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云归岫》 第1章 剑束魂魄血染天 残阳把城楼檐角熔成半块碎金,老楸树皴皮缝里渗着琥珀色树脂,将几片蜷作残笺的枯叶粘在半空。 茶肆竹帘让穿堂风掀得猎猎响,露出里子上褪成浅白的“茶”字,像被啃出的破烂。 说书人指节叩在青铜茶铫边缘,裂纹里漫出的茶渍正蜿蜒成道古符。 未点的羊角灯笼在廊下晃出团钝影,牛皮蒙皮泛着油光,忽然被他枯瘦的指尖掐住—— “今个儿要掰扯的主儿。”他声线像碾过砂纸,檐角铁马突然叮咚碎响,“是那个搅乱整个修真界,叱咤了半片天的俞凇……" 话音落时,一片焦叶正巧坠在铫口,将“凇”字从中劈作两瓣,恰似当年那人被缚在仙柱上时,心口迸开的血纹。 突如其来的一道嗓音惊的飘在半空的俞长怿魂魄都淡了几分,他捏了捏虚无的指尖,魂体在暮色里晃出几丝微光。 他小憩谈何容易,却被这聒噪惊醒。 启目不耐烦地朝着声音的发源地望去,只见一位天命年华的老头面色红润,手舞足蹈间袍袖翻飞:“要说那邪符恶鬼俞凇老妖,那可不是一个好惹的主儿啊,自古恶人终有劫的道理谁都懂,他也躲不了!啧啧,死状当真是惨绝人寰。” 老头说罢,不忘用枯瘦褶皱的苍手环绕着一圈看热闹的年轻人,东瞅西看,抚了抚花白的胡须,神叨叨的说:“据老夫所知,当今三大氏族泬寥天,梦泽春,万象空合力为了这个魔头,那可是修了一座极为壮观的庙啊——” “鹤先生何出此言?”一位身着黄袍、麒麟绕身的男子按了按横挎的弯刀,“既说俞长怿十恶不赦,为何又耗重金为他建庙?” “这老头子又要开始打胡乱说了。”一群人笑了起来。 被唤作鹤先生的老者眯起眼,嘴角勾起狡黠的笑,显然早备好了说辞。 黄衣男子淡淡开口,“这不是自相矛盾?” 老者抚须晃脑,“这你就有所不知,如果不给他上供,这魔头可是会回来作祟的,谁人不知他偷奸耍滑,好逸恶劳,有人给他上供,对他的魂魄来说是件莫大的幸事,可若是……可若是惹得他在阴曹地府不快,那——” 俞长怿从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整个魂都清醒了,他撑着触不到的下巴,饶有兴趣的听着,思绪也回到了当年。 —— “俞凇你个小王八蛋,跟我走,你现在不跟我走,后面,被那些个自诩名门正派的狗屁宗门抓了,我看你怎么跑!”不染铅华,手持长弓的玄衣女子对着一棵树毫无形象可言。 向上望去,稀疏的枝叶中垂下一截墨色衣料,俞长怿斜靠在树干,翘起腿,衣袂在风中轻摆,好不自在。 “夜光寒,咱俩谁说谁啊,你个在逃犯救我一个通缉犯?” “我管你那么多,反正,现在跟我一起安全些。” “我跟你走,风险可是倍增耶,从抓两个人,变成合力抓一对人,这又给了他们可乘之机啊。”俞长怿从树上跃下,衣冠不正,发束歪斜。 “现在所有人力都在你身上,没人管我,我们俩在一起,你别想着——”离开的话语还没说完,俞长怿手指在空中一点,凭空出现一张符,他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夜光寒愣在当场,耳边只回荡着俞长怿得意至极的尾音,“后会有期喽,夜吟——” 待他来到幽以玄,俞长怿活动筋骨,嗤笑:“今天的客人真多啊,怎么都来找我?” 面前,清风冷月,面色不善,白衣款款人。 声如其貌,寒霜腊月:“俞凇,幽以玄这个你最会出现的地方,你来了,现在外面都是追兵,你觉得我如果是别人,你会怎么死。” 俞长怿语气略带嘲讽,“无聊么?举世无双,不染尘世的无卿公子,怎么大驾光临寒舍?” 迟无卿缄默,目光凝重,“不要转移话题,你现在马上离开,去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俞长怿挑了挑眉,不以为然,“不是,迟无卿,关你什么事,你不是也和他们一样不信我。” “我何时没信你,现在,我这个身份褪不下去,我还是泬寥天的人,我没有办法对抗整个宗门!” “我没和你开玩笑!”迟无卿语气愈发急切。 俞长怿自嘲,“我可是杀了九个村庄不带休息还能再去强抢民女的俞凇。” 迟无卿摇头,“你自己信吗?不要再冒险了,俞凇……” 俞长怿毫不在意,调笑似的开口:“这么关心我啊?” “现在离开幽以玄,我带你去个地方,没人找得到。” 俞长怿不屑,“一群跳梁小丑,也配让我逃窜?就他们那群人,你觉得我打不过吗?” 迟无卿看俞长怿充耳不闻,“别怪我。” 俞长怿有些乏味,“什么?” 迟无卿拿出黑鞭寂心,向俞长怿身后甩去,他本欲闪躲,却忽生玩心任其缠绕 扭过头来,对着迟无卿讥讽道,“说不过就动手,就你?翩翩君子?为人端正?惊才风逸?不要脸——” 迟无卿脸不红心不跳,“谢谢,我知道。” 迟无卿手持“寂心”柄端,俞长怿腰缠着“寂心”尾端,就这么被一路拉着走。 在下幽以玄的路上,前方凛若寒霜,罕言寡语,后方激情四溢,絮语不断。 待至山脚,俞长怿慢悠悠的从“寂心”的束缚中脱离出来。 迟无卿神情微微松动,一眨不眨的看着俞长怿,“你耍我?” “这本就困不住我。”他掸了掸衣袍,“你那么努力的想抓我,可不能让你丢了面子啊。” “俞长怿,我是认真的!” “那我是认假的。” 暗处,悄无声息的四枚飞针袭来,迟无卿控制“断臆”挡在俞长怿面前。 “只会玩偷袭,有本事正面来。”他一脸不耐,四下打量着,“见愁”也隐隐冒着寒光。 红衣入目,嫣然似枫,道:“梦泽春,青恹。” “恶徒俞凇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就你?”俞长怿看着眼前心高气傲的姑娘,感觉有点眼熟,“还有呢?” 齐刷刷的,四面八方都来了人,俞长怿回头去看迟无卿,发现对方早就没了影,嘴角不经一弯,低下头来。 “全都来了呀?” “呵,那包庇逃犯的夜家没来。” 俞长怿神色微变:“你谁?轮得上你说话?” “天室——” 没等别人把话说完,俞长怿道:“哦,不就是耍大刀的吗?我见过玉苡溪耍过。” “休要再提他!不知你给他下了什么咒,喋喋不休说着你是好人,难不成我们这些都成恶人了?”其中一位年龄较长的男子开口。 “青纤忱亦是如此。”刚刚那位叫青恹的女子旁站着一位仙风道骨的红衣男子,这声音便是从他口中传来。 “刚将家中弟子带回。”衣袍白虎印身,迟礼道,“定是你从中作恶!” “迟礼!你个欺软怕硬的,又怪上我了?看来我这几个朋友过的都不太如意啊,被关在家里了?” “现在的你,有谁帮?莫要与之多说,活抓!” 银鞭,飞针,弯刀直袭而来,俞长怿微微一笑,向上一跳,手中一点,一符成型。 “砰——”火花四处迸溅开来,俞长怿站在泛着血光的本命剑“见愁”上,道,“咦——” “唰——”牛骨折扇开,烈焰飞针来,俞长怿头一歪,擦耳而过,道,“梦泽春这么喜欢玩偷袭?” 转向身后,又是一大波人潮,俞长怿一眼锁定其中一人手中的……长弓,瞳孔骤缩。 “霹雳!”黑弓入手,拉弓射箭,箭矢刺入那人的手。 长弓被松开,向下坠去,俞长怿驱剑及时握住,只是一眼,他略微僵硬地转过头,道:“这弓哪来的?” “青龙枪”从半空出现。 情势不对,无一人敢出声,只有迟邢江淡然开口:“夜吟的……明霁。” 俞长怿表情松动,卸下防备,看着开口的那人,道:“你们把她怎么了?” 几位领头人相视点头。 几乎是瞬间,上千人手中的武器指向俞长怿,他丝毫未觉,只是直愣愣的看着手中的弓,直至弯刀入腹,飞针刺胸,长鞭落身,他才反应过来,这时已经来不及了。 众人齐道:“天道以至,三器凝生,缚身!” 一道石柱慢慢升起,俞长怿被死死钉在上面,终于回过神志:“这就是你们的策略?缚仙柱?” “我也真是可笑,看见夜吟的弓,竟以为她遭遇不测,她的明霁好好的在这里,又没有自封,她如何能有事?” 言毕,俞长怿将身上所有武器全都逼出,血窟窿汩汩的冒着血,染红石柱,他却面色不改。 “真是恶鬼,如此……强横。” “把我弄出来。”俞长怿顽劣的笑着,下达着命令。 青龙枪在刚刚得到主人的指示后,便直直的冲向缚仙柱,石柱碎裂,见愁乘着俞长怿落下。 众人直觉头皮发麻,肆虐的威压压的他们喘不过气。 “一直说什么我要杀人偿命,我目前为止一滴血没沾过,你们一定要我这样,那也可以,毕竟我身上也挺疼。” 俞长怿将手中长剑刺破指间,血液滴落剑端,浸入剑身。 “起阵,你我近千,怎可不敌他一人?” 俞长怿格外平静,从外貌看,根本看不出与平常有一丝变化,除了他手中那把剑,泛着冷冽的银光。 各色样式袭来,俞长怿抬手均灰飞烟灭。 众人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俞长怿生气了。 “以天地为辅,以血为引。” 争相逃窜的声音层出不穷,这时不再顾及什么礼仪雅规,同门手足,都只是为了性命苟延残喘的人。 “见愁”在天上狂舞,血光乍现,恶鬼诞生。 “百里内……” 巨大的神威,每个人的面前都出现了一柄金光绕身的剑。 “神魂灭!” 霎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方圆百里,血流成河,尸骨成群,赤色染遍了天。 只有几个老头子还能抵抗,俞长怿没有耐心了,准备直接碾死。 就听,“夜吟她要死了!” “我是脑残么,你现在说的话,我会信?”终于又有一个支撑不住倒下。 “她现在在刑场。” 俞长怿抱手,“你现在马上下刑场。” 迟礼用最后的力气吼道,“她和你见面有人就发现了她,你走后,我们才来幽以玄抓你的。”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况且还都对上了,俞长怿将迟礼留了个活口,“带路。” 一晃,仙门百家的共刑场,俞长怿刚到,夜吟刚看见他,还想说些什么,就见她就倒在血泊。 丢下手中的迟礼,破开层层,抬起夜吟的脸,手指附在鼻尖,没有气息。 早从俞长怿进来,就已经设好了专抗他的咒术。 用不了法术和武器是第一反应,然后就是符箓也画不了,不管是外面下咒的人还是俞长怿手脚都不能动弹,‘想把我熬死’是俞长怿的第三反应。 他眼中最后一幕,是迟无卿拿着寂心和他们一起下咒。 思绪戛然而止。 十月廿六。 迟无卿血染青衣,脚步虚浮,赶来就看到这样一幅场景,幽以玄被鲜血浸染,俞长怿不知所踪。 整座山都散发出血腥味,迟无卿不顾脏污的血迹,再也不顾君子罔论,疯了般的四处找人,眼中没有对其他尸体的认领想法。 俞长怿自己也想不到死后第五年,自己就莫名其妙的飘在空中,灵魂被困束在“见愁”上,更何况迟无卿走到哪里都要带着自己这把剑。 迟无卿对着刚刚开口询问说书老头的男子道:“玉公子,有何见解?” “这老头云游四方,他敢在外说,定是有把握的。” “这结果与我们料想一致。” 俞长怿看着二人打着哑谜,不禁有些疑惑。 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他时不时才能清醒一次,不能自控,身为魂魄,不能酣睡,不能吃食,不能玩乐,又回到了曾经万户人家对他詈语交加的时候,无人与他言语。 迟无卿和玉泉走出客栈,风掠过檐角铁马,遥望幽以玄的方向。 “该去找青纤忱了,只差他了。” 不知敌人是非对错,只有利益永衡在心。 第2章 月满重逢故人来 俞长怿睁开双眼,仿若身处于虚空之中,脑海一片混沌。 定了定神,他阖眸再启,眸光扫过周遭——石阶爬满墨绿苔藓,断肢的石像姿态各异,阴湿气息里裹着朽木味。 动了动发麻的双腿,腕骨在活动时发出细微的“咔嗒”声,指尖叩击足三里穴的刹那,筋骨间淤塞的滞气竟散作几缕白烟,残魂般袅袅消散。。 他扶着渗着水痕的石壁站起,褴褛衣摆扫过阶上碎苔。 行至洞外活水边,水中倒影里的人披发垢面,乱发间还缠着半片枯叶。 指尖拧在小臂上狠掐下去,痛感清晰;咬破食指时,血珠坠进潭水的涟漪里,惊得孑孓四散。 “还活着。”俞长怿喃喃自语,却忽觉丹田处似有层薄冰覆着,运功时竟透着钝涩。 来到一处活水,水中倒映着自己,披散着头发,狼狈的面容,褴褛的衣衫,这形象有个名称——叫花子。 掬水洗脸的功夫,他扯下藤蔓束发,又对衣袍施了濯尘术。 再看水潭时,映出的人影虽仍落魄,却有了几分人形。 只是召回“见愁”的尝试屡屡落空,掌心虚握时,唯有夜风穿过指缝的凉意。 墨月沉山时,蝉鸣如沸,搅碎了夜的静谧。。 俞长怿不免有些焦灼,踏上树梢远眺,忽见山坳里腾起簇簇灯火。 俞长怿朝着那个方向飞去。 一路顺畅的来到村庄入口,牌匾上明晃晃的刻着白底印红的字‘螭龙村’,笔画间凝着陈年的桐油,在月色下泛着暗色光泽。。 俞长怿抬脚踏了进去,有烟火,有人气,四周喧嚣嘈杂,这时他才惊觉自己真的重新来过了。 俞长怿凝眸圆月,踏步升空。 今夜十五,不少人家都探出头来,共享与家人团聚赏月的这一欢愉时光。 猛然,不少人都发现,半空之中,月光映衬,白玉傍身,黑影墨发。 “爹爹!有个哥哥,在飞啊,他好像在月亮上面!”声音稚嫩清脆,扎羊角辫的女孩扒着窗沿眺望。 “别看,快回来,不干净!”一个五大三粗的壮年面露惊惶之色,将小女孩来一把揽过。 刹那间,所有门窗紧闭,只剩犬吠声在空巷里回荡。 俞长怿看向身后的村子,退到树林之中, 手中燃起焰苗,吐息吹散。 “锵锵——”星罗棋盘,墨染苍穹,夜幕之下燃起熊熊烈火。 一双眼睛惊异的看着燃烧着的大鸟。 又是那道声音:“娘!是鸟!有大鸟!是凤凰!” 俶尔,齐刷刷的,各式脑袋都探了出来。 “天佑我螭龙啊——”一声激起千层浪,接连不断的,“天佑我螭龙!”…… 俞长怿隔着树影望向那女孩,见她正仰头望着火鸟,眸中映着光焰。 小女孩自然而然的也看见了隐匿在树林之中的人。 他伸出食指,虚虚的放在薄唇上,小女孩眨了眨眼,嘴角弯似弦月,有样学样的将食指搭在了嘴唇上。 ‘这是我们两个独一无人的秘密’ 俞长怿随意的找了一棵较为粗壮的树枝,斜倚在虬结的树干上,眼神定定的看着不远处的村庄。 看着烟火人家,心中涩然,眼皮也渐渐阖上。 翌日破晓,俞长怿入目即是一幅艳然勒魂的画面。 ——枝桠间倒挂着具单薄身躯,面容枯槁如败叶,本该是眼眸的位置只剩两个黑洞,干涸的血渍在脖颈处凝成暗褐纹路,甚至泛起绿黑相间的霉斑。 就这么直勾勾的倒挂在我上方,俞长怿对这种恶剧不屑理会。 远处传来妇人哭嚎“泱泱”的声音,他猛地想起昨夜那双眼眸,竟与这具躯壳的安宁神态重叠起来。 终于意识到什么,他端详面前五六岁的女童,直到他晃见这身鹅黄的裲裆。 俞长怿翻身下树,盯着远处的女人,是昨夜那个小女孩的母亲。 他迅速将叫泱泱的女孩挪至树后。 手中幻化出符箓,脑海中搜寻着泱泱的容貌和那一幕自己映象中的性情,眼看她母亲走近。 嘴唇附上拇指,艳红落在符上,俞长怿将符打在一朵散发幽香黄花上。 扭曲的,异变成九分似的泱泱。 “泱泱”蹲在地上,抚弄着花草,看见俞长怿,笑弯了眼,“凤凰哥哥!” 泱泱的母亲看见“泱泱”,先是愣了一下,又见俞长怿的身形,抖了一下,随后满眼血丝的冲过来,颤着声音:“盛泱,死丫头,乱跑什么!” “娘,我又看见——” 俞长怿摇了摇头,张了张嘴:“骗人是小狗。”再次将食指搭在嘴唇上。 女孩明白,改口道:“——螭龙了。” 妇人面色一惶,看都没看俞长怿一眼,拉着泱泱就走,道:“是螭龙大人,不得无礼!是螭龙大人给我们的一切,昨夜的凤凰也是螭龙大人赐予我们螭龙村的祥瑞。” 俞长怿想着,这思想也太愚昧了,昨夜那个凤凰是螭龙的话,那自己就窀穸后还莫名其妙多了一个身份。 俞长怿没有细看泱泱妈妈的神情,等到这母女走后,缓慢踱步到树后,蹲下仔细端详这副……躯体。 瞳孔被挖,脸部却异常的安宁,没有丝毫受难挣扎的迹象。 有这么神奇的事?我反正不信,俞长怿将小女孩来来回回的扫了一遍,暂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为防止异动,他丢出一张符给泱泱的躯壳下了一层禁咒。 这螭龙村还真是不简单啊,看来,又要多管闲事,大干一场了。 俞长怿飞在空中环视整个村庄,山峦环抱坡上村,水穿三峰绕村流。 照风水的角度来看,是有利的,藏风聚气。 但是细看的话,四座山的形态怪异,山形生硬,多怪石嶙峋,不符合消砂纳水。 这又是一种说法,不和谐,不安定,没有生气。 俞长怿细细的打量,猛然发现,整个村庄好似是五鬼位。 这就说的通了,他勾唇浅笑,可嘴角又带着一丝阴然,他可本来挺喜欢这个灵动的小女孩。 胆子挺大,竟然直接挂我脸上! 俞长怿有了确切的计划,万事俱备,静待天黑。 俞长怿跨坐在泱泱背靠的树上,拧眉直视螭龙村,顷刻他看到个……人,一侧的白发引人注目,应该是个老头,只是身形修长,甚至比自己高了约莫两寸。 哟,终于来了,看小爷我把你打的落花流水。 俞长怿凝神屏气,踏步追去,只是这老头越跑越快,差点没追上。 吐息,火光四射,凝聚成一张符纸,俞长怿一掌拍上,转瞬便贴在了那人身后。 谁知这年龄虽大反应倒挺快,剑刃划破符纸。 “呦呵?!” 这一声赞赏意味拉满,霎时那人竟转过头。 俞长怿还在想这人怎么敢暴露自己的真实面貌,撸起不像袖子的衣摆,活动筋骨,准备告诉对面这个人,那个小女孩他罩着的,这狗东西杀错了人。 看清面前这个人的相貌的一瞬,俞长怿承认,他是有一瞬间想跑的。 这是谁?!一定是自己眼花了,他强压住内心的躁动不安,闭上眼。 感受到对面灼热的视线,他又硬着头皮睁开眼,哂笑两声,道:“嗨——好久不见啊,最近过的好吗?” 转而又看见他头上零散的白发,收回方才的话,转移话题:“无卿公子啊,狭路相逢,不知为何到此啊?” 他看着对方阴沉的脸色,又闭了嘴,手挽到身后,凭空捏造一张符,准备瞬移到泱泱旁边,然后带着人跑路。 螭龙村还是明晚再来吧,想法很美好,现实很骨感,他刚把符捏出来,就被迟勉甩出鞭子捆上,淡淡的看着他背到身后的手。 “手给你打断。”语气冷硬,挺符合这个人。 俞长怿不服气了,这个迟无卿以前捆不住自己,现在肯定也捆不住,他勾唇一笑,想把手抽出来,但笑了一半嘴角又僵住了。 他居然抽不出来! 难道……自己默默的填沟壑五年,就打不过迟无卿了! 不可能,他绝不相信! 他又尝试召回见愁,无果,又控制收回霹雳和青龙枪,本以为这次也毫无回应,可这两样兵器却从迟勉身上冒出。 俞长怿瞪大双眸,满眼不可置信,口不择言:“你!拿我兄弟干嘛!” 迟无卿一副看淡生死的陌然:“哦,他们喜欢我,自己跟着我来的,这怪我吗?” “好好好!”颤着声音,“那现在还我!” “现在给你?”迟无卿撇了他一眼,“你傻还是我蠢?” 俞长怿动怒了,自己被挑衅,不知道哪个王八羔子居然把泱泱放在自己头顶,现在就想查清楚是谁,半路又出来一个害死自己的元凶之一,拦住他还捆着他。 俞长怿咬破嘴唇,驱动血液升空。 到完全描绘成符后,他低声道:“压。” 迟无卿偏过头来,沉着声音:“你现在还能这样?松开……我。” “你傻还是我蠢?”俞长怿适当的引用,话到一半,蓦地也发现了自己可以用血画符,天要我兴! 他强行唤动青龙枪,迟无卿也只能使出断臆与这长枪缠斗。 俞长怿趁着迟无卿被压制,化动内力,挣开束缚。 他迅速移到泱泱身旁,将泱泱扛在肩上,随处找到一颗看得见月光的树,将泱泱安置在树下,顺便在树的骨干处贴了张符。 俞长怿背靠树干,双脚随意耷拉在树枝上,他盯着月亮,笑出了声。 蠢货,刚刚干脆直接杀了他,下次见面,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合目的一瞬间,面前仿佛又回到六年前,那个时候,师徒没有决裂,夜吟也没死夜家没有遭遇灭门,自己也还在学堂,没有背负满身骂名,万人唾弃。 俞长怿不耐的睁开眼,这两天尽是没睡一个好觉。 鸡鸣没听到,晨光就已经出没了。 睡了个觉,耳朵也不好使了,想着翻个身,结果一不小心掉下树枝,这一天天的,令人心烦。 俞长怿想着,掉就掉下去,反正死不了,结果是没死,但也不疼,他低头一看,瞬时暴跳如雷。 “迟勉,你还敢来!找抽是不是?” 对方不咸不淡的回道:“没找你,找树,难不成这树是你的?” “哦!”服了,晦气死了。 俞长怿又将泱泱抱起,走之前顺便踹了迟无卿一脚,顺便赠送一句:“滚远点!” 走之前,耳畔仿佛传来一道轻笑,俞长怿只当幻听,殊不知身后的人,低眸若思。 不对,他明明贴了符,迟无卿怎么可能察觉得到自己的踪迹。 他又折返回去,看着他,道:“你还挺有意境。” 迟无卿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怎么又回来了?” “……” “我可没找抽。” “……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俞长怿冷着声音。 “就这态度?”迟无卿瞧着那生气都写在脸上的人,“你应该也已经意识到了,你的符在这里都会弱化,不止一星半点,你的内力应该也所剩无几了吧?看起来,你的弓和枪也不能很好的使用。” 俞长怿一噎,这人什么都知道:“你昨天捆我干什么?就说这句话,需要把我绑着?” 俞长怿又道:“……你吃多了?” 迟无卿今天已经笑了第二回了:“你说说我捆你之前,你想干什么?” 想溜走,反正就是不想看见你…… 俞长怿当然不会这么说,理直气壮道:“你说我想干什么?多年不见后,好友之间才会叙旧,仇人之间就没必要了吧?” 迟勉听到这句话,明显愣了,道:“仇人?” 虽然是间接,但是如果不是他把我拱出去了,自己怎么可能死那么早。 “跟你多说都是废话,你如果也是想查这个村子,就自己走,别跟着我。” 说完便抗着泱泱走,不给对方一丝余地。 俞长怿说完这句话,还有些气愤,自己把他当朋友,结果转头就给自己卖了。 树下,迟无卿还呆在原地,自己什么时候和他结仇了? 俞长怿找到一片荒石覆盖的地方,将泱泱放在中心,将自己的一滴血抹在她的眉心。 驱动所剩无几的内力,注入那洇红血液,融入泱泱的骨髓。 几个钟头后,面前的姑娘坐了起来,眨了眨没有眼球的眼眶,嘶哑着嗓子:“凤凰哥——” 话还没说完,俞长怿就将早已准备好的用树枝和黄花编成的“眼球”塞入泱泱的眼眶。 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又迅速道:“这个眼睛好看些,给你换一个。” 不知道是泱泱重生后智商下降,还是俞长怿演的太像,反正泱泱最终是信了,还挺雀跃。 俞长怿带着泱泱来到自己刚出来时的那片活水,道:“把脸洗干净。” 泱泱捧着水,小心翼翼的擦拭脸颊,抬起头,懵懂无知,“凤凰哥哥,我妈妈呢?” 俞长怿现在还在确定一件事,只能含糊其辞道:“你都说了,我是凤凰哥哥,妈妈把你先托付给我,哥哥把你变成仙子好不好?” 泱泱两眼放光:“好!” 嘴比脑子快,俞长怿看着她的头发,无从下手,东抓一把,西抓一把,最后变成一个草窝。 俞长怿也不敢直视她,给她施了个濯足术,眼神到处乱瞟,心虚道:“挺好看的……吧。” 泱泱想去池边看看模样,被俞长怿一把拦住,尬笑道:“等等,其实也不急,我再给你整理整理。” 泱泱好似终于反应过来,趁他思考怎么改变这鬼发型时溜走,在看清自己的一瞬间,泱泱眼泪就决了堤。 俞长怿又贴了个定身符,在泱泱头上捣鼓,失败,失败,还是失败…… 从来没这么挫败过,真丢脸。 正愁该怎么办,耳畔又传来一道极其嘲讽的笑声,俞长怿抽出霹雳,弓满箭出,道:“我说过,让你滚。” 迟无卿盯着他一瞬,又垂下眼眸,道,“我只是在想一件事情?我们有什么误会?” “咻——”箭矢擦着迟无卿的脸颊,蹭破皮。 他又上前一步,低头看着俞长怿:“看来确实是有些问题啊。” 俞长怿更气了,明明以前身高差不多,怎么现在!一定是因为自己飘了五年,没长了。 “脑子有病!” “看来你现在挺需要帮助的吧,你不一直不会扎头发吗?”迟无卿跳过这个话题。 “跟你没关系。” “你一个人能把这小姑娘搞定吗?” “关你屁事!” “哈…你厉害。” 迟无卿自顾自的走到定了身的泱泱背后,将这盘得乱七八糟的发束给取下,三两下给泱泱扎了几个小辫子。 转过身看了眼俞长怿,就把泱泱的定身符撕了。 泱泱眼泪还没收完,又看见焕然一新的自己,两眼冒光,看见背后帮自己扎头发的人,抱住迟无卿的小腿:“你才是神仙哥哥。” 俞长怿嘴角抽了抽,小白眼狼。 一路上,泱泱都缠着迟无卿,拽都拽不走,以至于俞长怿不得不跟着他俩。 整个螭龙村的地理位置,俞长怿昨天已经摸索过了。 见愁不在,就只能拿青龙枪代替一下,用雁翎划破手掌,血液融入枪杆,用另只手将青龙枪拍至九天。 俞长怿神色一凝,朝着不远处喊道:“迟无卿,这儿被封了。” 淡淡的声音传来:“我知道。” “你知道你不早说,害我还白白的把手割了。” 迟无卿又返回来,道:“不要割手,很疼。”眼神从他的手落到他的眉目,抛了药瓶给俞长怿,“而且你觉得我昨天捆你是干嘛?” 俞长怿毫不客气地打开药瓶,又细节性的讪笑两声,但转念一想,是他迟无卿昨天没说清楚,而且又害过自己,这怎么也怪不到他头上。 “不关你的事,我死不了。” 迟无卿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执拗,“不准说死。” “那你死。” “可以。” 俞长怿向来不喜看任何人的脸色,走自己想走的路,就算是错了也怨自己。 “我一个人应该出不去,你一个人也出不去,只能合力了。”俞长怿用青龙枪试着冲撞出去。 像刚刚没有拌嘴一样,迟无卿也道:“正有此意。” “要等到太阳下山,白天什么都看不到。” 现在还早,一天还未过半。 俞长怿低头看着泱泱,蹲下身,与她平视:“他不是个好人,跟着我。” 泱泱权衡之下,又跟着俞长怿走了,说话的人转过头,抬头寻衅滋事,怎样?最后还不是选了自己。 迟勉在他抬头的一瞬间就移开了视线,将手腕背到身后,与从前那个人毫无变化。 俞长怿带着泱泱到昨天的石阵,让她躺下,又准备割自己的手,迟无卿拦住他:“必须要用血吗?” 俞长怿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我是什么变态吗?喜欢割自己的手。” 迟无卿伸出自己的手,道:“割我的。” 俞长怿的眼神愈加浓烈:“你的没用,只能用我的。” 用青龙枪,在未愈合的伤口上,又划开一刀,迟无卿看的心尖一颤。 苍穹中逐渐出现血红的字符,密密麻麻的,只有俞长怿看得清,道:“落!” 整个符拍在泱泱身上,迟无卿在旁边看着,抿唇不语。 泱泱整个人以极其怪异的姿势坐起来,正是昨日请晨自己看见的模样,俞长怿喃喃道:“不应该啊。” 迟勉看出他的疑虑,道:“没问题,不是人杀的。” “那不然是鬼么?”俞长怿坚信无鬼论。 “就是鬼。”迟无卿一本正经。 俞长怿一下子跳起,“你别乱说啊,根本没有鬼。” 要不是听着他变换的语气,还以为他有多大勇气能说出这番话。 “噗嗤……” 俞长怿看着他的样子,直接抬起腿就踢了过去,迟无卿也就站在原地让他踹,“你再笑!” 挨打的人最后来了一句:“你腿疼吗?” …… 俞长怿闭嘴了,重活一次,他跟这人根本就沟通不了。 “白痴!” 俞长怿稳了稳神,斜睨了他一眼:“是怪。” 又转向泱泱,“眼睛……是你给她编的吗?”迟无卿开口。 “昂。” “食目鬼……哦不,是食目怪。”迟无卿挑眉看着他。 “迟勉!你找死是不是?!”俞长怿掏出霹雳,“我把你给射穿!!!” 恰逢又遇月明朗,无奈又使人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