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陈暄跑公司楼下蹲着抽了几根儿烟。
越抽越冷静,越抽越冷静。
抽得他这会儿冷汗顺着脑门儿沿着两鬓沥沥拉拉流下来了。
操,太冲动了。
本想着手里那点儿把柄能留着日后冷不丁阴胡明远一棒子,没想到一个没忍住当天就用他身上了。
刚才的b他倒是装得顺顺溜溜够抓马的,不过也是彻底断了他在A公司的后路。
之前在公司装得和孙子似的,高层面前马首是瞻,有求必应,在他们眼里那叫一个听话好使贤良淑德。
今天这么一整,得,白装了,本性暴露无遗。
陈暄狠狠吸尽最后一口烟,一脚踩灭烟蒂。
去他的鸟温顺恭俭让!他陈暄骨子里就是睚眦必报狂得不得了,就是能装,会装,装且得荡气回肠。
都是这个社会和公司给自己PUA成了一个贱人。
你全心全意忠心耿耿对人家,人转头儿给你卖了。
不回去了,死都不回去了,嗯,也回不去了。
一想起胡明远那龟孙子趾高气昂的脸他就烦得不得了,他是有点儿后悔刚才自己的冲动,但更后悔没趁胡明远动手的时候就朝着他面门来上一拳,或者朝他下三路猛踹一脚。
别怨他残暴,这一年里他是怎么刁难他和他们组的,他可全记心里呢。
陈暄要是个女的,这一年乳腺结节都早憋气出来了。
今天也算是彻底和姓胡的摊牌了,也算杀了杀他的威风劲儿,省得日后他老那么嚣张,真以为自己是盘菜了。
装出去的b,泼出去的水,既然已经装了,只能硬着头皮装到底了。
既然要装到底撕破脸,那不妨再撕得响亮一些。
他掏出手机,划拉两下,把之前备份的项目风险报告和胡明远的干的腌臜事儿打了个包,顺手抄送给了A公司董事会和几个大客户。
“这份儿才是完整版,”他在邮件里写到,“预祝各位合作愉快,江湖路远,咱们有缘再会!”
然后把离职申请也一并给领导发了过去,申请下午面谈。
他心里不住暗想,我靠,太装了,谁见到不得说一句:
陈暄你丫简直抽风了吧。
做完这些,他站楼下插着兜儿望着天,感叹了一句:
“今天这天可真**的蓝。”
小伙儿突然觉得身心舒畅,这会儿爽的不得了。
他突然就乐了,他算是明白了,什么职场生存法则,什么忍一时风平浪静,全是屁话。有些人就是欠收拾,比如胡明远。有些事就是得闹大,比如这事儿。
OK,上楼收尾。
企业消息叮一声响了,领导倒是回复的很快,这会儿就通知他面谈离职的事儿。
坐凳子上和HR聊辞职原因,他心情倒是很平静,语气和缓,态度坚决,见缝插针,不给对方留下挽留的一点余地。
“感谢栽培,因我自身原因,想重新规划一下工作。”
他心里也和明镜似的,领导不会大费周章浪费时间挽留自己,这个位置,想必很快就有人顶上。
正式离职手续办完,他把需要交接的文件分类整理打包好,交给负责人。
他可不想留下烂摊子让人指摘。
最后一步,回工位儿,收拾收拾,卷铺盖走人。
刚吃饭的时候点了一堆奶茶,这时候也正好到前台了,他提溜着直接上楼。
“组长……你真要走吗?”几个组员看见陈暄就凑了过来打听,语气里透着几分不舍和难以置信。
“板上钉钉了……行了,都过来拿去喝吧。”
陈暄把袋子放在公共桌上。
“组长啊!”王洋擤着两行大鼻涕,哭丧着要过来抱他。
陈暄一阵鸡皮疙瘩,后撤一步,伸出手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大手把他头发呼啦一团糟。
所有组员儿里,王洋这小子跟他相处时间最久,从他进A司第一天,两个人就在一个组混。
“全糖鲜橙多,喝吧。”陈暄从袋子里抽出一杯饮料,递给他。
“你走了我咋办啊组长……”
王洋丧着脸,管子戳开杯子吸吸吸吸。
“凉拌,离了谁日子不是过、”陈暄没好气儿地说。
“陈组长……”张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打印机那边走过来,手里还捏着几张攥得皱巴巴的纸,神色有几分落寞。
“哦,你也有份儿,去挑杯吧。”陈暄倚在隔板,吸着一杯珍珠奶茶,嚼着珍珠,含糊不清道。
张禹就杵在那,不说话。
这孩子从半年前来公司实习,就是他一手带着的。
能力不错,态度也很积极,陈暄挺看好他的,小伙子潜力无限,没准哪天就熬出头儿了。
“行了。”陈暄又拍拍他脑袋,动作却比对王洋轻了不少。“以后,好好儿干,大家都互相帮助。”
“喝完奶茶都赶紧去干活儿吧,别耽误事儿了,我可没法儿担责了。”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但清晰:“当你们组长的这些日子,真是累死累活心力交瘁啊……” 这话带着点自嘲的打趣味儿。“但是,大家都挺给力的,一起共事儿,还算……开心。拜拜了,走啦。”
清理完电脑信息,把键盘鼠标归位,陈暄背着自己五年前用的有点儿旧的双肩包走出A司大楼,彻底和A司say good bye了。
……
“陈暄,我真佩服你。”
“在这个就业环境下,还有毅然决然卷铺盖走人的勇气,受在下一拜!”周泽元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名视死如归、身怀大义的壮士。
“兄弟,我先干了!”说罢,一口饮尽杯子里的酒,豪迈地打了个嗝儿。
“操,行了……快别贫了。”
酸言酸语的,陈暄听着闷极了,原本想得明明白白,几杯酒下肚,他又想不开了。
这一走倒是真痛快,顺带着毁了胡明远业界的名声,可之后该怎么办?这么一闹,估计整个和A司关联的圈子都得知道他,从此他陷入一个尴尬的处境。
寄了offer也不知道能不能有回应?工作机会得等到猴年马月?不知道咋了,这些事儿此时全一股脑儿涌进他脑子,真是愁煞人也!
他长叹一声,趴桌子上不想起来了。
“你家厂子有活儿我能干不?”陈暄闷声闷气地说。
“卧槽,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进我家厂子?”周泽元杯子都要捏碎了。
周泽元是个厂二代,毕业后没找工作,也没出国,回来直接“世袭”他家厂子去了。
“你要是忍得了天天杵在那分拣、搬货取货送货、流水线工作、累死累活拿点儿幸苦费,你就来吧。”
“老子都快成核动力驴了!”周泽元忿忿地说,然后作势漏出大臂。
“你看我这肌肉,饱满不?累出来的!”
“你?还不至于。”陈暄笑着说。
“操!反正你最好别来,我这是为你着想,我以后打算直接把厂子转让了,谁爱管谁管吧。”
陈暄也只是开个玩笑,他心气儿还是有点高,自己也算个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周泽元背后好歹有个厂子,但他只能靠自己。
又坐那儿喝了会酒,心中烦闷不减。
周泽远这会儿不知道被哪个“小男孩儿”又勾走了,给他发了个信息,说自己有“正事儿”要办。
陈暄了然于心,自己先收拾走人。
Y城天气不稳定,虽已四月中旬,气温最近莫名又骤降,加上晚上又下了一小会儿雨,陈暄就穿着件薄薄的灰色衬衫,这会儿冷得哆嗦。
顺手点燃一支烟,叼嘴里感觉好点儿了,他就这么慢悠悠走在yclub后面的巷子。
低着头看手机,今儿是四月十五号,还有半个月,他爹生日。
陈父陈母在陈暄初一那年就离了,陈暄跟着陈父。
他从小跟奶奶一起生活,初三那年奶奶去世后他才回去和陈父一起生活。
父母离婚不到两年后就各自有了新家,陈暄回去的时候,甚至有了个刚一岁的弟弟。
父子俩本就话少,上了大学后,除了要生活费,基本没别的交流。后来陈暄开始兼职,经济独立,两人更是几乎断了联系。陈暄工作后一直在Y市中心这儿租房住,不经常回家,除了些重要节日,就是他老爹生日,才勉强回去吃顿饭。
那儿特么哪是我家啊,我就一外人。陈暄总跟别人笑着说。
提礼物吗,见了面儿,说点什么好?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他就这么低头闷着走,“砰”的一声,一下儿撞一堵墙上了,手机也飞了出去。
不对,说是墙,到有点儿热乎意思,还有柔软度,这分明是别人胸膛。
还没等他弯腰捡手机,对面的“墙”率先给他拾了起来,递到他面前。
“当心。”那人开口说到。
陈暄定睛一看,是个戴帽子穿卫衣的小伙儿,好家伙,真高啊。
陈暄个子就不矮,净身高180,人群中算挺拔了,这人还硬生生高出他一个头多点儿。
夜幕下,那人帽子下的半张脸被街边的灯牌儿晃得一会儿蓝,一会儿紫,一会儿粉的,陈暄没空儿细看,接下手机说了句谢谢,就匆匆走了。
“现在年轻人吃激素长的吗……”
陈暄泛着嘀咕,砸吧着嘴里的烟,路过茶业店,顺手拎了一袋子留着送他爹。
……
四月十六,陈暄久违的睡到大中午,躺床上玩了会儿手机,回了几个同事的寒暄。
吃完早午饭,又玩儿了一下午电脑。
爽。
四月十七,去吃了自己馋的烤肉,一个人点了双人餐,吃美了。
四月十八,宅在家玩手机玩儿电脑。
四月十九,同上。
……
失业第七天,陈暄意识到不能这么下去了。
邮箱里递出去的简历到现在都没有回音,甚至之前向他递橄榄枝的也不鸟他,他着急了。
然后坐着刷了半天招聘网,又投出去几份。
四月三十号,回爹家。
陈暄拎着茶叶牛奶蛋糕去他爹家。
宋阿姨开的门,陈暄礼貌问了声好。
她儿子见他进来,有点儿紧张,蚊子似的喊了声哥哥好。
陈暄点头,礼物放在地上,环顾了四周,
饭桌慢慢一桌菜,但没见陈浩杰——他爹的身影。
“老陈呢?”陈暄开口问到。
“你爸他今天加班,可能晚点回来,先坐吧,吃点水果。”
宋阿姨作势要接过他脱了一半儿的外套,结果陈暄一摆手,又给套上了。
“我去给小陈买点儿文具,一会儿就回来了。”
宋阿姨拦不住他,只能任他去。
然后他又出门了。
没错,他就是不想和宋阿姨娘俩独处。
宋阿姨人很好,朴实善良温柔,只是陈暄没有和他们做一家人的想法,他觉得怪别扭的,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自己现在这样无牵无挂,只记挂兜里那把米儿有多少,也挺好的。
文具很快就买完了,他就倚在楼□□育器材那抽烟,还在小卖部买了包五毛的辣条儿吃着,边吃边看小孩儿打篮球。
嘿,五毛的吃着就是比那些车间干净好几块的钱带劲。
“盖他帽儿!”他嘿嘿着喊,被拍掉球的小孩儿白了他一眼,心里暗想,哪儿来的大傻帽搁这指点江山。
正乐着呢,他看见老陈从大门走进小区了。
老陈一抬头,也看见了篮球场边上站着的陈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