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总是梦回那段过往,方丈看她日渐消瘦,于心不忍把灶房里的一把豁口菜刀放到了她的枕头底下。
“罪孽啊,业障……”方丈走前留下这句不轻不重的叹息。
温馨低垂着眼帘,面对师兄师姐们的关心只是摇摇头,苍白的脸上,唯有那双幽深如潭水的眼睛。
得不到回答,渐渐地便没人再来询问。慢慢大家开始以为她是哑巴,平日偶尔施舍几分关照过后,再无来往。来山上求佛的香客大多数也只是匆匆拜过后匆匆离开,从未留意过这个浑浑噩噩精神不济的小尼姑,更别提去主动找她搭话。
她是从何而来,要到哪去,无人知晓。
菜刀放到枕下的那一晚,是温馨最后一次梦回。这次的梦比以往更加的清晰完整,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梦里,温馨不是温馨,她跪坐在地上浑身颤抖,温热的血溅了她一身,染血的剪刀落在脚边,那个躺在地上大睁着眼睛的人,无论如何努力都看不清脸庞。
那个人脖颈的致命处有一个大窟窿,血流已经止不住。看着鲜血蔓延沾湿地砖,感知到那人慢慢扩散的瞳孔,温馨的内心反而开始恢复平静。
眼眸突然被一束白光覆盖,温馨才终于惊慌回头。看到来人,温热的眼泪大颗大颗滚下。她面容扭曲忏悔,染血的双手合十,对着那光跪地诚挚的表达自己求道的心。
光里的“东西”笑了。
温馨嘴角僵硬的张着,双眼空洞无神,宛如被吸走魂魄的痴儿。她如墨的眼眸被白光慢慢笼罩,脸上挂着血色的扭曲神情使寂静的周围染上诡谲气氛。
最后温馨终于得偿毕生所愿。
晨光适时的把温馨从光怪陆离的梦中叫醒,阳光穿透窗棂告诉她不能长久留在过去,该向前看了。
“早上好呀,讨厌鬼。”一名扎着双丫髻的俊俏姑娘坐在窗前。
温馨因为善池欢的突然出现愣在原地,良久才道了一句“善姑娘”,她像往常对待香客那样双手合十对她鞠躬。
善池欢在窗前留下一个写着字的布条,温馨抬头时她已不见了踪影。
温馨垂眸去捡,刚好一片火红的枫叶从窗外飘进来,温馨眼神追逐着那抹红色,赤色烧入墨色瞳孔愈来愈旺以至于盛积不下化作浓血顺着温馨的脸颊滑下,留下驳驳血痕。
眸光一闪,原来温馨已站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堂中。
而那血竟是来自一名大刺刺躺在地上身上穿着金紫色朝服的朝中重臣,血从他胸口的洞里喷涌而出,迅速洇湿了地毯。
温馨因为许久未杀人,下手太狠不慎被血溅了一身。她平静的用帕子慢慢擦着脸上和手上的污秽,异常尖锐的指甲在帕子里慢慢回缩,变回正常。外面夜深如墨,微风徐徐。
大事将起之时往往会异于平常的宁静。
温馨撇了浓夜一眼,把帕子丢进屋内的碳火炉,火焰瞬间吞噬了洁白,一阵风吹进来只剩碳灰。
“最后一步~!”隐在温馨身后的善池欢轻松踢倒火炉,火舌舔着繁复花纹的地毯蔓延了整屋。善池欢道了一声“走吧”,两人消失在黑夜里。
崇仁坊方向火光冲天,附近街道被映照的犹如白昼,骚乱瞬间蔓延开来。善池欢坐在远处的城墙上晃荡着双腿,悠哉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温馨站在墙根暗处并没有搭话,直接转身离开了。
善池欢难得说一次文化话,心里不习惯被人这么有意的无视,瞥见墙缝里丝丝缕缕溢出的黑影,便对那黑影牢骚道,“嘿,你说这小尼姑怪不怪,听不到我刚刚在和她讲话吗?”黑影逐渐汇聚,慢慢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朗目疏眉的青年。那人一身玄黑劲装,束发用的青发带在风中恣意飘逸。
朴遥子伫在猎猎风中摸摸下巴,好像认真思考过才惊讶道:“还有善大姐受不了的女人?!”善池欢哎呦一声,抬起胳膊往朴遥子腿上狠狠捶了一拳道,“死遥,叫谁大姐呢?”朴遥子捂住腿还没嚎出来就被城下的动静弄噤了声,赶忙拉着善池欢藏回黑暗里。
城墙下一名金吾卫领着禁军来到城墙口附近。他坐在马上十分惹眼,善池欢与朴遥子皆眼生,应是刚上任不久。前后不过两个时辰,这个领头的金吾卫就能从坊里追到城墙下,这断案速度在城里算得上屈指可数。
痕迹追到这里陡然消失,杨驳虎正心中烦躁,刚好一个骨查脸的禁军混在队伍里煽风点火道,“从刚才到现在没歇一下”,那禁军瘪瘪嘴继续抱怨“他倒爽利,坐在马上当闲散仙人,把我们拉到这里又拉到那里累得半死。不就是仗着头上有人吗,还敢呦五喝六的,他是什么啊他是”。
一个圆脸禁军忙打断他道“哎呦,你可小点声吧,难道你还想惹宰相卫国公的干儿子不成,而且他可是出了名的……”圆脸禁军话还没说完,杨驳虎已经一脚把那个骨查脸踹飞出去。他的软甲擦在青石板砖上拉出长长一道暗痕,还伴随着一阵刺耳的摩擦声。禁军们听那声音听得牙酸,队伍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出了名什么?我出了名的脾气坏啊,你不知道?崇仁坊离奇失火,朝廷命官尚大人烧死房中,天亮之前百姓还求一个确切的答复。此等关乎国危的大事,现在居然轮得到你在这里挑刺?是想让我现在在这里浪费时间教教你何为尊卑,何为将卒吗!”杨驳虎横眉竖目破口大骂道,那禁军趴在地上痛的肝胆欲裂,头也不敢抬。
杨驳虎站在乌压压的禁军堆里,朱漆甲在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说出来的话却犹如吊睛恶虎,他道,“还有谁不服,现在允许你站出来指着我鼻子骂!若没有人,日后谁再敢在下面煽风点火、扰乱军心别怪我下手无情。”
禁军们面面相觑后默契低头,不再乱讲话。杨驳虎又重回马上,领着安静的队伍继续调查。
善池欢和朴遥子对视一眼,消失在黑夜里。
天边泛起鱼肚白,杨驳虎领着禁军又回到最初断掉线索的城门口。除了手里那个有着用血写的“户部尚书”四个大字的布条之外,再没有找到其他线索。
从这个布条明显可以知道户部尚书之死事在人为,而非火灾。但从不知何时起,大熙每离奇死亡一个重要官员之后,都能发现一个上面写着其去世官员职位的神秘血条。这个血条的布料每一次还不一样,有麻,棉,绸。此类案件至今无一人破获,有人说是魔罗鬼作祟,引得人心惶惶。
所以现在发现这个布条也无从查起,仿佛真的有魔罗鬼降世一般,一切痕迹都消失在了深夜里。杨驳虎不信这些,心里觉得这不过是一个人或一个团伙在搞鬼,危言耸听罢了。可是想归想,目前对这个案件来讲毫无进展仍是事实。
“挑衅吗…”杨驳虎攥紧手里的布条,忍不住冷笑道。询问过时辰后,心有不甘的领着禁军回朝禀告皇上。
朝堂中,魏如渊端坐在朱漆龙纹椅上,看到呈上来的只有这个诡异的布条时心里并没有太大|波澜,早已预料到了此案难破,此次特派杨驳虎只是历练。
大熙皇帝再抬眼时,脸上已挂着笑。他毫不吝啬的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大大赞赏了杨驳虎一番。夸他年少就有雷霆手段,执掌禁军如执长鞭驱烈马,麾下将士无不俯首听命。这般气魄前程不可限量。
面对魏如渊放在明面上的敲打,卫国公李峥站在皇帝身边,只淡淡的看了杨驳虎一眼,杨驳虎便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拱手双指内扣恭敬回道:“卑职惶恐,是陛下把禁军训诫得严律卑职才得以沾光。有如此助力卑职没能为陛下分忧,心里其实羞愧难当。”杨驳虎朝地上重重一叩头,又道,“陛下垂青,把这次难得的历练机会赏给若谷。若谷日后定当不负所望,像干爹那样驰骋沙场、杀敌报国,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若谷是个好孩子”皇帝满意的招手,让杨驳虎起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