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上瘾,不上心》 第1章 协议 得来惊破浮生梦,昼夜清音满洞天。 ——愿君终有一日,卸去枷锁,以聆天籁。 ...... 宣清音手里攥着样品,才踏出门,迎面撞见参观团队。 对面宾主一行人十几人,居中那人身型高挺,尤为突出。 她抬头,视线恰落在那人清峻轮廓之上,眉弓深邃,长眸如墨颜色。 不过一瞬,旋即敛目,仍有些眸光映上脑海。 人群中,明艳动人的客户总监利娜正在介绍:“这是中央研究院新材料研发中心。” 宣清音从众人身侧经过。 她不忘低头打量自己这身装扮:白大褂、口罩、防护镜、手套……末世实验室炮灰路人甲,估计也是这副德性。 顾昱年应该认不出。 答应联姻后,这是她头一次见他。 进了隔壁房间并没好受——实验室与过道之间是整面玻璃墙,只隔音,隔不开视线。 她身后,几位同事正在小声蛐蛐。 “哎哎!中间那个就是盛君太子。” 另一人从设备后面直起脖子,望了望:“别说,是有点东西。” “不止颜值,华尔街投行回来的!据说人家根本用不着继承家业,自己就是大佬!” 宣清音对着电脑屏幕,指尖游移在键盘上,默默调整参数。 顾昱年回国一月,公司已不少传言,关于盛君“太子”颜值与婚约讨论居多。 数字悉数录入,宣清音向走廊抬了抬眼。 顾昱年静立在不远处,从容,挺拔。身上深灰暗纹西装贴合,双腿修长。说不上是因为复古纹样真丝领带,还是腕上名表点缀,将他身姿衬得尤为矜贵。 他一手正拿着手机,拇指微动,而后手机屏幕一暗。忽侧脸望来,捕捉到一缕视线。 玻璃墙内,宣清音动作自然地别过脸,兜里手机‘叮’一声响——有新消息。 几位同事讨论仍在深入:“一般人可攀不上这位。听说他是跟海望联姻。” “海望?海望集团?强强联合?”有人立刻掏出手机看股市:“消息靠谱吗?是不是还能抄个底?” 宣清音轻按鼠标启动检测,抬步回办公室。 路上,她取下防护镜,脱了手套,查看手机上刚收到的消息。 顾昱年:[ 中午找我 ]。 手指静了片刻,她摁在屏幕一侧,‘嗒’——锁屏。 下午。 部长宋楠开完会,第一时间通知宣清音:“你的093项目划给子公司,接下来跟新来那位顾总汇报。” 宣清音从办公桌中诧异抬头:“怎么?” “说是子公司缺项目。” 宣清音定了定神。 过去一年,她为093项目倾注了全部心血。一半运气,一半实力,借AI设计做出的产品性能结果优秀,只差半年便可交付商业化生产。说拿走就拿走? 座机来电,宣清音接起。 对方自报家门:“我是人力李斌。” 李斌:“有一项人事调动跟你商量:子公司钧展要组建项目部,顾总看了你的履历,觉得很合适。看你是否愿意转调过去?” 李斌停顿片刻,似乎在等宣清音反应:“不急,你先考虑。” 撂下电话,宣清音搁下手里的阶段研究报告,打开手机。 三天前答应联姻时,母亲将名片推送给她,颇费了一番功夫将顾昱年从黑名单释放,才重新加上他的联系方式。 聊天记录一片空白,只有四个字。 宣清音盯着那大片空白,想不通,顾昱年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甲方,成了金主。 如今他又要做她上司。 她输入:[ ? ] 对面回复:[ 10分钟 ]。 实验楼外。 时值九月,秋分节气,京城一扫暑气黏腻,空气清澈甘爽。 盛君集团总部大厦与研究院相隔不远。 宣清音乘梯至十九层。 顾昱年办公室门开着,室内宽敞,一侧整幅落地窗,视野极好。刚启用不久的门牌仍崭新锃亮,上写着“战略发展中心总经理”。 此刻,顾昱年端坐在办公桌前,白衬衫一丝不苟系到领口最高一颗纽扣,右手搭在桌沿上,抬手时,蓝色宝石袖扣微闪。 宣清音这才反应过来:“10分钟”不是给她的倒计时,是让她10分钟后再来。 ——办公室内,正有两位高管坐在顾昱年对面谈事。 他一眼望见她,谈话并未中断,抬手看了眼腕表。宣清音立刻退出他的视线范围,在不远处等候。 时不时有人从此处经过,向宣清音投来好奇的注目,她只作不见。 并未久等。几分钟后,那两人先后从顾昱年办公室离开。 宣清音眼观鼻鼻观心,提步上前,冷不防顾昱年正从房间内走到门口,她几乎与他撞个满怀。 顷刻间,距离过近,她鼻尖却比脚步停驻更快——扑面而来的清冽气息,她竟然还记得。 怎么还会记得? 他也停步,与她对视一眼,斜过身,示意她进门。 宣清音两步跨过门口,顾昱年在她身后扶上门把手,利落关门。 她朝边上让了两步,面上沉静如水,开口时甚是礼貌:“顾总,您找我什么事?” 顾昱年盯了她几秒。宣清音移开视线。 迟迟未等到他回答,那人却向她走近一步、两步,立在她面前,相距咫尺。 方寸之间,皆是他清冽的略带侵略性的气息。对方明明未发一言,不过脸上刮着他的目光,她便如同被攫住了心口。 房门之外,总裁办秘书公共办公区就在不远。 隔着门,隐约听见座机电话响,有人问话,有人应答。 房门之内,装潢色系沉郁,班台宽敞,桌面之上无一杂物,充电线、纸张…常用琐物,一概不见。 这房间与他留给人的印象一致,极致冷静,矜贵疏离。配上他那张脸,仿佛谪仙。 “好久不见。”他淡笑一声:“你叫我什么?” 宣清音视线微抬,迎上他的眼。 顾昱年有一双凤眼。从眼角到眼尾的弧线舒展好看,此时笑着,不似方才冷峻,眸色黑沉,光却清亮。 “发生过的事不会忘记,只是暂时想不起来”——宣清音此刻,深有体会。 ‘你叫我什么?’这句式,与上一次同他谈话时,他问‘你把我当什么?’略有些异曲同工。 上次宣清音表现不佳,甚至可以说,表现很差。 ——正赶上她失恋后脑筋不清不楚,她竟然朝他甩过两张美刀,信口胡言:“只是睡过,你服务也不错,钱你收下,我们两讫。” 场面难堪。 之后逃遁回国,宣清音一直后悔,不该那么没礼貌。 报应来得也快,她走了背运且不自知——回国便是毕业季,经人引荐进了盛君工作。盛君董事长竟然是顾昱年的父亲,她后知后觉。 ‘顾总’这称呼,顾昱年不满意。宣清音从前叫林晟作‘哥’,顾昱年那时是林晟好友与室友,也跟着应了她一声‘哥’。 可现在…… “这里是公司。”宣清音想不出别的理由推脱。 他注视她半晌,忽牵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是你愿意联姻,还是有人逼迫你?” 她如实答:“没人逼迫我。” 顾昱年神情恢复如常,从柜中抽出一只文件夹,朝她递来。 “签字。” 宣清音接过,翻开扫了一眼,是婚约协议。一式三份,顾昱年大名已落纸上,笔锋疏朗。 她环顾这间过于整洁的办公室。 班台对面有两把椅子,她没过去——坐在那,便默认与他是上下级。是他先模糊了公私界限,不愿听她称呼‘顾总’。 那他们便应当是婚约甲方与乙方,地位平等、责权不同而已。 顾昱年走回班台,拿起他常用那支笔,与她一起在沙发落座。 片刻安静,只有纸张翻页之声。 自落地窗倾泻而下的天光里,她仿佛被镀上一层柔光。 顾昱年温言道:“盛君肯高价接手许望在德国的资产,你应该清楚,这不是普通收购,我们联姻也不单是公关手段。” “嗯。”宣清音还未看完,只淡淡应声。 许望,海望集团掌舵人。而他妻子徐臻——宣清音的母亲,执掌海望旗下新能源公司。那处德国资产,是早几年为新能源布局所建。如今海望突遇危机,断尾求生,只有少数人知情,宣清音不在其内。 她只清楚,若非走投无路,徐臻不会对她提出联姻这样离谱的要求。 看完协议,从文绉绉的字里行间,把顾昱年对她的要求单拎出来看,无非两点: 第一,在收购案完成交割前,她不能单方面提离婚。 第二,婚姻期间,须杜绝与其他异性亲密关系。 顾昱年相当客气,第二点同时约束双方。 宣清音想了想,合情合理。这都写进协议,很难说不是在质疑她人品。追忆往事,她的人品也确实可疑。 宣清音的确有小心思——本计划等双方签完收购协议,辞婚辞职,一气呵成。 她若无其事扫了眼顾昱年,他仿佛已看穿她。 以宣清音粗浅的商业认知,这宗跨国收购案的规模与流程,没个两三年,交割不完。 不允许她单方面结束婚约的原因也好理解——除了收购案,两家企业之间或许还会有长期战略合作,需要婚姻关系背书。 也不过两三年而已。 她瞧了眼顾昱年手中的笔,摊开手心朝他要。 顾昱年问:“你都答应?” 她微微一怔。 宣清音从善如流,指尖点上白纸黑字:“这条改一改?”——他们之间没感情。照理说,即使结婚,也该形婚。 “怎么改?” “我们试试开放式婚姻?谁都不管谁……”话还未说完,她被迫住了口。 顾昱年眉心折起,目光锁她瓷□□致的脸上。他凝眸,重复一遍:“开放式婚姻。” 他问,“你想怎么样?” “各过各的?” “你心里有人?” 她静了半晌,没有回答。 顾昱年片刻垂眸。 他起身,回到班台后那张彰显身份的牛皮椅中坐下:“第一,我不考虑形婚。第二,我不会隐婚。” 他嗓音轻淡,不见起伏:“你可以不签字,收购案也无须再谈。你签了字,如果违约,赔偿是小事——让收购协议作废的办法,多得是。” 宣清音一凛。 明晃晃的威胁。 顾昱年接着说:“至于婚约协议内容,无论你透露给李泓亦或是其他人任何一项,都算违约。” 她猛地抬眼看向他。 顾昱年知道李泓亦。他怎么会知道?连姓甚名谁都知道? 宣清音回想起一个月前,李泓亦接她下班那画面—— 那辆显眼的黄色阿斯顿马丁就停在公司门前,引擎盖上放着一束白玫瑰,颀长身影靠在车边低头看手机。 当时她就觉得太过扎眼。 顾昱年那时已回国,他可能看到。至于李泓亦其人——京圈知名的李二公子,甚至有可能,他们本身就认识。 他话已至此,孰轻孰重,她能分清。 宣清音低头,签下名字。 见她落笔,顾昱年神色稍缓。 签到最后一份,她没抬头,问他:“093怎么回事?” 他问:“你同意调去钧展?” “不同意。”没有丝毫犹豫。 顾昱年手指轻叩桌面:“这项目我要了。”——他已接管子公司。 “技术转让?”宣清音是唯一掌握全部保密文件的项目负责人,项目以何种方式划归子公司,关系到后续具体工作安排。 顾昱年没答,抬手看了眼时间:“去找李斌,他跟你谈。” 气氛并不融洽。 宣清音收起一份协议,余下两份放在他桌面,转身离开。那只黑金钢笔兀自留在纸上,触手的温度迅速散去。 “宣宣。” 一瞬间,她像又回到他们在旧金山初次见面。 听这久违的称呼,她有一丝松动,扶着门把手,回身看他。 “晚上跟我出去一趟。”顾昱年双手交叠,搭在桌上,说出一间会所名字。 那家会所在京郊。 一个月前,宣清音答应李泓亦追求那晚,她去过。 第2章 裙带 李斌态度十分客气,开诚布公:“根据集团战略,093项目照‘委托研究’模式转移给子公司,作为钧展后续融资计划的核心标的之一。考虑到子公司硬件设施升级周期,项目留在研究院继续推进。你的职位级别会与融资需求相匹配,人事关系仍在盛君集团,不涉及关系调转。” 李斌拨通内线电话,问:“人事变动通告发了吗?” 人事变动通告? 宣清音低了低头,盛君只有高管任命才发通告。 李斌挂断电话:“通告发了。小刘带你去更新人事合同。” 刘欣领着宣清音到会客室,对她称呼已经改了:“宣总,您看下合同。没问题的话,在这里签字。” 宣清音看向职位一栏:‘中央研究院-研发总监’。合同还有好几页,一时间,她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她幻想过升职。 但绝不是这种方式。 “裙带关系”——这四个字令宣清音脸上发烫,可人力通告已发,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回办公室路上,消息早已在部门内传开。 宋楠着实为她开心,调侃道:“师妹,能赶着一个项目升到总监,这机会可不是天天有,你快别绷着了,就偷着乐吧。” 宣清音带的组员们闹着要她请客,连隔壁部门陶晶听到动静也过来串门,笑道:“宣总恭喜啦,请客可得叫上我。” 宣清音面上也笑,整个人只觉轻飘飘地乏力。 一天之内,两份协议,她都签了名。好像一盘棋,本该落子无悔,她却忽然想掀翻了它。 . 夜色如晦。 会所庭院内,服务生认得黑色幻影车牌,忙上前开门:“顾先生,您请。”不知如何称呼宣清音,只恭敬行礼招呼。 宣清音化过妆,换了身高定长裙。眼尾眼线斜斜一勾,平添妩媚——与白天的薄瓷素面截然不同。 年轻的服务生安静站立一旁,等着迎客人进去。宣清音回身将披肩留在车里,回首朝他略一点头,不经意间眼风掠过,却刀枪剑戟一般在刮在心上,那年轻人心脏突地一跳,只觉惊心动魄。 顾昱年下车,抬手系上西装扣子。他人高腿长,不消两步已从另一侧走来迎她。 氤氲夜色之下,顾昱年定定望向款款而来的人。 似乎是因为她身上那款暗夜流光的衣裙,他的记忆骤然回溯、一瞬闪过: 酒杯、醉眼、长发散如黑云、十指纠缠下发白的指尖……亦真亦幻。 雾沉沉的凤眸滞了一息。 顾昱年伸出手,递与她。 宣清音没牵,只松松地把手搁在他臂弯,略做个样子。 下午不欢而散,顾昱年对她的威胁言犹在耳。至于今晚……她面上不露声色,气息却难沉到底,引得心里一阵发虚。 乘梯去往三楼。 三楼两间鎏金穹顶包厢并不对外,是会所老板与股东专用私包。 包厢内,人已到大半,顾昱年为宣清音一一介绍。 在场的都来自京圈商界豪门勋贵。若非自小长起来的友谊,他们本应在各自领域开疆拓土,甚至彼此厮杀。 眼前却是一片融洽。 李泓亦的两位发小一同进门时,顾昱年正与一人谈事。宣清音听他们谈及商业机密,默默走开,只立在角落欣赏画作。 “宣清音?”陆岩看见她怔了怔,问:“李泓亦回来了?” 宣清音几年前便认得陆岩——他曾去学校找过李泓亦,因为嗓门大,她印象深刻。此时陆岩这声招呼,理所当然吸引了包厢内所有人注意。 宣清音笑笑,没搭话,视线却不经意从顾昱年脸上划过。那位金主神情淡然,仍在与身边人交谈,似乎并未留神。 刘云洲到得早,从牌桌上抬起头,接过陆岩的话茬:“陆岩!嘛呢!你是会所老板,还来这么晚?你Romanee呢,老子等两回了都没喝上。” 打岔的功夫,陆岩已被堂妹陆思揪去玩牌:“今晚你可别跑,我非赢你不可。” 见陆岩仍疑惑不解,陆思附耳说:“估计分了。姑娘和顾昱年来的。”又追问一句:“你知道她妈是谁?” 陆岩偷瞄了一眼宣清音。 陆思低声道:“海望的徐臻——李二那傻子估计都不知道,从没提过,还说人是灰姑娘呢。” 赵熙承与陆岩一同进门后就没吱声,脱下西装交给服务生,自去牌桌落座。 新开一桌牌局,人不够。 赵熙承淡淡扫去一眼,招呼道:“昱年?” 顾昱年提步到牌桌边落座,随口说:“有阵子没见你。” “忙。”赵熙承话不多,只问:“你难得回来,咱们添点什么筹码?” “你说。我跟。”顾昱年靠上椅背。 赵熙承微扬下巴,点了点宣清音身后那幅画,问陆岩:“陆老板,你这画真的假的?” 气氛有些微妙,桌上另几人视线来回交换。 陆岩嘴比脑子快:“怎么说话呢?我这屋就没赝品!”说完察觉气氛不对,又赶紧找补:“大老远来玩,让你们俩添筹码像什么话。” 陆岩撂下手里的牌起身,张罗着去库里取稀罕玩意。 他佯装生气地按了按赵熙承肩膀:“你可别开这个头——都学你,要这个要那个,我会所还干不干了?” 赵熙承意味深长道:“人家既然不肯割爱,总不好明抢。你说是不是?”最后一句却是冲着顾昱年。 “先下手为强,不难懂。”顾昱年漫不经心搭话,所答似非所问。 “真有这么容易能抢走,你不怕是赝品?” “我看上的,不怕验真伪。” …… 在场李泓亦与顾昱年的几位共友已听得明白:赵熙承与李泓亦关系最为亲近,只怕是特意来给顾昱年添堵。 陆思偷偷将视线移到另一位当事人身上。 不知宣清音是未曾听懂,还是置身事外,只见她施施然落座,神色不见起伏。 手中轻转一杯红酒,也不喝,只在灯下看那杯壁,酒液旋覆,攀上又落下。 陆岩添上的筹码已火速送来:“呐,谁赢是谁的。”一套高珠摆上桌。刘云洲扫了一眼,起哄道:“陆老板,大出血啊?我Romanee什么时候上?” 在座都识货,其他人立刻喧闹起来,围着这筹码闹开了:“陆岩!平时那么抠门?今天顾昱年一来你就下血本?不公平啊。” 闹归闹,众人也明白,陆岩名下资本借顾昱年的路子投资赚了不少,人情也好,面子也罢,这筹码摆上桌那刻就已有归属。 牌局开始。 只有赵熙承窝着火,实打实的牌运不佳,不多会儿,便将面前筹码输得见底。 眼见顾昱年又一局大胜,一片笑闹中,宣清音趁无人留意,从他身侧起身,独自出了门。 三楼楼梯对面是露台,通往露台的门敞着,微风涌入。 宣清音凭栏而立,回拨徐臻号码。 “清音,给你定了衣服,你有时间记得去。” “不用了妈,够穿。”宣清音衣柜里,徐臻置办的成衣已有许多,数件高定礼服没机会穿。今晚这样的场合于她而言,并不多。 “是…将来婚礼用的。” “哦。” “顾昱年昨天来上海看我们——也算有心了。那孩子斯斯文文的,又懂事。你们这两天接触多吗,感觉他怎么样?” 宣清音沉默。 徐臻觉察女儿情绪,心中一阵难过:“这样仓促定下来…”似乎不知如何宽慰,只说:“妈妈准备了零用钱,不算太多,已经打给你。我托袁律把保单转你名下,下周他会找你。” 宣清音翻找未读通知,汇款已经到账:“妈,我们不是说过很多次?我赚的够用,不要你的。” 徐臻:“两回事。顾家那边情况复杂,你准备充足些,人际往来会用到。对外,你也是许望的女儿…” “我不是。我姓宣。” “这是我自己的心意,不要见外。”徐臻自知失言,电话那头似乎有事找上她,匆忙叮嘱几句,结束通话。 宣清音挂断电话,转过身,赵熙承站在楼梯拐角,手中刚点起一支烟。 她低头,从他身边经过。 赵熙承:“他知道你联姻?” “他不用知道。” “他为你不惜跟家里作对。追你那么久,才刚答应,转头就跟别人?你对得起他?” 她停步,话音清潺如水:“这些话,你怎么不问李泓亦?三天前是他跟我提分手,没有原因,没有解释。我单身,联姻还要他同意?” 赵熙承凝眸一怔。 他没问过李泓亦。李家前些天出了事,他只隐约听到风声。 冷硬的脚步踏在瓷砖地面之上,宣清音转过身,顾昱年已在身后不远,手中拿着赢来的筹码,西装搭在臂弯。 “回去?”宣清音问。 顾昱年颔首,脸上神情并不分明。 顾家向徐臻夫妇提出联姻已有三周。三天前那晚,宣清音终于答应。 包厢里,热闹还在继续。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上车,挡板将后排隔离出私密区域,却迟迟无人开口。 顾昱年手机一震,亮起。 他扫过屏幕,一串数字号码发来信息:[ 李家向华家借势,除了搭上生意,还指了李二联姻 ]。 阅毕,他将这串字符删除。 车内归于清净,只余宣清音身上淡淡的花香调。 幻影疾驰如梭,在黑夜里,自京郊驶入城。 京城的夜灯先是在林间掠过稀疏几盏,继而渐渐热络,稠密的、耀眼的、争先恐后的,如焰火一般将余晖划过车窗,亮点望向夜空的一双星眸。 “明天一早我接你,”顾昱年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人:“去领证?” 第3章 见微 翌日。 宣清音只比往常晚了几分钟到公司,到办公室放下包,直接找万建国报到——纵横业内多年、统管中央研究院的万总,她升职后新的直属上级。 正好赶上万建国从办公室出来:“宣清音,正好——走,九点半高管会,以后你记得参会。” 总部大厦十六层会议室。 总部职能中心、三大事业群零零总总加起来三四十号人,会议桌两侧靠墙处,又各加了一排椅子。此时人员尚未到齐,在场男女皆是西装革履、商务套装。 宣清音一脚踏进房间,不禁瑟缩了一下——室内空调温度极低,她初次到场,全无经验,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衬衫。 她在万建国正后方落座,目光越过椭圆形会议桌,侧对面,顾昱年一身黑色暗纹西装,坐在CEO周凯、CHRO李斌之间。 一众高管中,顾昱年似乎太年轻。 宣清音目光在室内巡回一遍,周围几位等待汇报的高管神情紧绷,如临大敌。 她很快明白原因。 顾昱年的提问过于犀利精准——她竟以为斯坦福金融背景不懂技术。从专利壁垒规避策略、到澳洲锂矿套期保值细节,连PPT中刻意模糊的数据趋势都被他轻描淡写挑破…… 顾昱年开口从不吝啬笑意,点评也不乏褒奖,却并未给人亲近随和之感。 恩荣与威压并施,他是立于云端的继承人。 散会后,万建国带着宣清音,将顾昱年请到他办公室。 万建国先将093项目全权交给宣清音:“需要协调资源,你随时可以找我,其他事务都以你为核心,每周向顾总汇报进展。” “谢谢万总。”宣清音并未客气:“知识产权方面的工作,现有人手可以推进。投资商技术支持、客户需求衔接我来负责。但是,商业化准备我这人手不够用。” “需要几个人?” “至少两个。”她思路清晰,不疾不徐道:“四个人的话,可以提前一个月完成。加派人员到位后两周内,能给您各吨级商业化预算。” 万建国气定神闲看着宣清音。 待她讲完,万建国答应下来:“我让三部和四部共同协调,争取给你四个人。”转头又对顾昱年道:“顾总,你也看到了,交付时间上,这已经是我们的底线。” 顾昱年:“我跟投资方解释。不用有压力,按你原计划做。”后面这句是对她说。 一同走出万建国办公室,顾昱年按电梯下行键:“中午钧展的投资方有饭局。司机一会联系你。” “好。”宣清音应下后,方才想起已约人午餐。 “戒指怎么不戴?”顾昱年问得漫不经心,“款式不喜欢,可以去换。” 宣清音视线划过他无名指:“做实验,不太方便。”——并非全是推脱。 “叮”——电梯到了。 二人不同路,宣清音独自进电梯,边走边拨出号码。 将手机放在耳边时,她抬头,顾昱年仍站在原地,不过与他对望一眼,电梯门缓缓关上。 电话接通,尹笙今天来公司办理离职交接。 “尹部不好意思,我中午临时有事。” “没关系。我刚办完事,这就走。下次再……” 话还未说完。电梯到一楼,门打开,尹笙正在大厅,两人见面都是一笑,挂断电话。 “最近怎么样?”尹笙驻盛君迪拜办事处已有半年。 “挺好,”宣清音调侃道:“我项目还没到24小时加班的时候。” 尹笙有些惭愧,“24小时加班”是他带团队时搞出来的高压政策。他也没办法,新材料行业更新迭代快,不高压很难出成果。 但宣清音在他的组里做得很好。 两人边聊边走,走到公司门前,尹笙又问:“093做到什么程度了?不少客户盯着盛君产业化供货。” “挺幸运的。几个月前涂层沉积优化效果很好,万总又追加了抗电磁干扰预算,控成本倒不是第一位。” ——093项目分给宣清音时并不起眼,没想到意外优秀的实验结果加上国际形势变幻,她负责开发的产品成了热门。 正聊着,司机打来电话:“宣总,十分钟后出发。” 尹笙与她告别:“你忙,下次约饭。” 宣清音爽快应下:“好。” ——早晚要跳槽,尹笙在业内资历比她深得多,无论工作经验还是人脉关系,将来能够帮到她。 . 安华桥旁这家会所,闹中取静,内里别有洞天。 室内,暖黄的光线映在木质雕花楼板与窗格之间,一进门,便有沉香扑面。 此处不闻户外环路嘈杂,连室内传出的话音都是低低的,鼻尖萦绕的尽是古朴醇厚的气味,心中莫名踏实几分。 去往包间路上,有曲径通幽。 宣清音一瞥之间,不见全貌的数座佛像,静默之中似有金光流转。 燃香的味道是从这里逸出。 午餐吃斋。 公司战略部的郭千帆在门口迎他们进去。 不多时,宾主齐至,只她一位女宾,宣清音推辞不过,坐在顾昱年身边。 旁听几句,她听出投资方还在为里程碑标的做考量。 093专利布局尚未完成,宣清音谈起项目有些拘谨,只有问到她时才开口,答复些技术层面不涉密的问题。 中途无事,宣清音特意去拜访那座佛堂。 二层小楼在此处挑高,向上望去,直通向玻璃穹顶,日光洒向净室,金相慈目低垂。 郭千帆也在,正在给堂中最高的那座佛像上香。 宣清音没出声,仰头静静看着环绕佛堂周围的法相庄严。 郭千帆回头看见她,指了指案边的香:“宣总,你来?” 宣清音不会。 在郭千帆示意下,她认真敬上三支香,许下一个愿。 她希望母亲平安渡过难关。 两人一起从佛堂出来,外间是一处果点茶歇。 郭千帆:“宣总你也信?” 佛堂庄严安宁的氛围仍在,她话音低微:“家人去世后,宁可信其有。”说话间,她想着爸爸或许在天上看她。 四下静谧,郭千帆点了点头,也有些出神。 信仰的力量神秘,让两位素来没有什么交集的人,同一时刻抱有同样虔诚的想法。 饭局结束。 顾昱年与郭千帆在门前与客人话别,回身对宣清音说:“去我车上。”——此刻,顾昱年的座驾与公司商务车都停在不远处。 宣清音不放心,问:“你回公司?” “你下午有事?” 这不是废话? “是,顾总。事还不少。” 她这两日工作节奏已被打乱,得追回进度。 “推到明天。今天,”顾昱年没容她质疑:“是结婚纪念日。” 宣清音迎上他目光,旋即别开脸。 她读不懂他。 …… 车厢内,顾昱年按键向司机说:“去常青苑。” 接下来,顾昱年的电话与消息占据了车上所有时间。 宣清音也未闲着,在手机上联络出差安排。无意中,听他电话中提起“晶云”。 平稳地行驶,很快到达一处小区地下车库。 顾昱年挂断一通电话,看了看时间:“我马上有个会。上去等我。” 楼上大约是顾昱年的家。他没等她回答,已经下车离开。 打开门之前,顾昱年道:“本杰明在。” 一个遥远的名字。 还没有回过神,门开了,一只金毛从走廊冲了过来,低低地嘤叫撒娇。 “本杰明!”她下意识脱口而出。 ——是林晟与顾昱年在美国公寓里养的宠物狗。 本杰明许久没见过宣清音,它在熟悉又陌生的味道中迟疑片刻,脑袋一歪看了看她,脚爪甚至向后移开一步。 但下一秒,它便认出她。 宣清音在突如其来的喜悦中,迎接它对她释放的剧烈欢喜。 房间内有阿姨出来,接过顾昱年脱下的西装:“顾先生,回来了。” 顾昱年略一颔首,去向走廊尽头房间。 阿姨转头看见被本杰明缠着的宣清音,立刻反应过来:“您就是宣小姐吧?本杰明,快进来!” 阿姨怕它吓到宣清音,忙不迭地招呼金毛。 本杰明的热情持续很久,宣清音欣然与它周旋。 二十分钟后,它终于略微安静下来。 宣清音仿佛回到刚到美国那时,拿着玩具逗它,时不时揉一揉狗头。 “它回来多久了?”宣清音问阿姨。 阿姨笑道:“半年多了。顾先生还没回来,就先把它送回来了。” 本杰明叼来一只球,丢在宣清音脚下。 她捡起球,像以前一样,先在后脑勺松手将球落到背后,虚空丢出一个球。 它也像以前重复过的无数次一样,先冲出去,一无所获再返回向她撒娇抗议。 玩闹中,本杰明的爪印和口水蹭脏了她的白衬衫。 阿姨问道:“宣小姐,要不您换下来我这就清洗。房间里有换洗衣物,我都收拾好了,一直等您来。我带您去看。” 阿姨热情为她引路。 宣清音一怔。 顾昱年的会议还没有结束。 宣清音跟随阿姨来到南向一间卧室,落地窗外一眼望见远处樱潭公园。湖水嵌在林中,倒映出如洗的天色,银杏林在斜阳里连绵伫立成一片沁入心脾的绿。 只草草望了眼,阿姨带她来到与卧室相通的衣帽间。 一架苏绣屏风将极为宽敞的空间一分为二。 壁灯灯光交映,屏风轻纱上,白鹭与玉兰浮起银色雾霭,呼吸之间,仿佛有波光流动。 屏风一侧的展示柜中有数十支手表陈列——那是顾昱年的私人空间。 宣清音收回视线。 屏风前这一侧的衣柜空着大半,挂了数件女装成衣,衬衣、西装款式与她平时风格相近。 阿姨细致打开有品牌logo的防尘罩。 衣柜旁的妆台上,整齐摆放着尚未打开包装的美妆与香氛。 宣清音疑惑地拿起一件眼熟的物件,她两年前曾经喜欢用这个品牌。 他一定留意过,并且还记着。 衣帽间尽头还有一扇门,通向另外一间卧室。 阿姨循着她的视线解释:“顾先生平时住在那边的房间。” 这里做好了她随时来住的准备。 宣清音有些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