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绮嘉带着女儿元意兴师问罪时,司暨白正在沈家做客。
空气中涌入几丝怒气。
明利一眼就看到元意头上缠绕的纱布,但她的眼神像极了那晚站在露台俯视着楼下慌张的人群,始终带着漫不经心的慵懒。
“我今日登门,是为了要令嫒的一声道歉。”
苏绮嘉先发制人,神色严肃。
其实女儿并无大碍,那露台很矮,花盆又是边缘砸在头上,所以导致破皮渗出点血。
虽然元意心生疑虑是明利所为,但在沈家的地盘发生这种事,父亲让她自认倒霉,收敛脾气不要惹是生非。
但母亲苏绮嘉却咽不下这口气。
沈世云笑道:“元太太,事故发生的那晚听恩在国外探望老师,她都不在焰城,怎么会……”
“您理解错了。”
苏绮嘉打断他的话:“我说的是您另外一位女儿,沈泱泱。”
“不可能!”
林落姝护女心切:“泱泱不会做出这种事。”
这声无条件的偏袒使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明利,包括坐在她对面的司暨白。
“会不会,查下监控就知道了。”
苏绮嘉不想多费口舌,她看向沈世云:“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如果不是令嫒所为,我会向你们道歉。”
“但如果是,我们选择依法走程序。”
本来今日只是想要一声道歉,可他们的态度太恶劣,苏绮嘉突然就改变了想法。
“那如果不是,这种故意捏造事实的行为,我可以告你诽谤吗。”
明利突然开口,她面露委屈,但眼神却没有即将被拆穿的慌乱。
“沈泱泱,那晚只有你我在露台,这么热的天连一丝风也没有,花盆怎么可能会自己摔下来!”
元意最讨厌看到她这副表情,终于按耐不住,恶狠狠地瞪过去。
“可是我没有理由砸你啊。”
明利从座位上起身,嘴角噙着一抹笑:“还是说你做了亏心事,怀疑我是在报复你。”
元意一愣,心虚地瞥向司暨白。
掌掴沈泱泱的事绝对不能泄露,否则自己不但占不了上风,还会被眼前这群人批判指责。
对手风头正盛,现在可是沈家的掌上明珠,这件事的结局不是一笔勾销就是两家互不往来。
“我……”
又想起了父亲的叮嘱,元意犹豫如何开口。
“而且……并不是只有你我在露台。”
明利笑意愈深,她突然转身走到司暨白面前:“当时你离开后,我回头就见到了暨白哥哥,他就是真相的监控。”
司暨白一时间没有任何反应。
“是不是啊,暨白哥哥。”
直至此刻,他才感觉到血管上有密密麻麻的蚁群试探轻挠,循序渐进地贯穿心脏。
“暨白哥哥”四个字从她口中吐出,仿佛带着一种摄魂的能力,于是他鬼使神差的吐出一个字:是。
“当晚我确实也在场,并没有看见泱泱用花盆砸人。”
这是司暨白生平第一次撒谎。
其实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他是后悔的,但是看到面前那双似有雪光的眼眸时,又觉得自己没做错。
“你们……”
元意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扯上了关系,明明那天司暨白还说不认识沈泱泱。
“暨白……你真的没有在骗人吗……”
元意洞若观火,她下楼的时间不过十几秒,心里早就清楚凶手是谁,很明显他做了沈泱泱的伪证。
“建议阿姨还是不要查监控了,否则结果出来大家都不是很好看。”
司暨白的暗示苏绮嘉不是听不懂,但她就是需要真相,无论结果如何。
元意十分清楚母亲的脾性,于是在她开口前就连忙打断:“妈!好在我伤得不严重,这件事就算了吧。”
与司暨白对峙是不明智的选择,因为自己的把柄还在他手里。
“可是……”
“我们回去吧!”
向沈世云道别后,元意拉着苏绮嘉就往外走。
闹剧过后,整个客厅恢复平静。
“这母女俩疑心真重,我们家泱泱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林落姝现在是无条件相信明利,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造谣更是零容忍。
沈听恩一言未发,在旁边看完了整场戏,她不站任何一方,随她们如何争执。
“暨白,让你看笑话了。”
“没有,沈伯父。”
司暨白回道。
沈世云叹了口气:“今晚本打算商讨你与听恩的婚事,但实在是心情不佳,改日再说吧。”
闻言,明利的瞳孔微缩,眸底深沉混浊。
……
沈听恩被安排送司暨白出门,她嘴上答应,可沈世云前脚刚踏出客厅,她后脚就上了楼。
司暨白也不在乎,独自一人走到庭院,他感觉到体内的神经在颤抖,整个人晕沉沉的。
此刻,根本就无法控制不去想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了荒谬的伪证,仿佛刚刚站在屋里的是一副被操控的躯壳。
司暨白用力闭上眼,黑暗中却更清晰地浮现出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还有那声“暨白哥哥”,清脆得如同玻璃破碎声刺向他的脑海。
“躲在这干嘛呢。”
心底的声音打破沉寂。
司暨白猛地睁开眼。
他抬眼看去,只见明利穿着白裙站在光里,显得干净又无害,这样的人,仿佛永远都不会做坏事。
“我没有躲。”
司暨白看着明利一步步地走向自己。
她朝他每走近一步,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就跟着逼近一步,司暨白下意识地后退,却没想到脊背直接抵住墙壁,根本无处可逃。
“刚才……”
明利驻足,她把声音放得很低,如同带着笑意贴在他耳边说了句:“谢谢。”
那两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狠狠砸在司暨白的心口。
不是为了感谢,更像是一种宣告。
宣告他从此被拖下了水。
“我说过,希望你是善良的。”
司暨白又提起那次的忠告。
“可人一旦善良,就会被无止境的欺负。”
明利抬头与他对视,眼里燃烧着不甘的火焰。
混迹社会多年,相比别人,元意的那几巴掌算不了什么,因为最致命的伤害根本就不在身体。
而之所以选择报复,是因为这次她明利也要尝尝欺负人到底是什么滋味。
“保护自己的方式并不是以暴制暴。”
司暨白不知道她的经历,也不知道她在回到沈家之前过得什么生活,但不想让她误入歧途。
“我知道错了……”
明利突然主动承认错误。
不等司暨白说话,她俯身便搬起一个花盆,和那晚的动作一模一样,用力往地上摔去。
瞬间,泥土混杂着的碎瓷片擦着两人的裤脚飞过,一片狼藉。
“你……”
司暨白话音刚落,就看见明利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从碎瓷片中捡起一块,然后,她猛地将最尖锐的棱角,狠狠压向自己的掌心。
“你做什么!”
司暨白被震惊到。
但明利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血珠沿着她手腕内侧蜿蜒而下,滴落在洁白的裙角上。
“沈泱泱,你疯了吗!”
司暨白如鲠在喉,最终吐出这几个字。
明利勾唇,她直起身,与他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气息。
“我的确做错了事……”
说着,明利突然拉起司暨白的胳膊,把那片沾有她血迹的瓷片塞到他手中。
“所以,这是我的惩罚。”
她的声音轻飘,仿佛身子也即将坠落。
“谁要你这种惩罚,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司暨白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瓷片上满是猩红,温热的触感甚至能渗透他的皮肤。
“求你……不要把真相告诉大家。”
明利声音细微地哀求,眼眸又如同他们初见时,蒙上一层雾,没有人会忍心拒绝。
“我既然选择帮你隐瞒,就不会揭开!”
司暨白看着她手掌不停渗出鲜血,眉头紧皱:“先进去止血,你的伤口不浅。”
明利却像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她只是低头,沉默一番又抬头盯着司暨白。
“暨白哥哥。”
又是熟悉的称呼,司暨白僵住。
明利目光火热,是他从未见过的漩涡。
“下次我再做错事,暨白哥哥也要帮我。”
明利顿了顿,舌尖轻舔过干燥的下唇,眼神中带着期待:“好吗。”
司暨白嘴巴微张,却发现喉咙里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先是道歉,再是求饶,本以为她听进去了,结果竟然是知错不改。
“为什么。”
他不理解,为什么还会有下次。
明利突然踮起脚尖,这次的距离比刚刚还要近,她柔软的唇瓣几乎擦过他的耳廓:
“如果你不帮我,我就划得更深。”
话音落下,明利瞬间拉开距离,脸上的笑容褪去,恢复了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不再看司暨白一眼,仿佛刚才那个用鲜血发出威胁的人只是他的幻觉。
明利转身离开,她没有去管自己的伤口,只是渐渐握紧了拳头试图止血。
只剩司暨白一人站在庭院里,那僵立如雕塑的身影像是被定住,他缓缓地低下头,摊开自己沾满血迹的手。
上次见面,他觉得沈泱泱很鲜活。
但远远不止,她未免也太过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