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嘉十四年春，官道。
白术驾驶着一辆马车朝着京城驶去。
车内薛青鸾一身男子装束，远山眉被她修得又高挑了几分，凤眼中宛如看似平静的海面，唇边的笑似乎是精确计算出来的幅度。她一身男子装束，手里拿着一卷册子，车窗挂着一个草编蚂蚱随着车轮滚动晃晃悠悠。
“姑娘，歇一歇神吧，上次吐白术就说你血肝肺相搏损的厉害，可不能再劳神了。”听雨边说边想接过薛青鸾手里的书，另一只手已准备好了白术备下的药丸子。
薛青鸾接过药丸子，就着茶水一口吞了，“日后记得叫公子，日后我便是兄长，薛青鸾……葬在宿州了。”
“是，公子。”听雨恭敬无比，她觉得薛青鸾变了，可变的又哪里只是薛青鸾呢？
本朝民风虽还算开放，却终究还是以男子为尊，譬如朝廷科举取士就只取男子，皇亲勋贵虽有封地享岁俸却无实权。
薛青鸾若只是薛国公之女，陛下顶多安慰几句，看在薛家惨状的份上给她封个县主许个好亲事，而若是薛青梧放弃岁俸封地后便有资格参加科举。
王炳、李宏本就是一方重臣，如今得首辅看重想必不日更会升迁。无凭无据，岂是一个孤女可以撼动的？唯有科举入朝，他日权柄在手，才可当一笔一笔讨回这笔血债。
薛青鸾口中苦涩弥漫开来，经久不散，是药的的滋味吗？
宿州梁州多山，马车在官路上晃晃悠悠，山川慢慢变作平原，周遭景象变得陌生。天地之间，喧嚣又岑寂，柳絮如雪，绯红的落花如血。
三人赶路已有些时日，道路变得平坦宽敞了起来，奔波许久的薛青鸾靠着马车内壁睡着了，她忽然听到一阵吸气声。
“怎么了？”薛青鸾迷迷糊糊睁开眼，挑起车帘，下一刻她惊呆了。
道路两边或坐或卧或蹲，三五成群的都是流民。
他们看起来极其不体面，身上连补丁衣服也没有，只能扯了树叶或者碎布条遮羞。露出瘦的皮肤贴着骨头，薛青鸾甚至怀疑他们还没有牛犊重。几个流民的孩子玩着泥巴，脏兮兮，手里没什么力气眼里也没什么神采。薛青鸾忽然就想到了之前薛青梧院中见过的，被药气熏得毫无精神气的牵牛花。
薛青鸾极少离开西南，西南虽被京中之人视为苦地，可除了偏僻些靠近蛮族之地有瘴气外，多数地方日照充裕，粮食长得极其好。行商往来买走当地的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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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材、香料，带来盐、瓷器，百姓生活并不算太艰难，哪怕见过石头等人，也不是这幅好似行尸走肉的样子。
“白术……”薛青鸾唤了一声，可有什么用呢。他们车中并没有足够那么多人分的粮食，他们谁也救不了，连带他们也不过是在疲于奔命。
听雨好似知道她想说什么，握住了薛青鸾的手，打断了她的话，“不能停下，我们食物不够他们分。更何况我们人手不够。饿成那样的人已经不是人了，太危险了。”
“冲过去”薛青鸾沉声道。
“公子坐好了！”车门外白术一扬鞭子，马儿吃痛，拽着马车飞也一般的穿过了道路两侧的流民。
果不其然，下一刻一个石头从窗边飞过，险些砸进马车里。白术赶紧又是一鞭子令那马儿不敢停下分毫。
流民们本来就食不果腹，哪里追得上马车？薛青鸾将车窗掀开一个缝，只见他们三三两两的又坐了回去。那些人的影子好似被捞上岸要干死的鱼，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薛青鸾的手几乎要在窗框上掐出一道印来，待到那些人影再也不见，她才坐回了车内。车窗上晃荡的蚂蚱已经因为时间久了变得枯黄，三人都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