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总这般……贵冷样子,”
公子被她半揽在臂弯里,偏过头,苍白如纸的面庞上竟又浮起那惯常的、带着戏谑的浅笑,
“让我好一阵难过。”
“闭嘴,有什么就快说!”亢金猊用那玉脂般的手压住那流血的伤口,“别说这些废话!”
“我这不是在说着嘛!”他艰难地喘息着,目光有些涣散地落在她紧绷的下颌线上,死亡也无法抹去他言语中的调侃,
“让我……由衷觉得……是要还你那金子的……”
“我就这样子了,” 亢金猊感受着他身体迅速流失的温度,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慎重地摇了摇头,试图用惯常的冷淡掩饰内心的波澜。
声音却带着一种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微哑,
“没必要,我不缺那发沫,而且我觉得收回,会被你坑的更厉害……尽管你要死了。”
“怎么会这样?” 小眍听着,在旁撕心裂肺地哭着,扑过来紧紧扒着亢金猊华丽却已染血的裙角,
“姐姐,你说过……你说过救我家公子的,求求你了……你那么厉害……”
泪水混合着雨水和血水,糊满了他的小脸,仍不住的说,“你把我家公子医好了,不会亏待你的。”
“本就受了伤,现在又是挨了这么多剑伤,尤其心脏处受的几道伤!” 亢金猊明明此刻的动作是搀扶着垂死之人,语气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质问,
“我没说过我救,我应的是几银子,现在也不够救他了……而且,”
金眸低垂,看着怀中气息越来越弱的男子,“你我应着的是你活着见我,刚刚你是活着的。”
“而且我说的水呢?”她抬眼看向小眍,目光锐利, “你连我要的水来清理伤口的事也没做到。”
“多说无益,”
她固执地抓住这个细节,仿佛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掌控的、不被这巨大变故和情感漩涡吞噬的浮木,
“还是听听你家公子的遗言吧。”
亢金猊现在一个亏也不肯吃!
小眍被她问得一呆,满腔的哀求堵在喉咙里,只能在一旁绝望地缄默着,身体因哭泣而剧烈颤抖。
“小眍,没事的……我也是……活够了……”
公子忽的出声,语调微扬,带着一种奇异的轻松和解脱,却又因虚弱而显得断断续续,不太正经,
“我说姑娘……这次真不吃亏……你想见识的贸易……确实是真的……”
“我不骗你,”
他费力地抬起眼皮,望向亢金猊近在咫尺的脸庞,那双总是带着戏谑光芒的眼睛,此刻却异常认真,
“你可以再信我一次吗?贸易、海运、盐铁……”
亢金猊虽然表面依旧维持着金族族长的无表情,但尖尖的、被金饰半掩的耳朵却几不可察地向上颤动了一下。
她是金兽,对金银财货、商贾流通有着本能的兴趣,贸易,那是金钱流动最鲜活的气息。
“我相信你……会很快上手的……”
公子艰难地抬着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要将某种信念刻入她眼中,话里带着鼓励,却又因力竭而显得飘忽,
“你有这个能力的……而且……”
他气息微弱,却强撑着扯出一个浪荡不羁的笑容,
“姑娘就不想着……娶,而不是嫁?多有实力……”
临死还不忘调侃一句!
亢金猊听得心头一股无名火起。
她现在无比渴望自己能像白荥这样的白泽,或者凰?那样的凤凰,拥有治愈神通的神兽一样。
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然后狠狠教训一顿!或者用力打一顿!
“我差点忘了……姑娘怕是……早已有了那般实力了……”
公子突然呛咳起来,呕出大口的鲜血,染红了亢金猊华贵的衣袖。
“真可惜了……”
他毫不在意地用手背抹去唇边的血迹,转头又瞧着她,眼神开始涣散,话语却仍带着那股欠揍的调侃语气,
“那姑娘可否……看在我刚刚……救了姑娘一命……帮我一个忙?”
他每说一个字都异常艰难。
被“救”了的亢金猊,“……”
不是!我说你长着这副人模人样,临死了咋还这么不要脸呢!
她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仿佛想捏碎这混蛋的骨头。
两人的交流仿佛自动隔绝了旁边小眍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在这血腥的雨幕中形成一种诡异的宁静。
“刚刚……抓我的是……正与外人勾结的阉党……圣上近来……龙体不好……”
公子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次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残余的气力,只够支撑他说完这最后的托付。
他单薄的身体在亢金猊臂弯里微微颤抖,声音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
“他们想……趁机……从我这里……拿到朝廷和外贸的……交易权……可是……”
“那关乎着……大夏子民的……生活啊……”
他忍不住又剧烈地咳起来,更多的鲜血涌出。
亢金猊下意识地抽出袖中一方金丝织就的锦帕,动作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为他擦拭唇边和下颌的血迹。
那帕子上繁复的金线瞬间被染成暗红。
“这些权力……一旦落了……这些个贪官……阉党手中……保不齐……又是更大的乱……”
他眼中流露出深切的忧虑,“姑娘算我求你了,好吗?”
“那你是白痴吗?”
亢金猊没忍住,冷声顶了回去,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既然你知道你手上有这么重要的东西!刚刚出来逞什么强?你现在死了,不让他们更有可乘之机了?!”
金眸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不解,似乎还有一丝……不舍?
“不是……这么说的……”
公子一改方才的戏谑不正经,神情认真得过分,甚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
“他们早已……分取了我……大部分实权去了……但最重要的……还在我这……”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力气抬起那只未染血的手,颤抖着探入怀中。
“拿着这……” 他掏出一个温润细腻、雕刻着水波纹路的玉珏配饰。
那玉质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一层层内敛的光华。
染血的玉珏被郑重地、小心翼翼地放入亢金猊摊开的掌心,尚带着他滚烫的体温和生命的余温。
“小眍……会带你去……城南漕运码头...咳...”
他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呛咳,
“以你的实力……夺回我大夏的商脉...还是能办到的……它绝不可……落于阉党……与外人之手……要让百姓……享着……海运的……宁安……”
最后的话语,几乎是用气声吐出,却重逾千斤。
“我说,” 亢金猊低头看着掌心那枚被鲜血浸染、纹路蜿蜒的玉珏,
“你也是心大,”
她忽而冷笑一声,垂下头,金眸如寒潭般直视着他开始失去焦距的眼睛,
“你就不怕我也是来抢这东西的?”
语气带着试探,也带着一丝被全然托付的荒谬感。
公子想说却无甚力气,只是空张着嘴。
亢金猊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那拿着玉珏的手放至他的胸口,一股神力从中释放侵入他的心脉!
“不是……” 公子费力地摆了摆手,动作微弱得几乎看不见,“你不是这种人。”
“我从贸多年……的确……”他假装上下打量了亢金猊一圈,眼神已有些涣散,却依旧强撑着点评道,声音微弱如蚊蚋:“没见过你……开始你应该是……刚出阁……没多久……” 他试图用最后的幽默缓解沉重的气氛,“现在……”
“这么自信?” 亢金猊轻轻摆动了肩头垂落的发丝,金步摇发出细微的碰撞声,语气带着明显的不屑,“万一我是修了容呢?”
她逼近一步,目光紧锁着他。
“姑娘……开了笑……” 公子像是被逗乐了,极其微弱地牵动了一下嘴角。
他忽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微微凑近了亢金猊的耳畔。
“这修容……是修不美之人……姑娘这般美貌……”那曾经清朗如今却气若游丝的声音带着回光返照般的清晰和惯有的吊儿郎当:“怕不是凡品……现在还真不是!”
“愿借姑娘……这一神通……佑我这大夏,”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大夏子民一时……贸安易顺……”
话音未落,他像是完成了最后的使命,眼中最后一点神采彻底散去,所有的力气瞬间抽离。
他身体彻底软倒在亢金猊怀里,头无力地枕在她肩上。
那副闲散浪荡的模样彻底消失,留下的是一张苍白却气宇泰然、眉宇间犹存忧国忧民之色的沉静脸庞。
无论亢金猊如何输送神力都无果而终,脸上始终无甚情绪,除了刚刚有些聒噪外,其他无甚变化!
庙外春雨渐息,暮雨将地上的血迹晕染成一片片淡淡的胭脂色。
亢金猊沉默地抱起怀中已然冰冷的公子,转身走向寺庙后方幽深的树林。
金丝履踏过血泊时,鞋面上缀着的明珠不可避免地沾染了暗红的猩红。
一切准备停当,只差在简陋的墓碑上镌刻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