涨潮之前，潮水会暂且退去。
在那日魔怪首领的试探后，连续一段时间内，每日都只有零星的几只魔怪向天枢城的方向袭来。
战场上可以看到魔气向人族的方向缓慢漫延，虚无的魔气在空中勾勒出如烟的黑雾，与人界陷入僵持。
山雨欲来，所有人都知道魔怪首领在酝酿最后的反扑。
孟轻岚于天枢城内闭关，冲击登仙境。
最后一战将是孟轻岚与魔怪首领的对决，若她胜，则魔气尽消，人界安稳。
若她败……
魔怪首领将再无敌手，一族一界，化为魔域养料。
“突破至登仙境，我有七成把握，待到渡劫成功，我就会出来。”孟轻岚从容地说道，“放心，我会比魔怪首领快。夜雪，帮我看好战场。”
人族的命运压在了孟轻岚肩上，她未见任何压力与焦虑，闭关前只安排好战场上值守的修士，问过城内药材与医修的情况，便独自进入密室。
夜雪很听话，孟轻岚让他帮她看好战场，就一直待在人魔战场上，一只魔怪都没有漏过他的防线。
修士每突破一个大境界，便会霞光漫天，仙乐长鸣，他飞在高空之中，只要孟轻岚渡劫成功，他便能第一时间知晓。
这夜正是月圆之夜，上一次看到这么明亮的月色，还是帝流浆在妖界圣地降临的那晚。
夜雪忽然感到一阵困意，飞回城楼之上，寻了个角落靠着，对身边的妖将嘱咐道，“我休息一会，若是有情况，马上叫醒我。”
“是，陛下。”
已经融入夜雪妖丹之中的混沌妖核发出一阵柔和的光，在丹田内，无人发觉。
夜雪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暂时清醒不了，无法脱离梦境。
到了这个修为境界，梦境都象征着过去或者未来，具备特殊的寓意，夜雪静静地漂浮在空中，此处仍是天枢城外的人魔战场。
他向下扫视，顿时皱起了眉，为何妖族不在战场上？数以千计的妖将去哪了？
魔域的方向忽然传来异动，来不及细想妖族的去向，夜雪双翼一展，迅速飞向战场中心。
魔怪首领出现了，它的体型变得无比庞大，头部的魔气尤为剧烈，俨然已是晋阶成功后的状态。
“师父，魔怪首领吞噬了魔气根源！”夜雪冲向孟轻岚，却愕然发现孟轻岚完全看不到他的存在，而且修为并未达到登仙境。
孟轻岚看着魔怪首领的方向，面色难看至极，原本就只有孟轻岚能牵制住它，如今魔怪首领再次晋阶，怕是无人能敌。
“事不宜迟，趁它境界未稳，我要冲击登仙境。”孟轻岚瞬间就做好了决断。
“剑尊是打算强行渡劫吗？这十年剑尊一直在人魔战场上与那魔怪首领缠斗，根本没到渡劫的时机，此事风险太大，剑尊不要冲动。”唐乐风焦急地说道。
“可轻岚剑尊不出手的话，我等恐怕不是魔怪首领的一合之敌啊……”夏若飞捋了捋胡须，长叹一口气。
“要不……请妖族支援一二？”森铃握紧了手中药杖，突然开口道。
孟轻岚摇摇头，“妖族冷血残酷，非我族类，与人族向来不睦，他们不会相助。我意已决，不必再劝。”
怎么会？
为什么魔气爆发已有十年？而妖族竟对此事冷眼旁观？
夜雪惊讶地靠近，伸出的手直直地穿过了孟轻岚的手臂，无法触摸。
拥有混沌妖核后，夜雪总是对时间与命运产生模糊的感知，他马上明了，这不是现实中发生的事情，也非未来，而是时间长河中的另一种可能。
这个梦境里的事情，一定是在他与师父毫无关系的世界中发生的。
否则夜雪无法解释他为何没有出现在战场上，让师父一人对抗魔气。
孟轻岚就在战场上入定，诸位掌门在附近为她护法，森铃特意为她施展宁心静神的道术，助孟轻岚渡劫。
庞大的灵气冲进孟轻岚体内，她周身形成了真空地带，魔气一丝一缕都不敢向那边延伸，只要靠近就会被灵气漩涡撕碎。
孟轻岚的气势节节攀升，很快劫云就在她头顶聚集，七九雷劫的威力骇得众人不住退后，连魔怪首领也不敢靠近此地。
雷劫已过，再过问心劫，便可渡劫成功。
就在众人以为孟轻岚破境之事水到渠成时，孟轻岚突然吐出一口鲜血，血迹染红了素白的衣袍，身上的气势也在跌落。
“师父！”夜雪冲上前去想要搀扶她，却扑了个空，从孟轻岚的身体里直穿而过。
“我护佑苍生……有什么不对……”孟轻岚用本命剑斩魄撑起身体，双目洇出血色，对天道发问道。
天道并不回应，劫云散去，孟轻岚的修为还跌落了一个小境界，而魔怪首领才刚晋阶成功。
此消彼长之下，孟轻岚几乎可以预见人族节节败退的未来，心急之下，又吐出一大口血。
孟轻岚顷刻之间便下定决心，回头看了一眼让她牵挂的人界，毅然决然地启动了九霄剑宗的秘术。
“剑心寂灭，此去不归——”
夜雪见过孟轻岚被誉为剑道巅峰的天律四剑，可这一剑是他平生所见最为绚丽的一剑，它以人族第一剑修的神魂与修为作为本源，在人魔战场中间划下一道天堑壁障。
在孟轻岚身前是翻腾不止的魔气，在孟轻岚身后是岌岌可危的人界。
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微微笑了笑，身影在众人面前变得透明，渐渐消散。
魔怪首领终于走到了战场中间，它的步伐被壁障阻拦，无能地嘶吼着，铺天盖地的魔气扑在不归壁障上，壁障巍然不动，如同孟轻岚还站在此地时一样。
这道壁障，至少还能庇护人界百年。
夜雪浑身发冷，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他明白这是孟轻岚一定会做出来的事情，不管在哪个世界，在哪段时间，若是无法战胜魔怪首领，孟轻岚都会为了庇护人族而启用剑心寂灭之术。
包括在梦境之外，他已经和师父两心相印的那段命运中。
“陛下？陛下？”
夜雪睁开双眼，背后已被汗水浸湿，他的脸色难看至极，冷汗涔涔。
“陛下，您要不要去城内休息会？您看起来不太好。”
夜雪微微点头，擦去汗水，朝着城内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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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不是去休息，而是来到孟轻岚闭关的密室前。
夜雪静静地站在门外，正好与打开门的孟轻岚对上双眼，孟轻岚身上。
“夜雪？你怎么在这，你不是该在战场上吗？”孟轻岚手一顿，毫无提前出关被逮到的心虚，若无其事地问道。
“师父，剑心寂灭之术，是什么？”夜雪开口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艰涩无比，低哑不堪。
孟轻岚嘴角的笑意凝固，轻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宗主不会无端对你提起这件事才对。”
剑心寂灭之术只有历代九霄剑宗的宗主研习，孟轻岚能学会，完全是她在九霄剑宗的地位隐隐超过宗主，拥有宗主的所有权限。
夜雪惨淡地一笑，慢慢逼近孟轻岚，“师父，你是不是打算，若是渡劫失败，或是无法战胜魔怪首领，就用剑心寂灭之术庇护人界？”
“那我呢？你又要抛弃我一次吗？”
“人界之外，就没有任何你在意的东西了吗？”
夜雪句句逼问，字字泣血，孟轻岚沉默相对，不忍去看他盈满水色的幽蓝双瞳，持剑的手握得愈发紧，一步步被夜雪逼退到密室中。
见孟轻岚避而不答，甚至不愿意看自己，夜雪面无表情地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物，铁链碰撞发出轻微沉闷的声音。
“你要干什么？”孟轻岚忍不住抬起剑，指向夜雪手中拿着的项圈。
“这是师父曾经在天枢城内为我解围时，替我戴上的锁链。”夜雪低声说道。
孟轻岚此时已被他逼至床榻边，退无可退，跌坐在床上。
“咔哒——”
项圈扣上，铁链哗哗作响。
夜雪修长的脖颈上紧扣着泛着冷光的项圈，他将另一端的锁链交到孟轻岚手中，俯身跪在孟轻岚腿边。
孟轻岚的右手还握着斩魄，夜雪带动她的剑，横在自己颈间，锋锐的剑刃将他冷白的皮肤压出一道微不可查的血痕。
“要么杀了我，要么带我一起去。”夜雪绝望地祈求道。
“你……”孟轻岚握剑的手微微发颤，词不成句。
“若是师父以身为祭，拯救人界，我亦不会独活。早在刚拜师之时，我就和师父说过，若有一日要死，我宁愿死在师父剑下，如今应誓，也好过望着师父留下的壁障心碎而亡。”夜雪决绝之意从眸中满溢而出，带着泪水滑落在孟轻岚的斩魄剑身上。
泪光映着剑光，让孟轻岚只觉手中细长的铁链比百斤的本命剑还重。
孟轻岚同样了解夜雪掩盖在所有退让和等待下的偏执疯狂，所以她才一直不愿让夜雪得知轻岚剑尊的身份，她要走的道已经注定，而夜雪的生命才刚刚开始，他本该平安顺遂地渡过往后的人生。
夜雪是在用自己的命去逼她做一个选择，在独自承担一切和生死相随中做出选择。
孟轻岚平静地抬起剑，对着夜雪的颈间斩去。
夜雪闭上了双眼，无怨地承受此生都在追逐的明月所施与的一切。
金石相击，项圈碎裂，铁链落地。
“跟我走。”
无奈的声音宛如天籁，将夜雪从地狱中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