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斌态度十分客气,开诚布公:“根据集团战略,093项目照‘委托研究’模式转移给子公司,作为钧展后续融资计划的核心标的之一。考虑到子公司硬件设施升级周期,项目留在研究院继续推进。你的职位级别会与融资需求相匹配,人事关系仍在盛君集团,不涉及关系调转。”
李斌拨通内线电话,问:“人事变动通告发了吗?”
人事变动通告?
宣清音低了低头,盛君只有高管任命才发通告。
李斌挂断电话:“通告发了。小刘带你去更新人事合同。”
刘欣领着宣清音到会客室,对她称呼已经改了:“宣总,您看下合同。没问题的话,在这里签字。”
宣清音看向职位一栏:‘中央研究院-研发总监’。合同还有好几页,一时间,她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她幻想过升职。
但绝不是这种方式。
“裙带关系”——这四个字令宣清音脸上发烫,可人力通告已发,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回办公室路上,消息早已在部门内传开。
宋楠着实为她开心,调侃道:“师妹,能赶着一个项目升到总监,这机会可不是天天有,你快别绷着了,就偷着乐吧。”
宣清音带的组员们闹着要她请客,连隔壁部门陶晶听到动静也过来串门,笑道:“宣总恭喜啦,请客可得叫上我。”
宣清音面上也笑,整个人只觉轻飘飘地乏力。
一天之内,两份协议,她都签了名。好像一盘棋,本该落子无悔,她却忽然想掀翻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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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晦。
会所庭院内,服务生认得黑色幻影车牌,忙上前开门:“顾先生,您请。”不知如何称呼宣清音,只恭敬行礼招呼。
宣清音化过妆,换了身高定长裙。眼尾眼线斜斜一勾,平添妩媚——与白天的薄瓷素面截然不同。
年轻的服务生安静站立一旁,等着迎客人进去。宣清音回身将披肩留在车里,回首朝他略一点头,不经意间眼风掠过,却刀枪剑戟一般在刮在心上,那年轻人心脏突地一跳,只觉惊心动魄。
顾昱年下车,抬手系上西装扣子。他人高腿长,不消两步已从另一侧走来迎她。
氤氲夜色之下,顾昱年定定望向款款而来的人。
似乎是因为她身上那款暗夜流光的衣裙,他的记忆骤然回溯、一瞬闪过:
酒杯、醉眼、长发散如黑云、十指纠缠下发白的指尖……亦真亦幻。
雾沉沉的凤眸滞了一息。
顾昱年伸出手,递与她。
宣清音没牵,只松松地把手搁在他臂弯,略做个样子。
下午不欢而散,顾昱年对她的威胁言犹在耳。至于今晚……她面上不露声色,气息却难沉到底,引得心里一阵发虚。
乘梯去往三楼。
三楼两间鎏金穹顶包厢并不对外,是会所老板与股东专用私包。
包厢内,人已到大半,顾昱年为宣清音一一介绍。
在场的都来自京圈商界豪门勋贵。若非自小长起来的友谊,他们本应在各自领域开疆拓土,甚至彼此厮杀。
眼前却是一片融洽。
李泓亦的两位发小一同进门时,顾昱年正与一人谈事。宣清音听他们谈及商业机密,默默走开,只立在角落欣赏画作。
“宣清音?”陆岩看见她怔了怔,问:“李泓亦回来了?”
宣清音几年前便认得陆岩——他曾去学校找过李泓亦,因为嗓门大,她印象深刻。此时陆岩这声招呼,理所当然吸引了包厢内所有人注意。
宣清音笑笑,没搭话,视线却不经意从顾昱年脸上划过。那位金主神情淡然,仍在与身边人交谈,似乎并未留神。
刘云洲到得早,从牌桌上抬起头,接过陆岩的话茬:“陆岩!嘛呢!你是会所老板,还来这么晚?你Romanee呢,老子等两回了都没喝上。”
打岔的功夫,陆岩已被堂妹陆思揪去玩牌:“今晚你可别跑,我非赢你不可。”
见陆岩仍疑惑不解,陆思附耳说:“估计分了。姑娘和顾昱年来的。”又追问一句:“你知道她妈是谁?”
陆岩偷瞄了一眼宣清音。
陆思低声道:“海望的徐臻——李二那傻子估计都不知道,从没提过,还说人是灰姑娘呢。”
赵熙承与陆岩一同进门后就没吱声,脱下西装交给服务生,自去牌桌落座。
新开一桌牌局,人不够。
赵熙承淡淡扫去一眼,招呼道:“昱年?”
顾昱年提步到牌桌边落座,随口说:“有阵子没见你。”
“忙。”赵熙承话不多,只问:“你难得回来,咱们添点什么筹码?”
“你说。我跟。”顾昱年靠上椅背。
赵熙承微扬下巴,点了点宣清音身后那幅画,问陆岩:“陆老板,你这画真的假的?”
气氛有些微妙,桌上另几人视线来回交换。
陆岩嘴比脑子快:“怎么说话呢?我这屋就没赝品!”说完察觉气氛不对,又赶紧找补:“大老远来玩,让你们俩添筹码像什么话。”
陆岩撂下手里的牌起身,张罗着去库里取稀罕玩意。
他佯装生气地按了按赵熙承肩膀:“你可别开这个头——都学你,要这个要那个,我会所还干不干了?”
赵熙承意味深长道:“人家既然不肯割爱,总不好明抢。你说是不是?”最后一句却是冲着顾昱年。
“先下手为强,不难懂。”顾昱年漫不经心搭话,所答似非所问。
“真有这么容易能抢走,你不怕是赝品?”
“我看上的,不怕验真伪。”
……
在场李泓亦与顾昱年的几位共友已听得明白:赵熙承与李泓亦关系最为亲近,只怕是特意来给顾昱年添堵。
陆思偷偷将视线移到另一位当事人身上。
不知宣清音是未曾听懂,还是置身事外,只见她施施然落座,神色不见起伏。
手中轻转一杯红酒,也不喝,只在灯下看那杯壁,酒液旋覆,攀上又落下。
陆岩添上的筹码已火速送来:“呐,谁赢是谁的。”一套高珠摆上桌。刘云洲扫了一眼,起哄道:“陆老板,大出血啊?我Romanee什么时候上?”
在座都识货,其他人立刻喧闹起来,围着这筹码闹开了:“陆岩!平时那么抠门?今天顾昱年一来你就下血本?不公平啊。”
闹归闹,众人也明白,陆岩名下资本借顾昱年的路子投资赚了不少,人情也好,面子也罢,这筹码摆上桌那刻就已有归属。
牌局开始。
只有赵熙承窝着火,实打实的牌运不佳,不多会儿,便将面前筹码输得见底。
眼见顾昱年又一局大胜,一片笑闹中,宣清音趁无人留意,从他身侧起身,独自出了门。
三楼楼梯对面是露台,通往露台的门敞着,微风涌入。
宣清音凭栏而立,回拨徐臻号码。
“清音,给你定了衣服,你有时间记得去。”
“不用了妈,够穿。”宣清音衣柜里,徐臻置办的成衣已有许多,数件高定礼服没机会穿。今晚这样的场合于她而言,并不多。
“是…将来婚礼用的。”
“哦。”
“顾昱年昨天来上海看我们——也算有心了。那孩子斯斯文文的,又懂事。你们这两天接触多吗,感觉他怎么样?”
宣清音沉默。
徐臻觉察女儿情绪,心中一阵难过:“这样仓促定下来…”似乎不知如何宽慰,只说:“妈妈准备了零用钱,不算太多,已经打给你。我托袁律把保单转你名下,下周他会找你。”
宣清音翻找未读通知,汇款已经到账:“妈,我们不是说过很多次?我赚的够用,不要你的。”
徐臻:“两回事。顾家那边情况复杂,你准备充足些,人际往来会用到。对外,你也是许望的女儿…”
“我不是。我姓宣。”
“这是我自己的心意,不要见外。”徐臻自知失言,电话那头似乎有事找上她,匆忙叮嘱几句,结束通话。
宣清音挂断电话,转过身,赵熙承站在楼梯拐角,手中刚点起一支烟。
她低头,从他身边经过。
赵熙承:“他知道你联姻?”
“他不用知道。”
“他为你不惜跟家里作对。追你那么久,才刚答应,转头就跟别人?你对得起他?”
她停步,话音清潺如水:“这些话,你怎么不问李泓亦?三天前是他跟我提分手,没有原因,没有解释。我单身,联姻还要他同意?”
赵熙承凝眸一怔。
他没问过李泓亦。李家前些天出了事,他只隐约听到风声。
冷硬的脚步踏在瓷砖地面之上,宣清音转过身,顾昱年已在身后不远,手中拿着赢来的筹码,西装搭在臂弯。
“回去?”宣清音问。
顾昱年颔首,脸上神情并不分明。
顾家向徐臻夫妇提出联姻已有三周。三天前那晚,宣清音终于答应。
包厢里,热闹还在继续。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上车,挡板将后排隔离出私密区域,却迟迟无人开口。
顾昱年手机一震,亮起。
他扫过屏幕,一串数字号码发来信息:[ 李家向华家借势,除了搭上生意,还指了李二联姻 ]。
阅毕,他将这串字符删除。
车内归于清净,只余宣清音身上淡淡的花香调。
幻影疾驰如梭,在黑夜里,自京郊驶入城。
京城的夜灯先是在林间掠过稀疏几盏,继而渐渐热络,稠密的、耀眼的、争先恐后的,如焰火一般将余晖划过车窗,亮点望向夜空的一双星眸。
“明天一早我接你,”顾昱年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人:“去领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