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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剑束魂魄血染天

作者:山月稽首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残阳把城楼檐角熔成半块碎金,老楸树皴皮缝里渗着琥珀色树脂,将几片蜷作残笺的枯叶粘在半空。


    茶肆竹帘让穿堂风掀得猎猎响,露出里子上褪成浅白的“茶”字,像被啃出的破烂。


    说书人指节叩在青铜茶铫边缘,裂纹里漫出的茶渍正蜿蜒成道古符。


    未点的羊角灯笼在廊下晃出团钝影,牛皮蒙皮泛着油光,忽然被他枯瘦的指尖掐住——


    “今个儿要掰扯的主儿。”他声线像碾过砂纸,檐角铁马突然叮咚碎响,“是那个搅乱整个修真界,叱咤了半片天的俞凇……"


    话音落时,一片焦叶正巧坠在铫口,将“凇”字从中劈作两瓣,恰似当年那人被缚在仙柱上时,心口迸开的血纹。


    突如其来的一道嗓音惊的飘在半空的俞长怿魂魄都淡了几分,他捏了捏虚无的指尖,魂体在暮色里晃出几丝微光。


    他小憩谈何容易,却被这聒噪惊醒。


    启目不耐烦地朝着声音的发源地望去,只见一位天命年华的老头面色红润,手舞足蹈间袍袖翻飞:“要说那邪符恶鬼俞凇老妖,那可不是一个好惹的主儿啊,自古恶人终有劫的道理谁都懂,他也躲不了!啧啧,死状当真是惨绝人寰。”


    老头说罢,不忘用枯瘦褶皱的苍手环绕着一圈看热闹的年轻人,东瞅西看,抚了抚花白的胡须,神叨叨的说:“据老夫所知,当今三大氏族泬寥天,梦泽春,万象空合力为了这个魔头,那可是修了一座极为壮观的庙啊——”


    “鹤先生何出此言?”一位身着黄袍、麒麟绕身的男子按了按横挎的弯刀,“既说俞长怿十恶不赦,为何又耗重金为他建庙?”


    “这老头子又要开始打胡乱说了。”一群人笑了起来。


    被唤作鹤先生的老者眯起眼,嘴角勾起狡黠的笑,显然早备好了说辞。


    黄衣男子淡淡开口,“这不是自相矛盾?”


    老者抚须晃脑,“这你就有所不知,如果不给他上供,这魔头可是会回来作祟的,谁人不知他偷奸耍滑,好逸恶劳,有人给他上供,对他的魂魄来说是件莫大的幸事,可若是……可若是惹得他在阴曹地府不快,那——”


    俞长怿从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整个魂都清醒了,他撑着触不到的下巴,饶有兴趣的听着,思绪也回到了当年。


    ——


    “俞凇你个小王八蛋,跟我走,你现在不跟我走,后面,被那些个自诩名门正派的狗屁宗门抓了,我看你怎么跑!”不染铅华,手持长弓的玄衣女子对着一棵树毫无形象可言。


    向上望去,稀疏的枝叶中垂下一截墨色衣料,俞长怿斜靠在树干,翘起腿,衣袂在风中轻摆,好不自在。


    “夜光寒,咱俩谁说谁啊,你个在逃犯救我一个通缉犯?”


    “我管你那么多,反正,现在跟我一起安全些。”


    “我跟你走,风险可是倍增耶,从抓两个人,变成合力抓一对人,这又给了他们可乘之机啊。”俞长怿从树上跃下,衣冠不正,发束歪斜。


    “现在所有人力都在你身上,没人管我,我们俩在一起,你别想着——”离开的话语还没说完,俞长怿手指在空中一点,凭空出现一张符,他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夜光寒愣在当场,耳边只回荡着俞长怿得意至极的尾音,“后会有期喽,夜吟——”


    待他来到幽以玄,俞长怿活动筋骨,嗤笑:“今天的客人真多啊,怎么都来找我?”


    面前,清风冷月,面色不善,白衣款款人。


    声如其貌,寒霜腊月:“俞凇,幽以玄这个你最会出现的地方,你来了,现在外面都是追兵,你觉得我如果是别人,你会怎么死。”


    俞长怿语气略带嘲讽,“无聊么?举世无双,不染尘世的无卿公子,怎么大驾光临寒舍?”


    迟无卿缄默,目光凝重,“不要转移话题,你现在马上离开,去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俞长怿挑了挑眉,不以为然,“不是,迟无卿,关你什么事,你不是也和他们一样不信我。”


    “我何时没信你,现在,我这个身份褪不下去,我还是泬寥天的人,我没有办法对抗整个宗门!”


    “我没和你开玩笑!”迟无卿语气愈发急切。


    俞长怿自嘲,“我可是杀了九个村庄不带休息还能再去强抢民女的俞凇。”


    迟无卿摇头,“你自己信吗?不要再冒险了,俞凇……”


    俞长怿毫不在意,调笑似的开口:“这么关心我啊?”


    “现在离开幽以玄,我带你去个地方,没人找得到。”


    俞长怿不屑,“一群跳梁小丑,也配让我逃窜?就他们那群人,你觉得我打不过吗?”


    迟无卿看俞长怿充耳不闻,“别怪我。”


    俞长怿有些乏味,“什么?”


    迟无卿拿出黑鞭寂心,向俞长怿身后甩去,他本欲闪躲,却忽生玩心任其缠绕


    扭过头来,对着迟无卿讥讽道,“说不过就动手,就你?翩翩君子?为人端正?惊才风逸?不要脸——”


    迟无卿脸不红心不跳,“谢谢,我知道。”


    迟无卿手持“寂心”柄端,俞长怿腰缠着“寂心”尾端,就这么被一路拉着走。


    在下幽以玄的路上,前方凛若寒霜,罕言寡语,后方激情四溢,絮语不断。


    待至山脚,俞长怿慢悠悠的从“寂心”的束缚中脱离出来。


    迟无卿神情微微松动,一眨不眨的看着俞长怿,“你耍我?”


    “这本就困不住我。”他掸了掸衣袍,“你那么努力的想抓我,可不能让你丢了面子啊。”


    “俞长怿,我是认真的!”


    “那我是认假的。”


    暗处,悄无声息的四枚飞针袭来,迟无卿控制“断臆”挡在俞长怿面前。


    “只会玩偷袭,有本事正面来。”他一脸不耐,四下打量着,“见愁”也隐隐冒着寒光。


    红衣入目,嫣然似枫,道:“梦泽春,青恹。”


    “恶徒俞凇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就你?”俞长怿看着眼前心高气傲的姑娘,感觉有点眼熟,“还有呢?”


    齐刷刷的,四面八方都来了人,俞长怿回头去看迟无卿,发现对方早就没了影,嘴角不经一弯,低下头来。


    “全都来了呀?”


    “呵,那包庇逃犯的夜家没来。”


    俞长怿神色微变:“你谁?轮得上你说话?”


    “天室——”


    没等别人把话说完,俞长怿道:“哦,不就是耍大刀的吗?我见过玉苡溪耍过。”


    “休要再提他!不知你给他下了什么咒,喋喋不休说着你是好人,难不成我们这些都成恶人了?”其中一位年龄较长的男子开口。


    “青纤忱亦是如此。”刚刚那位叫青恹的女子旁站着一位仙风道骨的红衣男子,这声音便是从他口中传来。


    “刚将家中弟子带回。”衣袍白虎印身,迟礼道,“定是你从中作恶!”


    “迟礼!你个欺软怕硬的,又怪上我了?看来我这几个朋友过的都不太如意啊,被关在家里了?”


    “现在的你,有谁帮?莫要与之多说,活抓!”


    银鞭,飞针,弯刀直袭而来,俞长怿微微一笑,向上一跳,手中一点,一符成型。


    “砰——”火花四处迸溅开来,俞长怿站在泛着血光的本命剑“见愁”上,道,“咦——”


    “唰——”牛骨折扇开,烈焰飞针来,俞长怿头一歪,擦耳而过,道,“梦泽春这么喜欢玩偷袭?”


    转向身后,又是一大波人潮,俞长怿一眼锁定其中一人手中的……长弓,瞳孔骤缩。


    “霹雳!”黑弓入手,拉弓射箭,箭矢刺入那人的手。


    长弓被松开,向下坠去,俞长怿驱剑及时握住,只是一眼,他略微僵硬地转过头,道:“这弓哪来的?”


    “青龙枪”从半空出现。


    情势不对,无一人敢出声,只有迟邢江淡然开口:“夜吟的……明霁。”


    俞长怿表情松动,卸下防备,看着开口的那人,道:“你们把她怎么了?”


    几位领头人相视点头。


    几乎是瞬间,上千人手中的武器指向俞长怿,他丝毫未觉,只是直愣愣的看着手中的弓,直至弯刀入腹,飞针刺胸,长鞭落身,他才反应过来,这时已经来不及了。


    众人齐道:“天道以至,三器凝生,缚身!”


    一道石柱慢慢升起,俞长怿被死死钉在上面,终于回过神志:“这就是你们的策略?缚仙柱?”


    “我也真是可笑,看见夜吟的弓,竟以为她遭遇不测,她的明霁好好的在这里,又没有自封,她如何能有事?”


    言毕,俞长怿将身上所有武器全都逼出,血窟窿汩汩的冒着血,染红石柱,他却面色不改。


    “真是恶鬼,如此……强横。”


    “把我弄出来。”俞长怿顽劣的笑着,下达着命令。


    青龙枪在刚刚得到主人的指示后,便直直的冲向缚仙柱,石柱碎裂,见愁乘着俞长怿落下。


    众人直觉头皮发麻,肆虐的威压压的他们喘不过气。


    “一直说什么我要杀人偿命,我目前为止一滴血没沾过,你们一定要我这样,那也可以,毕竟我身上也挺疼。”


    俞长怿将手中长剑刺破指间,血液滴落剑端,浸入剑身。


    “起阵,你我近千,怎可不敌他一人?”


    俞长怿格外平静,从外貌看,根本看不出与平常有一丝变化,除了他手中那把剑,泛着冷冽的银光。


    各色样式袭来,俞长怿抬手均灰飞烟灭。


    众人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俞长怿生气了。


    “以天地为辅,以血为引。”


    争相逃窜的声音层出不穷,这时不再顾及什么礼仪雅规,同门手足,都只是为了性命苟延残喘的人。


    “见愁”在天上狂舞,血光乍现,恶鬼诞生。


    “百里内……”


    巨大的神威,每个人的面前都出现了一柄金光绕身的剑。


    “神魂灭!”


    霎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方圆百里,血流成河,尸骨成群,赤色染遍了天。


    只有几个老头子还能抵抗,俞长怿没有耐心了,准备直接碾死。


    就听,“夜吟她要死了!”


    “我是脑残么,你现在说的话,我会信?”终于又有一个支撑不住倒下。


    “她现在在刑场。”


    俞长怿抱手,“你现在马上下刑场。”


    迟礼用最后的力气吼道,“她和你见面有人就发现了她,你走后,我们才来幽以玄抓你的。”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况且还都对上了,俞长怿将迟礼留了个活口,“带路。”


    一晃,仙门百家的共刑场,俞长怿刚到,夜吟刚看见他,还想说些什么,就见她就倒在血泊。


    丢下手中的迟礼,破开层层,抬起夜吟的脸,手指附在鼻尖,没有气息。


    早从俞长怿进来,就已经设好了专抗他的咒术。


    用不了法术和武器是第一反应,然后就是符箓也画不了,不管是外面下咒的人还是俞长怿手脚都不能动弹,‘想把我熬死’是俞长怿的第三反应。


    他眼中最后一幕,是迟无卿拿着寂心和他们一起下咒。


    思绪戛然而止。


    十月廿六。


    迟无卿血染青衣,脚步虚浮,赶来就看到这样一幅场景,幽以玄被鲜血浸染,俞长怿不知所踪。


    整座山都散发出血腥味,迟无卿不顾脏污的血迹,再也不顾君子罔论,疯了般的四处找人,眼中没有对其他尸体的认领想法。


    俞长怿自己也想不到死后第五年,自己就莫名其妙的飘在空中,灵魂被困束在“见愁”上,更何况迟无卿走到哪里都要带着自己这把剑。


    迟无卿对着刚刚开口询问说书老头的男子道:“玉公子,有何见解?”


    “这老头云游四方,他敢在外说,定是有把握的。”


    “这结果与我们料想一致。”


    俞长怿看着二人打着哑谜,不禁有些疑惑。


    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他时不时才能清醒一次,不能自控,身为魂魄,不能酣睡,不能吃食,不能玩乐,又回到了曾经万户人家对他詈语交加的时候,无人与他言语。


    迟无卿和玉泉走出客栈,风掠过檐角铁马,遥望幽以玄的方向。


    “该去找青纤忱了,只差他了。”


    不知敌人是非对错,只有利益永衡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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