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无梦强压下心中满腹惊讶,奋力挤过栈道边缘,头也不回加速逃离。她七拐八拐,在栈道不远一处隐蔽的山崖石隙停下,这里背风干燥,是天然屏障。
她心下思索,原本见那玉坠想出手相救,但这几日奔波逃命眼下早已筋疲力尽,何况方才情况紧急又相隔甚远,到底没瞧清楚那玉坠的模样。二来这人在深山里被一群人追杀,想来也不会是寻常之辈,她自是无力也无心当这救美英雄。
打斗声渐渐停息,祝无梦心提到嗓子眼,屏住呼吸,悄悄向外窥探。只见栈道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鲜血淋漓。
不远处他们追杀那人,此时正倚着一棵朽木剧烈喘息,适才那身衬得他身姿挺拔的衣裳破开好几道狰狞的口子,脸色惨白如纸,右手紧握剑柄驻地,剑刃布满血污。
他以剑为杖,一步一瘸,艰难的朝祝无梦藏身的石隙挪动。没等祝无梦想要不要跑,那人一下倒在石隙入口几丈远的草丛里。
祝无梦蹙起眉,微叹一气,起身将这已不省人事的人拖进石隙。她就地取材,将草泥锤炼后敷到那人刀口处,又将蛊虫放出来替他止血。
而后,她轻轻拿起那人腰间的玉坠,颤抖着从自己怀里取出姑姑给她的那块,将两块残缺的半圆温润玉珏轻轻一合:
二者纹路相似,玉质相同,天衣无缝,合二为一为一对栩栩如生的龙凤。这龙凤各自环抱一颗宝石,一块镶着玛瑙,一块嵌着琥珀。
就是他,姑姑说的人,黎家长子,黎雁回。
心中巨石落地,她暗暗感慨天无绝人之路,虽不知各家长辈有何纠葛,这人是否可靠。但此时能找到一丝自己确然存在的痕迹,和未来一丝微弱的曙光,她实在欣喜。
......
黎雁回悠悠转醒,意识模糊间,他费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微弱的光线勾勒出一个轮廓,眨动干涩刺痛的双眼,视线一点点清晰。
面前的人坐在他身旁,低垂着头,鼻尖微翘,几缕没束好的乌发垂落颈侧。微弱光晕笼罩着她,颊边一颗细小的汗珠将坠不坠,在幽暗的石隙里,如同坠在玉上的露珠,晃得刺眼。
她恰好抬眼,目光撞上,那眸子清透,映照出他此时的狼狈。
黎雁回呼吸一滞,伤口阵痛都停滞半秒。
他听见那人开口问:“你醒啦!”
祝无梦忙低下身子将黎雁回扶靠到身后的石墩上,“能醒便好,我还担忧着附近草药稀缺不知日好是好呢,看来你身子骨不错。”
她其实心底对面前这人有几分畏惧,方才在栈道上杀伐果断的样子活像个罗刹,但她得铺垫几句才好交代自己是谁。
见面前的人不说话,面无表情,好像不愿同她多交谈。踌躇几下,她直接开口问:“冒昧了,你是黎家长子,黎雁回?”
黎雁回眯起双眼,眼底刚漫起的一丝恍惚,瞬间冻结成冰。
见他眼神一瞬变得凶狠,祝无梦急忙将自己手里的玉坠放在掌心,说道:“我是祝无梦,不知你知不知晓,我们的玉坠可合二为一,我姑姑托我找到黎家......”
玉坠?祝无梦?
听到这儿,黎雁回方才的迷茫、暖意甚至是身上的抵触都瞬间被冻结。在祝无梦关切期待和仿佛同病相怜的目光中,他慢慢支起身子,嘴角扯出一个带着自嘲与残酷的弧度。
他问:“祝无梦?没听过这名字。”
祝无梦刚燃起的希冀就要破灭,又听他说:“但是这玉佩.....你是‘千花涧’殷氏独女?”
祝无梦连连点头,面前的男人声音沙哑,字字句句让她重燃希望,“我费了很大功夫才找到你。”
可下一句,崭碎一切幻想:“不过,我可不是来履行什么娃娃亲,当什么英雄救美的。玄牝灵珠交出来,我不杀你,我只要它。”
昏暗的石隙内死一般的寂静,她手里紧握的玉佩瞬间重逾千斤,变得无比讽刺。
“你,可......”她从喉咙里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难以置信望向黎雁回,要从这赤城地少年身上看到最**、最冰冷的贪婪和掠夺。
祝无梦下意识摸向腰间,黎雁回猛地靠近,将她抵上石壁。
他微微低头,语气漫不经心却带着几分凉意:“我去晚一步,等到时玉兰谷早已坍塌成废墟,还以为被人抢先得逞。没想到你竟逃了出来?”
想到前不久他抵达玉兰谷时见到的的惨状,又道:“若你交出灵珠,我可护你平安进蜀,让你衣食无忧。”
祝无梦只听进“玉兰谷早已坍塌成废墟”这一句,她心下惘然,愣怔几秒。
又听面前这人道:“若你不从......”
“我凭什么要从?你当真以为,你现下拖着这重病的身子能杀了我?那便杀!”祝无梦愤怒着望向他的眼睛。死便死吧,反正父母亲人已亡,玉兰谷已毁,姑姑与山民不知所踪,她已无处可去。
黎雁回拔出腰间短刀抵上祝无梦的脖颈:“那便试试!”
刺痛让祝无梦回过神来,许是此时当真命悬一线,她想起与姑姑分离前她的嘱托,字字泣血。
于是又开口道:“你疯了?方才那些追兵的同党如若就在不远处,你又拖着病弱的身子,杀了我你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去吗!”
她声色放软几分,又道:“我自幼习医,我可以帮你。灵珠……”
可黎雁回挑挑眉,冷笑一声:“用不着你操心。”
见这人软硬不吃,祝无梦深吸一口气。
她明白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方才那群见着武力高超势不可挡的人,现在就躺在外面,死于他刀剑之下。
她闭了闭眼,出手握住抵在脖颈前刀刃,刀刃刺破她的掌心,血水流到手腕。她又快速抹了一把黎雁回肩头裸露的伤口,二人血液混合发出浓腥的铁锈味。下一秒,不知嘴里念了句什么,她掌心竟无端生出两只圆鼓鼓的幼虫。
没等黎雁回反应过来,面前的人猛然凑近,他只感觉双唇被柔软覆盖,极轻、及快。
他惊叹出声,祝无梦手心里的两只虫子或作细如发丝的血线,迅速爬进二人微张的嘴。接着他只觉浑身战栗,整个人如同被抽取筋骨般向后重重倒下。
祝无梦猛地睁眼,感到一股炙热又刺痛的异物涌入喉头,“嗯......”
低头看,黎雁回眼神冰冷又锐利,死死盯着她,充满了警惕和防备,二人粗重的喘息在狭小的空间内交缠。
黎雁回伤口的剧痛瞬间传递到她身上,她闷哼一声,捂住肩膀跪下。“我下蛊了 。”
祝无梦强忍阵痛冷冷道,“它叫‘同生共死蛊’。从此刻起,你我二人,同生共死,同喜同悲。”
想要她死?黄泉路窄,她得叫个人陪。
何况,还没到她死的时候,她也不肯死。姑姑说了,只有她活着,大家才没有白死。
黎雁回紧皱眉头,沉声道:“少耍这些花招,什么同生共死,连三岁小儿都骗不过。”
“花招?你是不信?”祝无梦捡起地上掉落的短刀,刀锋在月光下泛起冷光。
黎雁回眼神一厉,下意识去摸自己的佩剑,却因伤口动作微微迟缓,他咬牙:“怎么,谎言被拆穿,恼羞成怒要动手?我就算瘸了腿你也走不出这里。”
祝无梦勾唇,“不......”手起刀落,她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指尖划了一道,“我只是,让你切身感受感受。”
鲜血瞬间涌出,顺着她纤细的指尖滴落到水坑里,“嘀嗒......”
黎雁回原本冷嘲的表情瞬间凝固,他猛地低头,瞳孔微缩。
没有刀口,但指尖的刺痛真实得可怕,他甚至能感受到血液渗出皮肤的温热。
“嗯……你用了什么障眼法?”
祝无梦感受到心口翻涌的怒火,和脾脏仿若快要炸裂的剧痛,她平息几下没理会黎雁回,只是又道:“你脾脏许是被刀气震伤淤血了,方才我只处理了你的刀口,还没来得及把脉,你伤势过重,若不及时治疗,十颗玄牝灵珠也救不了你。”
倒时候还要连累她一起丧命。
她竟真能感受到自己内伤所致的疼痛。黎雁回呼吸急促,额角青筋暴起。而且,他从未遇到过如此诡谲之事,两个无关紧要的人,竟能......竟能因为一个吻......
不过,千花涧的确汇集天下奇医异术。听闻,连源出宫廷御医流派分支的妙手斋都医治不了的疑难杂症,那千花涧就同治风寒似的轻易。
或许真的有什么“同喜同悲”的术法……可“同生共死”有些太荒谬了。
总归这人不得不防。
黎雁回抬头看向她,问:“你想如何?”
祝无梦莞尔一笑。
和姑姑分别时二人并未交涉太多,她对这外头半知不解,又几乎是身无分文。内心实在忐忑,不知外头行医能挣几个钱,药材要从何处采。况且这追兵无数,自己只身一人......
真不知要如何在这外头生存,更不知如何寻仇。
这人既知晓他父母的名头,又晓得这玄牝灵珠的神力,定是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照方才那狂傲的口气,现下也定是个不差钱的主。
既然如此,那便助她报仇雪恨吧。
她悠悠开口道:“很简单,从今往后,你得让我吃饱穿暖。还有,保护我,和玄牝灵珠。”
“就这?”黎雁回面露疑惑,信她自己才真是被下蛊了。
思忖片刻,他又道:“行,那你同我一道。”
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祝无梦深知这人许是藏着什么心思,正欲开口,外头忽然传来凌乱地脚步声,“搜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