧着,谁也不搭理谁。 “咪咪!” 李如龙嘬了半天,一只带花纹的跳了下来,缓慢地走了两步。李如龙伸出根儿手指头在它毛发上顺了两下,呼噜声就有了。 “云哥,这只温顺。” 姜云这会儿跟这波人颠儿了一通感觉肠子都颠乱了,半天没说话的劲儿。他盯着这只猫,猫也看着他。 眼挺圆,脸也挺圆。 姜云蹲下身,手刚摸上脑袋,这猫抽了似的弹起来就飞回墙上去。 “不是吧云哥。”李如龙说,“这都不行,我看你真是没有这方面的灵性。” “不通猫性。”许庆说。 “滚一边儿去,走了。”姜云拍了拍衣服,身后几个人还在叽喳吵闹,他转过拐角,窄街下的灯火依稀亮着。 姜云叹出口气。 不想回家。 “哎!” 姜云闻声朝街对面看,施心纫正冲自己扬了扬头,个儿高得都快够到墙上那几根孱弱的爬山虎幼苗。 姜云盯了他两秒,没动。 施心纫见状走近,抓了姜云就往反方向走。 “你他妈干嘛!” “带你去你该去的地方。”施心纫说。 按正常走向,姜云是绝对不会跟着走的。 他自己都没察觉胳膊上让小猫给划了一道,居然是施心纫看见的。 “怎么样。”施心纫看着按着胳膊的姜云。 姜云瞥了他一眼,“什么怎么样。” “这医院怎么样。” “有病吧你。” “没。”施心纫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姜云本不想理,但这人说话东一片西一片莫名其妙让他心闷。 施心纫张张嘴正要回答,却被打断了。 “心纫啊,好久没见了。” 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手腕上一块儿夺目的表,姜云认不出什么牌子的,只觉得这人位置一定坐的很高。 “李叔叔。” “回新城,适应得还好吧,替我跟你爸爸问好啊。” “谢谢李叔叔关心,我会的。” 施心纫的音量比以往要高一个度,一个字一个字的送,虽然这人平时也字正腔圆的,就是跟现在不一样。 这就是传说中的应酬? 刚上高中的人哪需要应酬。 姜云脑子里涮锅似的,有啥看不见,只得下筷子夹,夹出来是啥他也不知道。就这样连世界末日也想过一遍后,施心纫终于告别了中年男人。 “你要记得来补针。”施心纫说了就要走。 “不是,我还没给钱啊。” “哦,我来就不用给钱。”施心纫看着他。 “……我还是给。”姜云朝旁边看了看,交款处就在那儿。 “我叫这儿的人不能收你的钱了。”施心纫握住姜云的手腕。 “啧,松手!”姜云扽了一下,把手收进了校服口袋。 “你把钱给我吧。”施心纫说。 “给你?” “嗯,分期给,分个二十四期的。” “你真的有病。” “别跟着我!我打你你信不信?” 施心纫踩着姜云的影子走,让姜云心烦的是这条街上行人稀少,施心纫的脚步声显得特别清晰。 “你要真想打我,还会问我?”施心纫说,“我早听说一中有个姜云,是个什么大哥,有一群小弟,我以为你得是丧彪那样儿的,没想到……” “闭,嘴。”姜云猛地转过身,差点就撞在施心纫身上,食指隔空在他嘴上比了比。 “你叫三班那几个玩儿了命的打比赛,是不是故意的?” “我要说就是故意的,又怎样?”施心纫轻描淡写,眼里满是不管不顾,什么都不在乎的神色。 姜云看着,食指顿了顿放了下来。 跟电视剧里那些少爷一样,欠揍。 “你脖子上,又是被什么抓的?”施心纫忽然扯了一把姜云的衣服领子,露出了脖子上的伤。 这疤堪堪结了痂,离养好还差好些日子。 姜云用力把领子扯回来,瞪着眼警告施心纫。 他也还真不好一拳捶上去算了,毕竟这人真的给他免了针的钱。虽然他是被强迫免费的。 “我说别跟着我,你听不懂人话么。” “我跟你住一块儿,你忘了?” 第3章 第三章 小时候听人说,影子被踩的话会倒霉。小姜云深信不疑,他隐约记着为了这事儿还跟人打了一架。其实就是一块儿胡玩儿,但他是结结实实把人打了。 真傻。 姜云想想无语,却还是下意识侧头瞥了眼自己的身后,想确认施心纫到底是不是还在踩着他的影子走路。 他刚侧过头,发现怎么都看不清影子。 反倒是路边小吃摊看了个一清二楚,炸串儿,烧烤,麻辣烫什么乱七八糟都有,每个摊都坐着人,热气从每颗埋在碗里的头上冒出来。 “饿?”施心纫说。 “不……”不管什么是问句,姜云第一反应都是拒绝。施心纫倒是没管他,直接走进去挑了个空桌坐下了。 姜云愣在路边,一时不知道该留还是走。 “两碗炒饭,还有……”施心纫点餐点得行云流水,让姜云有种这地儿是五星级餐厅的错觉。 “大少爷第一次吃路边摊吧。”自上次比赛被溜了一趟,姜云就把罪魁祸首的名头一股脑安在施心纫头上,总想趁机还回去。 现在还没找着还回去的时机,就见缝插针的恶心他,也不能莫名其妙的打他一顿啊。 愚公都移山,精卫还填海,他就不信他这一点点儿的还不够。 憋闷。 施心纫倒看着乐得自在,“谁跟你说我是大少爷。” “用得着谁说吗。”姜云扯了根筷子出来。 “我可没点你的份儿,”施心纫把筷子从姜云手里抽了出来,“没想到你真跟着我来了。” 谁他妈是跟你来的。 “是,我不饿,我一点儿都不饿。” 姜云运了运气,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抬脚就要走的时候正好跟端着饭的老板撞上,混着锅气的饭香让他恍惚了一秒。 “不小心点多了,快回来吧云哥。”身后人做作的尖着声。 “你他妈怎么不去演戏。”姜云恨恨回头,却发现施心纫笑得特别有诚意。 跟许庆坑拐人报名运动会的表情有得一拼,极具感化力和欺骗性。 姜云退了一步,坐下了。 是因为饭太香了。 施心纫好像也这么觉得,从夹起第一筷子送进嘴里到现在就没说话。 “还挺接地气。”姜云嘟囔着,风卷残云地吸入。 “我都回这儿了,总不能让新城适应我吧。”施心纫咽了口汽水,回了句。 “那真是为难你了。”姜云说。 “其实不是新城为难我。”施心纫说。 虽然姜云一直夹枪带棒的想报复点儿什么给施心纫,但他还是在施心纫露出这种神情的时候保持了沉默。 陌生。 姜云长这么大,没见过谁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该怎么形容?不知道。 “你,为什么租那破院子住。”姜云问。 “没有破吧,挺干净的。”施心纫说。 “这是重点吗?” 姜云其实也没觉得那院子破过,破败的是别的,不是院子。 “我想住啊,这个年龄不都流行离家出走吗。”施心纫说。 离家出走?原来他跟施呈章关系真的不好。 “但没想到真跟你住到了同一个院子。”施心纫话音一转,“这算不算缘分?” “小云啊,你可算回来了,你爹刚走,快过来看看吧!” 栏杆边儿挤满了爱听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邻居,李婶在二楼楼梯口等着,见了姜云赶紧喊起来。 他又回来了。 方才的轻松和平常瞬时无影无踪,姜云的心重重沉下去,上楼梯的小腿仿佛有什么在拖着在往下坠。 又是什么样的景象? 姜云忘了呼吸,站到门前。房门轻轻一碰就弹开,一点儿声音都彻底没有了。 这门是被姜成功踹的,越来越吱呀难听,直到今天,终于连合都合不上。 姜云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书桌和柜子里的东西都被翻到地上,柜子最底下那层直接被拽了出来。 姜云抓了散在柜子旁边的铁盒子,里边儿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缓缓起身,看着这满目疮痍,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心情。 他抬眼,看到了站在房门外的施心纫,就好像小时候看被爸爸妈妈牵着手领进游乐园的小孩。 “我现在还在幻想着那些东西,还幻想姜成功忽然转性了,有良知了,”姜云说,“不过有时候我也能理解自己,这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多想想怎么了。” 夜风吹得他额头沁凉,姜云以前倒是常来院子的天台上吹风,不知道为什么来这儿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了。 施心纫坐在他身边,没有说话。 “你……”姜云看了看他,顿住了。 “你该不会是想劝我回家吧。”施心纫平静地说,“‘有家为什么不回’是不是?” “没。” “我家可没这样的风。”施心纫轻轻闭上了眼。 “什么风?” “像现在一样好闻的风啊。” “好闻?”姜云皱了皱眉。 “嗯,你仔细闻闻。”施心纫说。 “没味儿。” “你难道没闻到小摊儿的香味吗?”施心纫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摊亮光,坐在这儿刚好可以看到。 姜云眼皮一垂,“就不该理你这茬。” “走吧,修门去?”施心纫说。 “这么上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家门。”姜云瞥了他一眼。 “我就发现了,你长得怪拽的,说话也要拽起来才配得上这张脸是不是?”施心纫站起来双手揣进裤兜居高临下的看着姜云。 倒是不少人说过他拽,姜云也不奇怪。 “门现在修不了,没工具。这个点儿修门师傅估计都开始做梦了。”姜云也站起来,平视着他,“掩着门算了,家徒四壁,谁惦记。” 施心纫的眼睛被这夜色照的发亮,盯着姜云。 “干什么。”姜云看着,下意识进入战备状态。他打架打惯了,这种平静如水的眼神下,一般隐藏着的都是伺机爆发的杀气。 “要是有人惦记你怎么办?”施心纫幽幽道。 这算不算缘分? 姜云脑海里忽然重播了一遍施心纫方才的话,跟现在的这句话叠在了一起。 “没人惦记我。”他说。 “去我那。”施心纫说,“就当给你赔礼道歉了。” 第4章 第四章 说实话,姜云迈进施心纫家门的这一瞬间,还是没想明白这算哪门子赔礼道歉。 也是,让他借宿。好像也算。 施心纫这间的布局和姜云家几乎一模一样,但收拾得很干净,没有什么家具。散着书本的书桌也没有任何摆设,只有一张裱着木质相框的照片是唯一有生活气息的东西。 李婶是不是看走眼了,这怎么可能是拉了很多东西来搬家的人。 “看什么?”施心纫从姜云身后走过来,塞了杯水给他。 玻璃杯,看着像饭店批发一套十只卖的那种。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应急的,装装样子,明天就要跑路似的。 “你不会明天就搬走回家去了吧。”姜云有点尴尬,喝了口水。 “应该不会。”没想到的是施心纫真的回答了。 “先洗澡吧,身上一股烤串儿味,”施心纫站了起来,“你先,我这儿还有半张卷子没写。”施心纫说了就转回头,翻了卷子就埋进去。 “……行。” 如果谁问姜云的脾气怎么样,李如龙指定会说相当爆。 相当爆的时候得在被人不怀好意的找茬的前提之下,像这种莫名其妙的被安排,姜云还真没脾气。 姜云闭着眼抬起头,冲净了脑门儿上的泡沫。 施心纫家的浴室也像新盖起来的,他这个客人是第一个光临的一样。 姜云透过窗帘露出的一条细缝向外看,仍旧可以清楚的看到自家大敞的门和里边儿的一片灰暗。 分明就是这样一步之遥的距离,他偏偏觉出一种安全。这里好像跟整个小院割裂开,分出了一个崭新的地界。 就像……末日里的安全屋。 “好像也没安全屋这么夸张……”姜云抓了浴巾往身下一兜,回手一掏的时候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摸到应该放在架子上的新内裤。 这不是他家。 “操。” 姜云抓了抓脑袋,还没在裹着浴巾出去拿和让施心纫送之间做出抉择,浴室门忽然被推开了一条缝。 伸进来的是施心纫拿着盒内裤的手。 “姜云,人呢?”门外人叫了他一声。 姜云愣了愣,正要伸手去接的时候门又开大了一点,他一个激灵啪地一下给猛地阖上了。 内裤盒子掉在了浴室的地上。 “那个,你没事儿吧?我……”姜云隔着门说。 “没事,穿了出来吧。”外头顿了两秒才有了声音。 “你怎么还在写这张,你们也早该讲过了吧?”施心纫看了眼姜云笔下的语文卷子说。 “因为没写完。”姜云机械回应,脑子里都是排列的古文。 “完事儿。”施心纫收了卷子大手一挥,手肘直接怼上了姜云的手臂,难忍的钝痛在皮肤下快速散开。 “嘶……”姜云抬眼,“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报复你刚刚夹了我一下?”施心纫撩了一把姜云的短袖,听了这话也忘了动作了。 姜云看着他,又看了看这张堪堪坐下两个人的小桌。 碰着胳膊还算好,按理说这几乎没有距离的距离一伸手把人直接击飞才是正常的。 姜云沿着桌边看下去,这会儿才觉得施心纫的腿挨着自己的感觉有些奇怪。 他错了错腿,“你手红了。” “啊,好像是。”施心纫瞥了一眼,似乎也是刚发觉。 “我刚才不是故意夹你。”姜云说,抓起笔接着写。 一题写完,才发现好像施心纫一直没出声。 施心纫的脑袋伏在叠在一块儿的胳膊上闭着眼睛,呼吸逐渐均匀。 照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碰倒,姜云伸手扶了一把。 上面是很稚嫩的施心纫和一个女人。 虽然看着很小,但姜云还是可以辨认得出。尤其是他眼尾的那颗痣,很特别。 这个女人,应该就是施心纫的妈妈。 “睡着了?” “没。”施心纫半睁开眼,鼻音有些重。 “你不写了就让开行吗。”姜云是个如假包换的右撇子,坐这儿写字就跟和左撇子的许庆打着别吃饭一样难受。 施心纫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然后扯了扯嘴角。 “你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我为什么要跟第一面就抢了我们班地方的人客气。”姜云说。 施心纫从桌边滑了下去,直接蹭到了在姜云洗澡时铺好的地铺上,四仰八叉地重新阖上了眼。 “这人真是少爷吗。”姜云回头看了一眼,没忍住嘟囔了一句。 姜云收好卷子,指针已经走过凌晨十二点。 月光洒在桌边,这对于姜云来说是非常陌生的景象。他抬头,刚好可以看到高悬的弯月,在没有美感的漆黑夜空中异常明亮,毫不夸张,亮得像个灯泡。 有隐约的昆虫叫声,像无知无忧的小时候的夏夜。 “哎。”施心纫轻声道。 “醒了?” “姜云,我感觉……”施心纫接着小声念着。 “感觉什么?”姜云转过身看他。 施心纫的衣角被蹭上去,露出了清晰的腰线。看起来很健康,有模糊的肌肉痕迹。 姜云错开眼,看回了施心纫的脸。 “说啊。”姜云踹了他一脚。 “我感觉,有人陪真好。”施心纫说。 姜云呼吸紧了紧。 谁说我他妈是来陪你的? 你觉得好就好? 该怎么回答。 “呃……”姜云摸了摸脖子。 没人跟他说过这种话,有点肉麻。 “其实我想说的是我感觉手好疼,它好像变成一个馒头了。”施心纫恢复了平时的语气。 “你直说很难吗。”姜云直接朝地铺一跪,抓了施心纫被夹的那只手看。 “操。” “是不是,馒头。” “嗯。” “憋住了,笑出来就揍你。”施心纫懒懒地说。 姜云瞥了一眼这个自己的手变成这样还云淡风轻的少爷,想起了他那天在体育馆的样子,觉得他成为新一代校霸大概不费吹灰之力。 一掌就握住了姜云的拳头的人,这会儿手给这么轻易地夹成这样。 真是太不应该了。 “走。”姜云扯了把施心纫。 “这点儿不是修门师傅都做梦了吗,怎么还有小诊所开着。” “孙大夫就住这诊所里面,他要睡才关门。”姜云说着,从里间走出来个年轻男人。 很年轻,就比他俩大最多五岁的样子。 “你又咋了。”男人问。 “不是我。”姜云把施心纫的手递了出去。 孙大夫叹了口气,“上次见这样的手还是动画片里。” “您还看动画片?”馒头手本人很有心思闲聊。 孙大夫终于正眼看着施心纫,“陪我儿子看。” “你居然结婚了?还有孩子?”姜云弹了起来。 “这个是我老婆,这是我儿子。”孙大夫掏出手机划拉开,壁纸就是一张家庭合照。拍得很公式,很粗糙,但是笑得都挺幸福。 “这个小伙看着面生啊。”孙大夫指了指施心纫。 “同学。”姜云说,头还低着看合照。 施心纫笑了笑,“我刚搬到这里,和姜云住一个院子,往后就面熟了。” “你以为在这儿面熟是什么好事儿啊,你想三天两头跑诊所?”姜云把孙大夫的手机还回去说了句。 “对了,你爹今天来了一趟,要了一堆消炎外敷,说还记你账上。”孙大夫突然说。 “……知道了,”姜云瞥了眼刚刚走开的施心纫,压低了声音,“我能过几天来付清吗。” “唉,不急。”孙大夫叹了口气,这儿一片儿没人不知道姜云家的事儿。 “谢谢。” 施心纫这会儿已经按着冰袋坐在了靠墙的座位,正朝诊所门外看着。 “有只猫。”施心纫说。 姜云定睛一看,“它怎么来这儿了。” “认识?老相识?” “它干的。”姜云指了指胳膊上那道。 “云哥,干它!”施心纫忽然振奋。 “别抽风行吗。”姜云看着他,“三班那些人知道你这样么。” “不知道。” 姜云在施心纫身边隔了个位子坐下,困意就这么突然的席卷上来,他缓慢地闭上眼。 “明天,放了学,不,翘了,再去医院再看看。”姜云说完就觉得脑袋昏昏沉沉,随时都能睡着。 今天,又发生了他无时不刻都在祈祷不要发生的事情。 姜成功还是拿走了妈妈留给她的铁盒里的东西,他惦记很久了。 那些东西当了,是挺值钱的。 这是妈妈临走前对姜云说的话。 妈没有别的东西留给你了,这是所有。 然后把冰凉的铁盒塞进他手里,他觉得妈妈有时候心冷得就像这个铁盒一样。 …… 混沌中,姜云感觉有人在轻轻抚摸他的颈侧,有点凉,但很舒服。 “妈!” 他乍地一下醒来。 眼前是施心纫,他的手在停在姜云的领口处。那片正在愈合的疤暴露在空气中。 别问这是怎么弄的。姜云沉默的看着施心纫,在心中默念。 “疼吗?”施心纫这样说。 姜云愣了愣,感觉自己也许还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