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夜晚,夕阳的余晖随着地平线偏移,透过茂密的枝叶洒在安阳街青苔遍生的石板路上,像老电影里的斑驳。
下班的人们行色匆匆,街边的小吃店香味不时传来,劳累了一天的人们肚子适时发出了声音,脚下的步伐不禁加快。
安阳街的热闹不似大城市的热闹,没有灯红酒绿,没有与信息科技时代相融洽的用品,在这里到处可见顽皮还不想回家,四处玩闹的孩子,大人们看到只是微微一笑。到了饭点,还有不少在家里做饭的妇女从窗子露出一个头,高声唤自家孩子回家。
在这个科技发达的时代,安阳街这样的城中村十分少见,但又十分温馨,像陶渊明所描述的桃花源,烟火气十足,每个人安心过着日子,怡然自乐。
安阳街的长街上,一个喝醉的大汉提着酒瓶,晃悠悠从街的一边走来,穿着褪色的军绿色短衬,许是喝了不少酒,满脸通红。
“张家老大又出去喝酒了。”坐在门边择菜的中年妇女边啧嘴边摇头。
跟她择菜的妇女道:“还好他媳妇跟他离婚了,不然就这嗜酒又赌钱的,迟早要把家里败光。”
“可不是么,”中年妇女凑近她,小声道,“昨晚听我家那口子说,张大又欠了一笔钱,现在连房子都没了,前段时间开学,儿子学费也交不起,身上穿着那件几十年前的旧款,都什么时代了,怎么还有人穿那种衣服,最后他儿子也不回家了,学校也不去。”
此时,靠在不远处角落的流浪汉似乎嫌她们的声音有些吵,身子动了一下,露出一头炸毛,比鸡窝还乱的头发,搭上一张彷佛被黑炭抹过的脸,堪称是人间绝色。
身上的麻布衣完全是用碎布缝起来的,花花绿绿,好不显眼。
注意到乞丐换了个姿势,两个妇女忙噤了声,继续低头择菜。
余光瞥见张大走到一家水果摊,挑了一个苹果,迷迷糊糊的说:“这个多少钱?”
水果摊老板鄙夷的看着他,嘲讽道:“你有钱吗?没钱赶紧滚。”
张大没理会他的话,又问了一次。
水果摊老板见他赖着不走,怒了,从他手中抢走那个苹果,一把推开他。
张大本就重心不稳,这一推直接把他推倒在地。
手中的酒瓶子摔在地上,发出哐啷的声音,碎个稀巴烂。
水果摊老板等了几分钟也没见张大起来,不由得疑惑,但一想到张大时常醉到睡在街上的事,又放宽了心。
他走到摊前一看,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被他推倒的张大,眼睛睁得像个铜铃,两条血痕自眼睑流下,狰狞又刺目。
他走上前一步,手指颤巍巍去探张大的气息,头上冒着冷汗,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没一会儿成了河。
“杀人啊——”
这声尖叫仿佛按下了暂停键,平时热热闹闹的安阳街在这一刻停止了所有声音,只剩下栖息在树上的燕雀鸟叫声。
然而,停止不过三秒,所有人像中了瘟疫般逃离了安阳街,尖叫声,哭泣声还有破口大骂脏话的混在一起,扰了安阳街的宁静。
——
“噔——”
审讯室的灯被人打开,头顶上毫无预兆亮起冷白色的灯光,刺得林又涵眼睛有些疼,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睁开眼睛,看向对面的人。
一个穿着黑蓝色警服的小警察端端正正坐在桌子后面,旁边还坐着一个身形挺拔骨架优越的警察,相较于小警察,后者拉低了帽檐,遮住了眼睛和鼻梁,只露出玫红色的薄唇。
林又涵看了眼,将目光放到更好说话的小警察身上。
小警察公事公办的问:“姓名。”
“不知道。”
小警察抬头看他一眼,眼里带着诧异,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在诓自己,还是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小警察又继续问:“那年龄呢?”
“好像是30。”
什么叫做好像?真的还有人不知道自己多少岁吗?
小警察板着的脸有些破裂。
他决定跳过这个话题,问起和安阳街有关的内容,“事发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睡觉。”
“除了睡觉就没有别的?”小警察手里攥着笔,有些不知道该怎么下笔。
“唔,”一想到这个林又涵就有些烦躁,“这不还没睡醒就被你们抓了。”
这时,一直沉默的遮脸警察开了口:“你没睡。”
“司队……”小警察弱弱喊了声。
司暮云似乎刚醒,声音还有些沙哑。
林涵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看向他,“你凭什么说我没睡?”
“监控,你翻身了。”
林又涵冷笑了声,对他的理由嗤之以鼻,“我就翻了一个身,你就确定我没睡,那我问你,你能保证自己睡觉的时候不翻身,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好意思,我是人,我不能保证。”
司暮云抬了抬帽檐,露出一双黑色深邃的眼睛,淡淡看向他。
林涵不甘示弱瞪回去,四目相对,视线交汇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人有点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虚无的影像从他脑海里闪过,他伸手去抓瞬间化为泡影,掌心是空的。
不过他也没过多纠结,面前的人虽然一张冷脸,但是那张脸正正长在他的审美上,心里起了逗弄之心,他嬉皮笑脸的说:“帅哥,我们是不是认识?”
此话一出,林又涵明显能感觉到周身的空气流动停滞,死寂弥漫开来,谁也没有说话。
许久,才听到司暮云冷漠无情的声音:“不认识。”
林又涵瘫了回去,笑脸不改,眼睛一寸一寸的描摹司暮云的五官,混不吝地说:“可是我看你很像我死去多年的前男友。”
闻言,司暮云冷冷盯着他,“我还没死。”
看到司暮云油盐不进的样子,林又涵觉得有趣,自己这张脸时常照镜子时本人也会惊叹——这是多么伟大的一张脸,可是他显然忘记自己的脸抹成了锅底,在其他人的视角看来就是一块抹布。
他心情极好的指了指自己,“那你看我像不像你的前男友?”
司暮云不耐烦地说:“不像,再说废话这辈子都别出去了。”
林又涵惺惺住了嘴,心里暗骂:不解风情的男人。
司暮云一副受不了的神情,站起身来对小警察说:“把他看牢了,什么时候肯说什么时候放出去。”
小警察应了声。
林又涵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审讯室的大门嘭地在他面前甩上,带过一阵风,吹乱了他额前的头发。
小警察挠了挠头,看向林又涵,好心劝他,“我们司队向来好说话,只要你老实交代你看到的就行。”
林又涵诧异,显然不信小警察说的话,“他,好说话?”
小警察认真的点头,“那是自然,你别看他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实际上对我们可温柔了。”
林又涵坐正靠近他,示意他凑近点,小声地说:“那你说他怎么对我这么凶,难道我长得不好看吗?”看到小警察露出狐疑的神色,他又说,“你别不信,就我这张脸除了那个叫什么司队,整个星际城无人媲美,我走在路上那可是回头率百分百的,不说女的,就连男的路过我也得回头看一眼。”
小警察嘴角抽了抽。眼前的人黑的看不清脸,而本人更是意识不到自己脸是什么样的一般,一个劲儿的吹嘘自己的容貌。
林又涵有些不服了,自己说的口舌干燥,小警察脸色愣是不变,表情说不上相信,甚至还隐隐有看自己笑话的嫌疑。
“你什么眼神,放眼整个星际城,谁不知道我宋清墨帅气冲天!”他气不过的一拍桌子,大声说。
小警察迅速拿起笔,写着什么,林又涵凑近一看,赫然看到纸上姓名的一项写着“宋清墨”三个大字。
意识到自己被诈的林又涵无力的坐回去,又噌的一下坐直,神秘兮兮的对小警察说:“不是我说你们警局怎么这么落后,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别的警局只要AI人脸识别一扫,罪犯的信息就出来了,谁还跟你们用纸做笔讯。”
闻言,小警察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宋先生,在你醒来之前我们已经使用AI人脸识别,但是很奇怪的是,出现的信息是空白的,所以我们不得不采用传统手段对您进行审问。”
小警察又继续说:“而且,我有必要提醒你,你的黑脸AI是扫不出来的。”
黑脸?什么黑脸?
小警察看到林又涵一脸茫然无辜样,似乎是在想黑脸是什么,他拿出一面小镜子,递给林又涵,说:“为了证明我没有说假话,我特意给你准备了一面镜子,方便你欣赏自己的绝世美颜。”
林又涵半信半疑的接过那面镜子,一照镜子,看到镜子中的脸黑的彷佛抹了八百年的碳,吓的把镜子扔了出去。
这谁?这是他回头率百分百的脸?到底是谁把他脸抹黑的!
小警察显然预想到林又涵的反应,镜子扔出去的那一刻稳稳接住了,并对林又涵说:“这可是司队珍藏多年的小镜子,我好不容易把它给你搞来,你居然还想砸了。真是暴殄天物。”
他叹气的说:“看来你已经清楚认识到自己见不得光的容貌了。”
林又涵被小警察的语气气的不行,“你们警局洗手间在哪?我要洗脸!”
“不好意思,司队说你交代清楚才能出去。”小警察公事公办指了指桌上的纸,示意他赶紧交代。
林又涵气的牙痒痒的,恨不得把眼前气人的小警察打晕,然后冲出去。
小警察似乎看出他心里的想法,劝说:“宋先生,我劝你还是不要有危险的想法,你自己也清楚现在科技有多么发达,你想逃出去几乎不可能。反观你成功逃出去,还是戴上畏罪潜逃的名头,这不多此一举,一举两失。”
林又涵:“……算你狠。”
——
审讯结束已是半个小时后,王晓脸有些黑,尽管已经多次强调嫌疑者不要讲废话,但是架不住嫌疑者说着说着话题就飘了。每次他拉回来不到一分钟,又被对方轻而易举的拽回去。
听着话题逐渐离谱的王晓无言以对:“……”
一出审讯室,便看到早自己几年进来的刘雯雯从资料室出来,后者看到是王晓,打了声招呼,将资料室的门扣上。
王晓也打了声招呼,“雯姐,这个点还不去接孩子吗?”
刘雯雯在几年前已经结婚,孩子如今四岁半,因为工作繁忙早早就将孩子送去了幼儿园。
“资料室有点乱,整理了下。倒是你,还没审完吗?”刘雯雯和他并排走,边走边说。
听到刘雯雯在问自己,王晓苦笑了声,“雯姐你是不知道里面那人有多狡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拉不回来他跑偏的话题,这不,审了半个小时了,说的全是废话。虽然司队吩咐审出来才能放人,但是抓回来的这个关联不大,纯属就想问问看到了什么,愣是东扯西扯,说些有的没的,明天再看看吧。”
“半个小时审出来就有鬼了。”刘雯雯笑着摇摇头。
两人一同走着,很快便消失在走道。
——
夜幕降临,审讯室漆黑一片。林又涵无聊的环顾四周,不知道已经多少次叹气的看向那扇用铁栅栏封起来的窗子,心想无果,他把凳子挪到墙边,靠着墙睡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惊雷把他从睡梦中吵醒,揉了揉眼睛,又一道雷声响起,似要将这天地间轰醒般。
紧接着,倾盆大雨落下,砸在没有玻璃遮挡的窗台,飞溅的雨点断断续续的打到他身上。林又涵不得已把凳子挪到墙角,换个姿势继续睡。
与此同时,位于唐德城中心的悦湖江心洲仍旧灯火通明,雨水唰唰而下,岸边的水暗沉,与黑色的天幕相接,教人看不清岸边的景色。与热闹的洲心相比,这里显然要安静了许多。
倏地,一道鞋子陷入泥里的脚步声传来,黑暗中隐约可见一个人影在岸边的滩涂里行走。
过了一会儿,人影消失了,而江面上也多了一件衣服,很快衣服也沉入水中,消失不见。万籁寂静之间,唯有雨声和雷声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