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聿的用词很微妙。他说,你信了吗?
在夏淮看来 “你信了吗”和“你信吗”两种说法有着很大的区别。前者关注结果,后者关注观点。梁聿应该已经默认他被说服了,虽然是疑问句,但语气中却带着确认,更像是在说“你信了吧”。
“一半一半吧。”夏淮淡淡地说。没骗他,也没安慰他。
“你想听我解释吗?”
他并不想,因为他根本不在意。下午的时候楚岚月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想不想出国玩一阵子。反正他快要被送走了,不如活在当下,及时行乐。
“等我想知道的时候,我会问你的。”
梁聿头埋在他颈窝,闷声说道:“那你别让我等太久。”
***
第二天市集上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周子川。
夏淮不管用哪儿想都想不出他来这种地方的目的是什么。那一身叮铃咣当的嘻哈打扮简直和这里格格不入,活像是在满是古装的洛邑古城里穿便装的游客。
周子川叼着烟在他的摊位前站了好一阵子,一句话不说,就是干站着抽烟。
“有事说事,没事滚蛋。”夏淮被他看的发毛,浑身不爽。
一根烟抽完,这脑残摸着下巴开口了:“我爸让我来跟你学学,我这个纳闷儿啊。跟你能学什么?学你深更半夜和男人在湖边车震?”
他不清楚周子川是怎么知道的,缓过最开始被吓到的那个劲儿,他冷静下来。这件事对他的影响不大,反正已经跟家里出柜,父母的想法都不在乎,其他人就更不需要理会。
反倒是梁聿要小心了,依周子川这个德行,他很有可能把事情捅到梁聿单位。
相识一场,夏淮本着能帮就帮的原则,问他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周子川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他几眼,“你都万人骑了,应该也不差我一个吧?”
夏淮猛地靠近他,目露凶光,一字一句道:“那你信不信,老子让那些骑兵都过来,一人一拳把你打死?”
周子川丝毫没有被挑衅到,不紧不慢地掏出手机,播放了一个音频——
是昨天晚上他俩车震时候的录音,声音清晰,而且喊了名字,他和梁聿谁也逃不掉。
碍于市集上人来人往,夏淮拼命遏制自己体内的暴虐因子,拽着他的领子来到车后,手臂横压在他脖子上逼问:“哪儿来的。”
“这时候问这个有意义吗?”周子川笑了一下,眼神中带着不加掩饰的**,“你现在应该想的是怎么解决掉这个音频,而不是问它的来源。”
***
他跟周子川的积怨已久。小时候他们其实是非常好的朋友,直到高中,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跟别的男生不一样,他无法对女生产生情愫,反而有时候会不分场合的对男生“起立”。他吓坏了,不敢再跟男生过多接触,每天扎在女生堆里玩。他长得好看,嘴又甜,很快就在全校出名,走到哪里都有女生簇拥。
只不过这样一来,他的同性缘算是彻底毁了,他抢走了全校女生的视线,自然没有男生愿意跟他交流。周子川就是在那时开始有意无意地针对他的,因为周子川喜欢的女生也在其中。
他必须承认自己确实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所以当周子川第一次暗示他别总是混在女生堆里的时候,他觉得对方是在嫉妒他异性缘好。
矛盾彻底爆发是在某天的晚自习,有位女生忽然跑到他们班上跟他表白。他记得很清楚,凡事都喜欢怪叫起哄的高中生们,那天一反常态,没有哄闹声没有口哨声,只有一片死寂。
因为大家都知道那是周子川花了很大心思才追到的女朋友,刚在一起三天,人尽皆知。
周子川阴沉着脸朝他走过来,二话不说挥起拳头就往他脸上招呼,女生下意识向前挡了一下,拳头就不偏不倚的落在她眼睛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周子川反应过来以后立刻抱着她往校医院跑。但校医院早已关门,他又抱着她往医院跑。
夏淮木讷地跟在他们旁边缴费、拿单子,检查结果出来后,医生告诉他们是视网膜脱离,要立刻做手术,让他们把家长叫来签字。
他当时腿就软了,顺着墙滑坐在地上。他从小到大没碰到过这么严重的事,顿时觉得天都塌了,他实在没能力处理这种事,只能呆滞地给父母打电话。
三个人的父母和老师前后脚到达医院。周子川他爸和周子川一样暴躁,上来就是一脚,踹的他捂着肚子半天没爬起来。
视网膜脱落可能会对视力产生很大影响,他和周子川的父母都是生意人,赔钱不是问题,只不过赔钱事小,影响女孩一生事大。
这件事最终是怎么处理的他不清楚,他只知道周子川退学了,并且学校里疯传他和周子川一人赔了50万。风言风语他懒得探究真假,只跟父母说他要转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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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你,你去发吧。”夏淮无所谓地笑笑,“发到GV网站上还是其他地方都随便你,赚钱了别忘了跟我分红就行。”
“你能不能要点脸,我恨死你这个云淡风轻的样子了!”周子川猛地反过身把夏淮压在车门上,几乎跟他脸贴着脸,声音低狠,“凭什么每次出事你都能全身而退,你凭什么!
“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你不要,那就别怪我把事情做绝!”
周子川走了。夏淮实在搞不明白他闹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报复他吗?可他明确说了他不在乎。想把梁聿弄下去?那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他更不在乎了。
而且梁聿自己也不会在乎吧,且不说他不差钱,单就这个职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似乎也碍不着谁吧。
夏淮想了想,还是决定把音频的事告诉梁聿,至少让他能有所准备。可是直到下午闭幕式结束他都没有露面,电话也打不通。夏淮没多想,只当他又在忙,准备等他回电话的时候再说。
几天过去,梁聿的电话没等到,楚岚月的电话倒是先来了,第一句话就是让他收拾行李准备出国。
他毫不意外,淡淡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的机票。
“航班信息发你了,所有的一切都给你安排好了,到了那边好好玩。”
夏淮笑了,最后这句话说的简直像“到了那边好好改造”。挂了电话他打开手机一看,好家伙,离起飞时间还有三个小时,还整理行李呢,洗个澡就得出发。他索性轻装上阵,揣齐证件带好手机,连个包都没背就开车走了。
到达机场后,他毫不意外的看见夏执明和楚岚月。楚岚月迎上来,抱了他一下,嘴上念叨着:“就知道你不会带行李,必备的都给准备好了,一会儿去办托运。”
他拍了拍她,说你也得给我时间准备啊。
楚岚月没理,继续说自己的:“到了那边记得每天给妈妈打电话,视频最好,我们有时间就去看你,吃的用的别苦着自己,钱不够了一定要跟妈妈说。”
“行了行了,又不是见不着了,”夏执明看不下去了,把他们拉开,“箱子给你,自己去办吧,我们回去了。”
说实在的,虽然他心里对父母的掌控欲有诸多不满,但真的脱离又难免茫然。他像一个被关了很多年之后刑满释放的犯人,在面对全新的生活环境时充满好奇,但又小心翼翼。
身上的枷锁消失了,心里的枷锁还没有。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他想。
飞机起飞的前一刻,夏淮还在等梁聿的电话,直到空乘来催促他开启飞行模式,他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等不到梁聿的电话了。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实在难熬,电影挑挑选选打开过好几部,没有一部看的下去,音乐更是一秒钟都不想听。辗转反侧不知多久,依旧毫无睡意,他点了杯酒一口灌下去,静静地等待酒劲上来。
迷迷糊糊间,他觉得这款酒有些熟悉,梁聿好像给他喝过,在某一次事后。想起梁聿,他有点生气,这都几天了,消息不回电话不接,人间蒸发了一样。梁聿知道他出国了吗,以他的德行不会直接追到国外来吧?哦,他来不了,他的护照不在自己手里。
夏淮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然后终于进入梦乡。
……
飞机要降落了,空乘温柔地把他叫醒,他懵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习惯性拿起手机看消息,才想起来手机是飞行模式不会有消息。
他重重呼了一口气,飞机上上下下地颠簸,他随之晃动,像一根飘浮的羽毛,落到哪里算哪里。
落地后,周围响起各种手机消息的提示音,此起彼伏,而他的手机静悄悄的,像是死了一样。他先给楚岚月发了个消息,随后打开梁聿的对话框,确认到底是手机死了还是人死了。
很好,确认完毕,是人死了。
他强忍住拉黑的冲动,收起手机下机,都快走到出站口了突然想起来还有行李没拿,暗骂一声又拐回去取行李。
开上车出机场的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独自一人的自由生活终于开启。在这里,他可以选择提升自己,也可以选择花天酒地,天高皇帝远,能管得住他的只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