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扰什么打扰！”向芹一声把刚要熄灭的声控灯又吼亮了，“实不相瞒，就是这小子自己说一个人住害怕，我才想到或许你或许可以来这儿住一段时间。”
如果不是百亦染，她脑子怎么可能忽然抽抽了，然后听了一路的噪音。
向芹用力推开门。
这扇门似乎是某种封印，一推开，地板上铺的瓷砖开始随着某种频率剧烈震动。
她皱了皱眉，看向百亦染的房间——门缝里漏出的不是光，是声浪。
“咚！咔嚓——滋啦——”
像是有人把铁锅扣在架子鼓上，又拿生锈的扳手猛敲，夹杂着跑调跑到太平洋的嘶吼：“我要——飞——向——月——亮——啊啊啊——！”
“咚咚！咚咚！”向芹这辈子都没这么用力敲过门，而里边的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艺术里，根本没发现有人来了，“百亦染，百亦染！”
向芹偷偷瞄了一眼季子正，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好像在压抑着怒火。
“对不起啊，季老师。我这个表弟，业余爱好搞点儿音乐。我也没想到他搞的是这种音乐。”向芹连忙转身向季子正道歉，只差把“对不起”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向老师不用道歉，他唱得感情很充沛，冲击力很强。”季子正一脸认真。
“恭维了恭维了。”真的是恭维了。向芹深吸一口气，“季老师你别逞强。”
她心中默默对季子正竖起大拇指：不亏是一个优秀演员！
“没有，我想或许这段时间，还可以和你表弟一起探讨一下音乐的造诣。”
造诣，就他？向芹瞥了一眼百亦染。
“百亦染！不接电话，我来了你也当看不见我！”向芹冲到百亦染面前，一把扯掉他的耳机。
“芹姐！大晚上你发什么疯？”
向芹把百亦染从地上拽起来：“诶，看见没，有客人来了，这位可是……”
“季皓，请多多关照。”季皓，也就是季子正伸出一只手，另一只手指在向芹都注意不到的地方轻轻摩挲着裤子上的布料，微垂的眼睑下，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盖住眼底的情绪。
“应该的应该的。你好你好！我是百亦染。”百亦染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大，凉凉的。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便装的男人，一头利落的乌黑色短发，眼睛如同潭水一般深，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让人感觉很舒服。
百亦染暗暗朝向芹竖起大拇指：“芹姐，可以啊。这人你从哪儿找来的？”
“百亦染，这是我工作上的……同事。来这儿借住几天，你可给我招待好了啊！”向芹嘱咐起来，捏起百亦染的耳朵，声音稍稍压低：
“要是你把他得罪了，害我工作上被他记恨，我可和你没完！”
向芹嗓门又响亮了起来：“还有啊，这位是客人，可不是咱家帮佣，别冲着人家使你那大少爷脾气。”
“知道了知道了！”
百亦染听向芹威胁了好一阵子，才把她熬走。
“听她说话都给我听困了。”百亦染打了个哈气，像猫一样伸了个懒腰，窜到厨房不知道霹雳咔嚓干什么。
一会儿，他拿了两杯橙色的饮料出来：“蜂蜜柚子茶，助眠的，你尝尝。”
“谢谢。对了，那个季是禾子季，皓是白告皓，季皓。”
季皓接过杯子，指腹微微触碰到少年的指尖。他没办法忽视杯子后面那张阳光的脸。
“季皓，我记住了！我叫百亦染，”百亦染从一旁抓起一张纸，唰唰唰写下三个大字，“就是这仨字。”
季皓顺手接过纸：“我知道。”
他又补充一句：“听向老师说过。”（实则不然）
“啊？她还和你说过这个。”百亦染向前走一步，碰了碰季皓的肩膀，“欸，你悄悄告诉我，她是不是和你说什么关于我的坏话了？”
季皓轻笑：“你表姐在你心里就是这个地位吗。”
“她可没少干过这种事。和她一起工作，真是辛苦你了。”百亦染拍拍他的肩膀，“我听她说你明天还有工作，就不打扰你了，早点儿休息吧，晚安！”
“晚安。”季皓自从来到这里，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偷偷追随着不远处那个身影，现在也一样。
他注视着那个哼着小曲儿离开的背影，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真的是你，Brond。
你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今夜窗外的月亮格外圆，倒影栖在楼下喷泉水池中。池水被月光洗得透亮，几尾锦鲤在月影下游动，偶尔摆尾搅碎一池银辉，细碎的光点便随着水波轻轻晃漾。
这般的宁静可惜向芹是享受不到了，她还得开车回酒店。她拨通电话，又一秒挂断，懊恼地拍了拍脑袋。
“傻了傻了，怎么还大晚上骚扰上舅妈了。”她点开定时留言：
“舅妈~百亦染那生活费您过几天再给他停了呗！”
“季皓，啊呸。季子正，就是那个大明星，您知道吧！您最近还看的《室温26℃与她的猫》，就是他主演的，也是您外甥女我，做的妆造，嘻嘻！”
向芹解释了一下季子正是如何住进尧安天苑的以及百亦染需要一点儿小钱来替她招待客人。
一天的活动结束了，她回到酒店美美睡了一觉，做了一个百亦染被停卡后走投无路，在大街上乞讨的梦。
而同样的街，季皓却看到了那个曾经耀眼夺目的男孩。
他年龄不大，陌约**岁，抱着一把标准弦长的吉他，棕色的头发在日照下发光。
“各位哥哥姐姐行行好，给点儿饭吃吧！我给你们唱歌。首先呢，是我的原创歌曲——《失眠》。”
简单的和弦，伴随着他独特的嗓音。
“辗转来回几个夜，思绪万千可没有解……”
街上行人匆匆，没有多少为他驻足。
他毫不气馁，反而越唱越起劲。“今天——咳咳，不好意思破音了。又回想起从前。明天——”他就算唱错了，也笑嘻嘻的，用一种极为滑稽的方式继续唱下去。
“这小孩儿唱的挺有意思。”路过的大叔给他扔了五块钱。
站在街边的人越来越多，他也唱得越来越卖力。
季皓看了看自己的口袋，刚想上前，女人不可违背、绝对命令的声音拉住了绑在他脚上的锁链。
“你怎么又偷偷跑出来了？什么被家人抛弃都是骗人的，你有功夫管别人，不如先管管你自己，管管你的家人。”
“你的爸爸、妈妈、妹妹还在挨饿呢。你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周围的一切渐渐被染上黑色，季皓转过身，只看见女人一张一合的嘴巴。
“可是……那里有很多人，我总是演不好……”
“那么简单的事情，你只要多练习，怎么会做不好呢？快和我回去，大家都在等着你。”
季皓牵着女人的手离开，他回头，那个男孩好像还坐在那里弹吉他。
他是怎么做到的？大大方方地在那么多人面前展示自己。毫不怯场，就好像待在自己家里一样随意。
就算是错了也没关系吗，错了也可以处理好，让大家喜欢。
那他呢，是不是也可以这样？
那条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百亦染看着百母戴着墨镜，压了压头顶的帽子，揪住他的胳膊，拽着他走：“哎呀，大家不好意思啊，这是我儿子，我们先走了哈！”
“妈！我的钱！”百亦染伸手去够装满钱的帽子。
百母把百亦染扽到跟前推着走，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钱什么钱，还嫌不够丢人吗！”
画面一转，他居然直接到家了，向芹从沙发上跳下来，给百母和他倒水。
“芹姐！妈，芹姐以后就在咱们家住了吗！”
“对呀，你要和小芹好好相处。”
“太好了！”百亦染高兴地蹦起来。
“太好了！”他的回声通过墙体的反射回来，又传回去，又传回来。
“太好了——”空间开始扭曲，传回来的声音像是被镀了电，粗犷又诡异。
他的耳边开始出现嘈杂的声音。
“哎呀，百青霭呀百青霭，你可太有福气了。本来你就有个活泼可爱的小儿子，现在又多了一个温柔勤奋的贴心小棉袄。”
“向芹这孩子可太争气了，13岁跳级去中考，一下就考上重点不说，15岁又跳级去高考，直接考上了青藤院校！这孩子要是养在我家，那得是多大的福分啊。”
“你家小儿子生来就是享福的啊，有你这么个厉害的妈，以后还有个厉害的姐姐照顾他。”
“你看看你表姐，再看看你。”
“只是表姐弟，差距就那么大啊。”
“要是你有小芹一半让人省心就好了。”
“嗷，你就是百亦染！你姐姐是不是向芹啊，那个19岁取得青藤院校硕士学位的天才！”
“向芹可太优秀了，人脾气也好，还孝顺，对她弟弟也跟对亲弟弟一样。”
“何止优秀啊，大学期间去给人化妆，我还以为这孩子就是去玩玩，她还真干起来，还成立一个工作室，现在干得是风生水起，好多富太太明星都抢着约她的妆。”
“小染，你没有小芹那样的天赋。你在家随便想怎么唱怎么唱，别去外面给百家丢脸。”
向芹坐在母亲身旁，长长的头发拖在地板上：“嗯……我劝你还是回家吧。何必放着荣华富贵不要去外面受苦。”
百亦染猛地从床上竖起身。
他的额头淌着几滴冷汗，目光落在满地的废稿上。
“怎么都觉得我不行，我偏要证明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