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上的四人开始下山,下山的路不比上山的路,轻松简单,而且没有暗器和机关埋伏。
“万寂林将匪营驻扎在山谷间,事出有因。”
三人看向沈相,他玄墨衣袂拂动,手中的青色玉笛上,穗子摇曳。
沈相长睫无波无澜,鹊起被他握着,垂指一方。
三人都是一顿,他们对沈相的姿势熟悉又陌生。
这是剑姿,握剑的姿势。
沈相抬眼俯视山下,下颚凌厉,五官立体,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雕琢美。
他继续道:“四周山林遍野,交通不便,易攻难守,若要将劫掠而来的货物与人质安置妥当,凿山开通隧道最为明智。”
孟伊儿惊愕,回身看向远处那个洞口,了然道:“所以,我们脚下这座万寂岭的最下方,是关押人质的地方。”
“岂止。”
沈相目色暗沉得骇人,唇侧微勾,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周身气息压抑狠厉,毫不掩饰。
接着,沈相说出最让他们不能理解的话:“我们现在直捣匪窝,会在尽头遇见他们。”
在无边的黑暗中,白七走在司马霆身后,两人步子稳健,迅捷却有力无声。
白七突地皱眉,抬眼打量着愈来愈窄的洞壁,眉尖轻微蹙起,拍了拍前面人的左肩,问道:“司马师兄,你可有闻见一股子怪味?”
司马霆执刀在前,同样嗅了嗅,道:“此是山谷之间的隧道,也许会有地下水,水中有异物,有异味也正常。”
“不,这怪味倒像是硝烟味一般,有些刺鼻。”
刚走了几步路,洞口愈发狭窄,两人相视一瞬,司马霆地熄了火折子,白七则拔刀警惕着二人身后。
两人的视野重归黑暗。
前面的道路被两侧的岩石挤压,空间已经异常狭窄,只容一人跻身而过。
白七身量小,而司马霆一个耍大刀的男子,身量大了白七不止一星半点。
白七轻笑,自觉走上前,笑道:“看上去,必须我先走一步了。”
“如若前路不能行走,即刻回来。”
“知道。”
白七应一声便轻松弯腰摸索过去,接着,一片安静。
“白七?”
山壁的另一边仍无回应,便连衣物摩挲的声音也没有。
“发生何事了?”司马霆握紧刀,目测估计洞身的厚度与大小,准备凿洞硬闯。
“司马师兄,你过来吧。”
司马霆闻言没有犹豫,勉力跻过洞口,最后一只左脚还未落地,一阵极为刺鼻的硝烟味与血腥腐臭味直扑鼻腔。
他屏息,用内力封住嗅感,紧皱着眉,落下最后一只脚,抬眼,瞬间僵住。
目之所及,是一片死亡的幽寂。
洞身豁然开朗,空间极大,是一个很宽广的山洞,洞壁上还有锈铁,悬吊着几盏明火。
而洞壁之下,躺着数不胜数的横尸,具具衣不蔽体,横七竖八的杂乱堆在几处零散的地方,尽管蛆虫与飞蝇爬行在其间,依然可见地上的横尸中,男女老少,皆有。
白七再也笑不出一声,眸中厌恶之情旺盛,却是针对这万寂岭主人的恶心。
她看着地上死状骇人的横尸,喃喃道:“真不如现在就开出一条路,直捣匪窝,见着一个杀一个。”
司马霆一言不发,稍稍适应此情此景之后,缓步向前,蹲下身捡起一只男尸的小臂,凝眉看了看:“尸体还算新鲜,每具尸身的指节,指缝处皆有污垢,还有囊肿的水泡和血茧。”
“意思就是说,他们都是死在这洞里,生前因为挣扎的要逃出去,靠双手在这里挖洞?”
一洞的,活生生的人,死法不一。
白七深呼吸,清晰的听见自己胸腔里的跳动,强迫自己冷静。
良久,她总算是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走上前去,盯着司马霆手中的尸臂:“结合之前闻见的硝烟味,这些人生前八成是被迫在凿岩挖矿,掘山运煤。”
白七蹲下身,仔细看着她面前这一具女尸的残破不堪的脸,冷声道:“只是未能料想到,万寂林的手段如此残忍恶心,这地上可是躺了不下半百条人命。”
司马霆直起身来,看着地上千奇百态的尸首。
他已经封闭嗅感,闻不见尸臭味,只是他不得不看,看这山洞里的满目疮夷,和遍野横尸。
白七当然和他同感,她沉默着转身,走向洞中的一个小角落,准备绕着尸群离开这里。
司马霆随她步向看去,忽然看见角落的尸堆里有东西在蠕动,一愣:“有幸存的人?”
白七加快了脚步:“一看便知。”
两人踩着尸堆中的间隙向角落走去,白七左手指尖夹着三枚银针背在身后,动作自然,俯身察看那一团蠕动的东西。
忽的,哇一声巨响,蠕动的东西突然翻了个身,与白七面对面躺着,不停嚎哭。
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两人都是愣在原地,婴儿的嚎哭声响彻在洞中,打破了死寂。
白七愣怔,还未看个仔细,就被身后之人倏地拉回去,司马霆握紧白七的手腕,味道挺大,白七撕一声长叹。
司马霆没有等白七申诉,倒先意识到了不对劲,迅速松手,绷紧一张严肃的脸道:“抱歉。”
白七只觉手臂后侧的皮肉被他扯的乱麻般的疼,但知道司马霆是好心,面上丝毫不显,抽抽嘴角,收起银针,笑得标准:“无碍,且来看看这个幼婴。”
“这里怎么会有孩子?”
婴儿旁边的一具女尸,看上去是他的母亲,这具女尸临死前还紧紧抓着婴儿的襁褓,面目安详,却瘦得面黄肌瘦。
“旁边那个妇人许是这幼儿生母,她一直抓着这幼儿衣角。”
“她莫不是饿死的,身上只有骨架。”
白七蹲下仔细查看:“这幼儿看上去半岁未满。”
“幼儿活着,生母却死了。”
白七沉默着,看着地上安静的母亲。
她面容平静,她的手臂仍然微微弯曲,保持着怀抱的姿势,枯瘦的手指似乎还想抚摸孩子的脸。
白七没有母亲,她是在五岁被师父杨于洪好心捡回山门的孤儿。
瑾山门,就是家。
她叹气,抚上母亲的干枯的脸。
“如果天下的母亲皆是如此,可以自己瘦得只剩骨头,怀里永远留下一口热气给孩子。
“那我相信这种无声的爱,会比所有的誓言都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