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早上,安荆来总裁办公室兴奋告知“lusun说ok,他同意见面”时,霍承光签字的手一顿,虽然没什么表情,心脏终究漫过一阵无可名状的悸动。
今天不是个好天气,天空有淡淡积蓄的乌云,霍承光在sweetsun咖啡馆坐下时刚过九点一刻,没点单也没看手机,透过落地玻璃窗,从刚过气的圣诞老人装饰贴间隙,望向外面六车道的宽阔马路。
临近十点,距离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斜对面马路上走过来一个人。
风撩起那人褐色风衣的下摆,又堪堪放过。
那个男人看起来很年轻,手里没拿东西,步履从容走到路口,一手揣进兜里,一手拢住衣领等红灯。
路人都成了背景板,霍承光视野里只剩那个姿态闲适的身影。
男人并不东张西望,光光盯着路面出神,有种目空一切的冷感。沿街店铺招牌灯光交相辉映,他孑然而立的模样,孤独地像村上春树笔下和命运斗争的少年。
要不是一眼认出对方,霍承光觉得这种忧郁和孤独出现在他身上,与记忆不符,是一种全然的陌生。
脑里响起安荆对lusun作品的评价:
“我必须收回前话!陆神骨子里就不可能是个懒散的人。他的程序太犀利了,像武侠小说里的杀手,一击毙命那种。他的野心藏在每行代码中,瞧瞧这超凡脱俗的脑回路吧,足以秒杀一切平庸的程序员。”
犀利?杀手?一击毙命?
男人终于穿过马路,熟门熟路走进咖啡馆,径直看向c1桌。
霍承光觉得有必要重新评估对安荆的认知,夸张的描述就是失实,也许他该雇用一位更为务实的项目负责人?
他的小太阳或许自私自利,但怎么可能是“杀手”?
陆溢阳看起来比以前高一点,超过了一米八。六年没见,二十六岁的他脱去了学生气,举手投足变得成熟——这些都是事后回想时霍承光意识到的东西。但在那一刻,两人视线相触,他无法抽出更多思绪去甄别这些明显的区别。
深呼吸,他绅士地站起身,等陆溢阳过来。
可陆溢阳钉在门口,目光扫到他的刹那,瞳孔针刺般紧缩,见鬼似的,脸上表情和友善相差十万八千里。
看来老友重逢,并不总是一出喜剧。
霍承光只好自己走过去,平静开口:“好久不见陆溢阳,或者…lusun?”
重回卡座,大概气氛有点不对头,服务员没有上来询问他们要点什么,只默默送上两杯柠檬水。
霍承光看向对面,没人先开口,但总要有人先开口。
一张崭新名片推到陆溢阳面前。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霍承光,这是我名片。”
陆溢阳神情茫然,像沉浸在某种无法理清的诡谲情绪中,梦游般的眼神从霍承光脸上移开,落在名片上。
“霍承光”三个优雅黑体字下面,“彻达集团董事&总裁”抬头写得明明白白,彰显其应有的分量。
“那时瞒着你,我没有恶意。”霍承光说:“那是我们霍家的传统,霍家子弟必须经历一年间隔年,方便起见要隐姓埋名,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那年相遇……”
“间隔年?”陆溢阳觉得不真实,不真实到他不自觉开口确认。
“没有告知你我的真实身份,是我不对。”
陆溢阳目不转睛,黑眸直愣愣地看进他心底:“……就……这样?”
“很抱歉。”如果他在讨要这个,霍承光不是不能给。三个字晚了六年,现在仍然出自真心。
陆溢阳眼神带着骤然升温的情绪,如火山濒临爆发。
霍承光只好闭嘴,当年和人好上都没透露自己是谁,本质是他理亏。这点他不否认,但他仍然目光坦然,给对方一点时间去消化。
陆溢阳表情轮过几番,最终濒临爆发的火山被按灭,他垂眼恍然,一动不动,陷在唯他自知的困顿里。
卡座再次出现诡异沉默。
趁此,霍承光视线光明正大定在陆溢阳脸上,不动声色无言审视。
竟然留了长发,在脑后扎个揪。刘海落落,掩住的眉眼还是当年摄他心魂的模样。过去有些婴儿肥的双颊被干净利落的五官取代,看过这张脸笑开怀的样子,现在的忧郁和苍白让霍承光觉得格外疏离。
瘦了那么多……这些年汤逢山没有好好照顾他吗?
也对,陆溢阳是不是还和汤逢山在一起都天知道。六年了,照陆溢阳换男友的速度,大概不知找了多少个。
霍承光不无嘲讽地想。
“只是你的…间隔年。”陆溢阳情绪难明,指甲掐进掌心:“那你今天为什么出现?”
知道他在询问今日邀约原因,但六年不见,霍承光更想问一句:“这几年,你一切还好吗?”
陆溢阳顿住,摇头惨笑:“你问我一切还好吗?”
眼中漫过无以名状的波动,他语气转厉:“你今天到底为什么出现?”
抵触情绪浓重到让人无法忽视,大大影响沟通效率,霍承光淡淡道:“好好说话。”
陆溢阳视若罔闻胸口起伏,又问一遍:“你到底为什么来?”
即便对方不问,霍承光也是要说的,“你还记得以前做过彻达的面题吗?你对彻达集团有一定的了解吧。”
“我们在开发一个新项目,遇到网安方面的技术瓶颈。”霍承光缓缓说出来由:“我同事在github上看到你上传的一套程序,觉得你的算法和我们想要的方向非常契合,所以……”
“所以你找我。”陆溢阳颤道:“是要我帮忙?”
“如果可以,我希望……”
“霍光!”陆溢阳厉声打断,自知叫错又改口:“霍承光!”
“你何必……”到了临界点,他再也听不下去一个字:“找那样的理由骗我?”
霍承光眉心微动,试图理清这话意思。
“我是你不必要的麻烦吗?”陆溢阳质问:“直到用的到我……”
他瞪着霍承光,像穿透眼前,看着一个更为遥远的虚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一瞬间眼泪泄洪般纷落。
揣测过无数遍重逢以后对方可能有的反应,都没有哪一幕让人这么无语。霍承光对眼泪无动于衷,脑里甚至跳出个恶毒的念头——当初劈腿的是你,现在委屈成这样给谁看?
让他哭,哭完再谈。霍承光一点没有安慰的意思,只是抽出桌上纸巾递过去,纯粹出于礼貌而已。
谁知下一秒,陆溢阳凄楚的表情徒然转为愤怒。
猝不及防间,啪一声,一杯柠檬水浇到霍承光脸上。
“没见过你这么无耻的人!”他冰冷含恨,决绝起身:“别再让我见到你!”
咖啡馆人声寂灭,水珠从头往下淌的声音特别明显,受害者胸前浸湿一片。
霍承光僵在那里,不敢置信。
从愣怔中回神,褐色风衣已经毫不留情去往门口一闪,随店门带有铃铛声的回弹再也不见。
追出咖啡馆时,冷静皲裂,怒意在霍承光脸上彰显。
凭什么?
当年被戴绿帽的是他霍承光,这杯水究竟凭什么?
陆溢阳擦着绿灯尾巴跑过马路,转过路口不见踪影。
霍承光恨不得飞过去逮住人狠狠质问,有话说清楚!自己究竟哪里无耻?他又为什么要跑?
这时专属铃声响起,将霍承光止步红灯前,其他来电这个时候他不会接,但这个不能不接。
“爷爷。”拧松湿哒哒的领口,刘海往后一撸,露出饱满额头。
“阿光,在哪儿呢?”霍赢问。
“外面,办点事。”
“中午回思南吃饭。”
霍承光应声好结束通话,扯下领带拧干水分,塞入西服口袋,眼色阴沉地跑过马路。
果不其然,哪里还有人影。
有种泼他水,没种面对他,溜得比兔子还快!
寒意浸身,霍承光套上羊绒大衣,陆溢阳临去前眼里流露的恨意和伤感过于浓烈,让他连着深呼吸几次都平不了心绪。
商场尔虞我诈霍承光都觉稀松平常,动手撒泼才叫上不了台面,他不可能这么算了!
过去的陆溢阳软萌、听话、有礼,看来的每一眼都像表白,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小太阳。现在太阳移情别恋,怎么变成这样?
霍承光看向一侧,这片街区他算得上熟悉。间隔年时住的那个楼盘,金源名府,就在围墙里面。
记得那年回去后,他让廖叔——五年一轮,六年前管家林叔还跟着老三,跟在他身边的是廖叔——把房子过户给了陆溢阳。
陆溢阳来时没有打车,手里也没拿东西……这么想着,霍承光决定赌一把,径直走进小区。
金源名府在城西版块属于不错的楼盘,当年每平米八万的房价让小区硬件条件过得去。来到住过的15号楼,正好有住户扫脸开底楼大门,霍承光跟进去按了电梯。
电梯到11楼,空旷长廊连着一梯两户,左手边是1101。
没急着动作,霍承光转脚绕到楼梯间,那里有扇窗,正对1101直出去的客卧。
一眼扫去,客卧果然还挂着印有berserk字样的窗帘,窗台上还摆着熟悉的格里菲斯手办。
很好!六年了,陆溢阳真地还住这里。
回门前尝试按亮电子锁密码,霍承光按下门把。【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