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走。”
孟轻岚站起身，对跪在脚边的夜雪伸出手，将夜雪拉起来。
夜雪的眼角还有点点湿意，“师父，我好怕梦境成真，梦中的战场上没有妖族，整个人界的存亡都压在你一人肩上，你强行渡劫失败，我只能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你用出剑心寂灭，什么也做不了。”
梦境？
孟轻岚了然，夜雪应该是梦见了上一世的结局。
“已经和你的梦境完全不同了，你率领妖将来援助人族，让我的压力小了许多，也有更多的空闲时间去修炼，如今我只是在压制修为，随时可以渡劫。”孟轻岚揉了揉夜雪的银发，安抚他道。
夜雪顺从地将头低下，让孟轻岚摸得更顺手。
“师父是打算……”他脑海中闪过一点灵光，心有灵犀地想到了一起。
孟轻岚含笑，“没错，你飞得快吗？”
夜雪也弯起嘴角，“快。”
*
天光大亮。
天枢城内的高阶修士及妖修都站在战场上，城楼上是修为略低的替补。
所有生灵都在严阵以待，与魔气展开最终决战。
暗色魔怪潮水一般向天枢城的方向涌来，人魔战场瞬间发生了无数场厮杀。
孟轻岚御剑飞在上空，身侧是展开双翼的夜雪。
他们都没有动，静静地漂浮于天空，凝视着魔域深处。
地动山摇，有庞大如山丘的轮廓渐渐在魔气中显形，它每一下走动都会让周围陷入震颤，脚下土地凹陷。
晋阶后的魔怪首领化出四只手臂，有两只各持一把魔气巨斧，剩下的手拿着渊冠龟壳做成的盾牌，与普通魔怪无神的双眼不同，它的眼神通灵，已然开启灵智。
孟轻岚要面对的是一个修为等同于登仙境，灵智与人族无异的敌人，这个敌人的体内还有魔气根源，正在源源不断地为它提供能量，随时修复它的伤势。
魔怪首领一声长啸，无形的能量震荡开，被能量波及到的魔怪纷纷狂化，对着人族与妖族迅猛地扑去，城楼上的修士与妖将纷纷跃下，帮前方战场上的同伴抵御魔怪，两界最强的战力尽数投入战场。
现在只剩孟轻岚和夜雪了，魔怪首领眼中闪过一丝得逞，不会有其他人来干扰它的决战。
它敏锐地感知到，对方最强的那个修士现在境界低它一线，虽有一个妖族在一边辅助，要解决也不算困难。
魔怪首领悍然跃起，持着双斧朝孟轻岚所在之处劈下。
孟轻岚不躲不避，勾起嘴角，“来得正好。”
刹那间灵气涌动，天地间所有无主的灵气都朝孟轻岚汇聚而来，她体内的灵力一鼓作气冲破桎梏，轻微的碎裂声宛如雷霆。
不，是真的雷霆。
乌黑的劫云已经聚集在孟轻岚头顶，电光不时从云层中闪过，恐怖的威压弥漫在整个战场上。
底下的修士与妖形神色大变，登仙境的劫雷！
他们迅速朝天枢城内退去，连最好战的剑修与妖修都舍了敌人，剑修直接御起飞剑，逃跑时还不忘拉起身边跑得慢的妖修。
骤然失去对手的狂化魔怪们茫然地呆在原地，随后向对手逃离的方向追去，可动作稍迟几息，直直地被劫雷余波砸中，顿时化为青烟消散。
天雷最克邪祟，而魔气正是世间最为污浊暗黑之气。
这便是孟轻岚的意图，她直接在人魔战场上渡劫，就是为了让天雷消耗魔怪首领体内的魔气根源。
“那就让我看看，是你体内的根源能量多，还是这七九雷劫厉害！”孟轻岚目光如炬，追着窜逃的魔怪首领飞去。
退回天枢城内的修士崇敬地看向天空中那一道细如黑点的身影，感叹出声。
“不愧是轻岚剑尊……渡劫这种重要的事情，竟然不需要闭死关，也不用聚灵阵，甚至连打坐冥想都不做，就这样追着魔怪首领跑。”
“七九雷劫劈下去，这魔怪首领不死也伤吧？”
“妖皇陛下怎么也在？陛下不怕被劫雷一起劈吗？”
“陛下会飞。”
在修士渡劫时，所有处于劫云范围内的生灵都将被视作渡劫对象，所承受的是与渡劫修士同等的雷劫伤害。
夜雪已经化作妖形，银白巨狼背生双翼，飞翔在魔怪首领附近，将所有向他劈过来的劫雷引到魔怪首领身上，自己则险而又险地闪躲开来。
因此，魔怪首领承受的劫雷是孟轻岚的双倍。
每一道劫雷都对它造成了巨量的伤害，体内的魔气根源不停运转，榨尽每一滴能量去修复魔怪首领的伤势，可上一道才修复完，下一道又产生了。
魔怪首领气急，准备捞起战场上的魔怪，吞噬它们的能量来填补自身，可转眼看下去，人魔战场上空无一物，出发前浪潮一般的魔怪全部被天雷余波净化干净，一只不存。
“唳——”它气愤地狂吼，却无可奈何。
七九劫雷劈完，魔怪首领体内的魔气根源已经形同虚设，身上也伤痕累累。
终于结束了漫长的劫雷，魔怪首领转身对着孟轻岚袭去，却发现孟轻岚已经原地结茧，半透明的丝线将她牢牢包裹住，密不透风。
它的直觉告诉自己，如果触碰到那些丝线，将会受到比雷劫更恐怖的伤害。
那是天道之线，保护撑过雷劫的渡劫之人进行问心劫，一旦干扰问心劫的进行，便会被天道意志割断因果线。
孟轻岚正处于一片白茫茫的空间内，这是上一世她最后进行问心劫的场所。
虚空中，飘渺的声音问出了与上一世一模一样的问题。
“你的道是什么？又为何而渡劫？”
孟轻岚一怔，她上一世是怎么回答的？
回忆迅速闪过，想起来了。
她说，“我的道是有情道，为庇护人族，净化魔气而渡劫。”
而就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后，天道否定了她的道，渡劫也失败了。
若她修的有情道有错，为何一路顺风顺水修到了大乘境？
可若她的有情道无错，天道意志又为何否定了她的有情剑心？
孟轻岚并未回答，虚空中的声音也并未催促，静静地等待她的回答。
茧内陷入了寂静，茧外则开始了鏖战。
魔怪首领无法攻击到问心劫内的孟轻岚，便将目标转向了半空中的夜雪。
苍雪祖狼的飞行天赋被夜雪发挥到极致，急速地闪转腾挪，躲避来自魔怪首领的攻势。
在攻击即将要波及到半空中的茧时，已经飞走的夜雪竟以更快的速度飞了回来，替茧挡下攻击。
斧刃劈在夜雪的背上，银白双翼瞬间被血迹溅满，夜雪闷哼一声，虚虚地拥抱着茧，紧张地看向茧内闭目漂浮的孟轻岚。
他不知道这一击是否会让问心劫内的孟轻岚被干扰，但他知道自己赌不起。
魔怪首领似乎找到了夜雪的弱点，所有的攻势都朝着孟轻岚而去，几回合交手下来，夜雪的银白双翼已经变得血红，飞行的速度也缓慢起来，面色苍白无比，唯有眸中的战意仍然坚定。
在师父出来之前，他绝不会让身后的茧受到任何伤害。
天幕将这一幕实时转达到了人界各城池，所有人族都在沉默地看着，身侧的拳头却越握越紧。
轻岚剑尊渡劫救世，妖皇夜雪以命相护，而之前的人魔战场上，修士与妖修将背后交给对方，相互扶持抵抗魔怪，他们全部都看到了。
青石城九霄剑宗内的半妖们目光怔怔，他们认出夜雪了，但他们没有去探究夜雪是如何从半妖变成妖族，他们只知道夜雪在守护城主，等着城主渡劫成功。
又是一击凌厉的攻势，夜雪身上的白衣已经变为血衣，伤痕遍布。
半妖们已经视线模糊，可没有一人将目光从天幕上移开，执拗地盯着天上的画面。
余穗一手抵住灵台，一手抚在心间，喃喃道，“城主，夜雪，一定要平安归来，一定要活着……”
再也按捺不住心绪的起伏，从余穗开始，周围的半妖齐齐为孟轻岚和夜雪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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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渺的祈愿声如同海浪，从这一峰涌向整个九霄剑宗，又从青石城聚集到整个人界。
人界的所有生灵都在为天幕中的二人祈愿，在污浊恶意的魔怪首领面前，没有两界之分，只有救世与灭世的不同。
万千渺茫如星光的祈愿汇集成璀璨星河，从人界最边缘的小镇起，一路飞至边境的人魔战场上，飞入半透明的茧内。
孟轻岚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星河，伸手触碰，一颗颗星光从她的指尖游荡开。
“谢谢你们一直为了人界拼命……”
“城主和夜雪一定要平安归来……”
“战场上的妖修们一定要好好的……”
“妖皇一定要活下去……不要再受伤了……”
“剑尊若是渡劫不成功也没事，我们两族再一起想别的办法……”
“信女余生向善食素，祈求上苍护佑战场上所有修士与妖修平安……”
……
年老的、壮年的、憨厚的、清亮的……所有生灵的声音一个个在孟轻岚耳边点亮。
虚空中的声音说道，“你看河面。”
孟轻岚向星河中心看去，她看见了过去和未来，或者说，看见了上一世她死后发生的事情。
轻岚剑尊留下的不归壁障支撑了百余年之久，然而人族再也没有出现过轻岚剑尊一样可以冲击登仙境的大能，壁障消散之后，人族节节败退，最终一界尽数化为魔域，所有的修士都被异化为高阶魔怪。
魔怪首领率领魔怪大军反攻妖界，妖族的结界在一界大军的攻击下，也仅支撑了数十年。
整个世间均被魔气污染，形同灭世。
天道意志又问道，“你的道是什么？又为何而渡劫？”
孟轻岚握住了手中的斩魄，“我的道是有情道，至情至公，悯世无疆，天慈心渊，万灵同春，为护此世山河无恙而渡劫。”
“万灵？是人族吗？”
孟轻岚摇头道，“不，没有种族之分，有情道道心，当爱众生。”
虚空中传来了极轻的笑声，“好。”
霞光大作，瑞音渺渺。
茧碎，羽化而登仙。
孟轻岚持剑而出，将虚弱的夜雪护在身后，“辛苦了，我回来了。”
夜雪强撑着的一口气终于散开，歪歪扭扭地向天枢城飞去，无力地坐在城墙上，被早已准备好的王青崖施针喂药。
战场上只剩下了孟轻岚与魔怪首领，他们只向彼此对视了一眼，便同时举起武器用出最强的一招，没有一方选择防御。
魔气蔽空，晴空瞬间黑暗下来，举世无光。
孟轻岚的天意剑魄没有调用任何一种自然之力，她在问心劫中的祈愿星河中悟出了人间之剑。
“天愿！”
浩渺的星光从孟轻岚剑尖涌出，璀璨星河照亮天际，与漆黑粘稠的魔气在空中相撞，庞大的能量冲击之下，在战场外的众人都摇晃起来，在刺目的光辉下闭上双眼。
因半妖之怨而滋生的魔怪，最终湮灭在了此世生灵的祈愿与祝福之下。
登仙境轻岚剑尊，一剑灭魔。
逸散于人魔战场上的魔气已经不成气候，天枢城内的修士与妖修跃下城楼，跟随孟轻岚一步步地走过战场，修士用清正灵气净化残余的魔气，妖修则嘻嘻哈哈地看着修士们干活。
“总算能休息了，这事我们帮不上忙。”
“谁让你们帮忙了，辛苦这么久，好好休息吧。”
孟轻岚的足迹停在了地下河畔，一路净化过来，河中只剩下翻滚不息的妖气，整座百烬城的一切已经被魔气侵蚀尽，魔气散去后，皆化为糜粉。
脚下忽然踩到什么硬物，孟轻岚伸手拔开泥层，是一小截净生藤。
翠绿的藤蔓从泥中探出头，孟轻岚不知它是如何在魔气下存活下来的，但她把净生藤从泥土取了出来。
孟轻岚对身后的人举起这段净生藤，笑着说道，“看，是希望。”
【全文完，后面有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