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蕊的手指在门把手上停顿了一秒。凌妤的笑容太过明媚,鹅黄色连衣裙在晨光中像一朵危险的向日葵。她想起苏雯葬礼那天,这件裙子被雨水打湿后变成更深的琥珀色,紧紧裹在十六岁少女单薄的身体上。
"我去换件衣服。"梁蕊转身上楼,反锁卧室门。手机快速拨通助理:"查凌妤最近三个月所有通讯记录,重点排查圣音学院相关联系人。"她从衣柜暗格取出一支钢笔状的电击器,别在内衬口袋。
下楼时凌妤正坐在玄关穿鞋,哼着走调的《致爱丽丝》。阳光穿过她蓬松的发梢,在地面投下蛛网般的阴影。"R姐穿运动鞋好少见。"少女歪头打量梁蕊的装束——高领针织衫配阔腿裤,像要去参加商务会谈。
"天气预报说下午有雨。"梁蕊状似无意地挡住电子猫眼,"你手机充满电了吗?"
凌妤晃了晃挂着毛绒挂件的手机:"满格!不过..."她突然凑近,洗发水香气扑面而来,"我们要去的地方没信号哦。"
地下车库的感应灯逐一亮起。梁蕊的黑色奔驰旁停着辆陌生电动车,车筐里放着凌妤的学院背包,拉链没合拢,露出半截琴谱——是舒曼的《童年情景》。
"我载你!"凌妤已经跨上电动车,裙摆被风吹得鼓起。梁蕊盯着她后颈碎发下若隐若现的疤痕,那是三年前凌烨用美工刀留下的。当时病危通知书上写着「颈动脉距伤口仅1.2毫米」。
电动车穿过城市清晨的毛细血管。凌妤的头发扫过梁蕊脸颊,带着柠檬洗发水和某种化学药剂的味道。梁蕊悄悄用手机拍下沿途路标,在第三个路口发现后视镜里有辆灰色大众时,手指按住了电击器。
"到了!"凌妤刹车太急,梁蕊撞上她单薄的背脊。少女的肩胛骨像未丰的羽翼,在鹅黄色布料下轻轻震颤。
面前是废弃的圣音学院老校区。锈蚀的铁门挂着「危房勿入」的牌子,凌妤却从兜里掏出钥匙。"管理员叔叔以前是妈妈的乐迷。"锁孔转动声像坏掉的门德尔松和弦。
礼堂穹顶的彩色玻璃碎了大半,光柱中漂浮着金色尘埃。钢琴上的防尘布被掀开,露出泛黄的象牙键。凌妤轻车熟路按下几个音,走调的声波惊起梁蕊一身战栗——这是苏雯毕业演出用过的施坦威。
"妈妈总在这里教我弹《梦中的婚礼》。"凌妤的手指在琴键上游走,突然转头一笑,"R姐知道吗?这首曲子其实..."
枪声。
玻璃花窗应声碎裂。梁蕊几乎在听到声响的同时扑倒凌妤,第二发子弹擦着她耳际没入钢琴,低音区发出沉闷的呻吟。灰色大众的车牌在窗外一闪而过——是凌烨当年入狱时登记的生日数字。
"趴着别动!"梁蕊把凌妤塞进钢琴底部,自己滚到立柱后方。手机没有信号,电击器在五米开外的地板上。第三发子弹击中她刚才停留的位置,木地板炸开的碎屑划破了她脸颊。
凌妤在哭。不是恐惧的啜泣,而是某种压抑的、带着气音的诡异笑声。梁蕊看见少女从琴底爬出,鹅黄色裙摆沾满灰尘,手里举着个银色物件——是改装过的信号干扰器。
"对不起啊R姐。"凌妤抹了把脸,妆容花成抽象画,"但只有这样...他才会永远消失。"
梁蕊的血液瞬间结冰。她想起早餐时凌妤查看手机的频率,想起电动车筐里故意露出的琴谱,甚至那个脸颊吻的温度都可能是精心设计的诱饵。礼堂侧门传来脚步声,是凌烨标志性的左腿拖地声。
"你联系的他?"梁蕊声音嘶哑,"用苏雯的邮箱?"
凌妤的瞳孔在逆光中收缩成针尖。干扰器突然发出刺耳蜂鸣,与此同时梁蕊扑向电击器,林烨的第四发子弹击穿了她的小腿。剧痛中她看见凌妤从钢琴凳暗格抽出消防斧,斧刃在晨光中划出银色弧线——
就像十五年前,苏雯举起大提琴砸向凌烨后脑时一样决绝。
梁蕊拖着流血的小腿扑向凌妤,在千钧一发之际撞开了她。消防斧劈入地板,发出沉闷的裂响。凌烨站在礼堂门口,逆光中只能看到他佝偻的轮廓和手中黑洞洞的枪口。
"凌妤!"梁蕊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腕,声音嘶哑,"你疯了吗?"
凌妤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梁蕊手背上,滚烫得像熔化的铅。"他必须死……"她颤抖着说,"他杀了妈妈……他必须死……"
凌烨的笑声像生锈的锯子拉扯木料:"小妤,你果然和你妈妈一样天真。"他缓步走近,左腿拖地的声音刺耳又熟悉,"你以为引我来这儿,就能报仇?"
梁蕊的视线因失血而模糊,但她死死攥住凌妤的手,不让她再去碰那把斧头。"凌妤,看着我。"她压低声音,"这不是苏雯想要的。"
凌妤的瞳孔剧烈颤抖,呼吸急促得像濒死的小兽。梁蕊知道,此刻的她正站在悬崖边缘——一边是复仇的深渊,一边是尚未崩塌的理智。
凌烨的枪口缓缓抬起,对准了凌妤:"苏雯的女儿……真是讽刺。"他的手指扣上扳机,"你和她一样,都是多余的。"
梁蕊在那一瞬间做出了选择。
她猛地推开凌妤,自己迎着枪口扑了上去。
枪响了。
梁蕊的肩膀炸开剧痛,但她没有停下。她撞上凌烨的瞬间,电击器狠狠抵在他的脖颈上。高压电流让林烨的肌肉瞬间痉挛,枪脱手落地,整个人抽搐着倒下。
凌妤呆立在原地,脸色惨白。
梁蕊喘着粗气,血从肩膀和小腿不断渗出,但她仍死死盯着林烨,确保他彻底失去行动能力。然后,她缓缓抬头,看向凌妤。
"现在……"她的声音沙哑而疲惫,"你还要继续吗?"
凌妤的嘴唇颤抖着,眼泪无声滑落。她看着地上的凌烨,又看向梁蕊,最终,她踉跄着扑向梁蕊,紧紧抱住她,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途。
"对不起……对不起……"她哭得撕心裂肺,"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梁蕊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道:"我知道。"
远处,警笛声终于响起。
阳光透过破碎的彩窗洒落,斑驳的光影中,尘埃缓缓沉降。
就像十五年前的那场噩梦,终于迎来了终结。
警笛声渐近,礼堂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梁蕊因失血过多而视线模糊,但她仍强撑着保持清醒,一只手紧紧攥着凌妤的手腕,仿佛怕她再次消失。
"梁总!"一个清冷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梁蕊勉强抬眼,看到自己的秘书秦婉之快步走来,身后跟着几名警察和医护人员。秦婉之一身利落的职业套装,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的目光在梁蕊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秒,眉头微蹙:"您又把自己弄进医院了。"
梁蕊扯了扯嘴角,想回一句调侃,却因失血而发不出声音。
"别说话。"秦婉之冷静地指挥医护人员,"先止血,血压已经很低了。"
凌妤被警察带到一旁做笔录,她回头看向梁蕊,眼神里混杂着愧疚、恐惧和某种说不清的情绪。梁蕊想安慰她,可下一秒,她的意识开始涣散。
再醒来时,消毒水的气味充斥鼻腔。梁蕊缓缓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VIP病房里,肩膀和小腿都缠着绷带。
"醒了?"一个慵懒的女声从旁边传来。
梁蕊转头,看到卫婧正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手里翻着一本医学杂志。她穿着白大褂,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带着几分调侃。
"卫医生。"梁蕊嗓音沙哑,"又麻烦你了。"
"不麻烦。"卫婧合上杂志,似笑非笑,"反正你这几年进医院的频率,都快赶上我门诊的病人了。"
梁蕊无奈地闭了闭眼。卫婧是她大学同学,医学院的高材生,毕业后直接进了这家私立医院,如今已是副院长。每次梁蕊受伤,都是她亲自处理。
"凌妤呢?"梁蕊问。
"在外面,秦秘书守着她。"卫婧站起身,拿起床头的检查单,"子弹没伤到骨头,算你运气好。"
梁蕊沉默片刻,低声道:"她差点杀了人。"
卫婧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淡淡道:"但她没动手,不是吗?"
梁蕊抬眼看她。
卫婧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仇恨会让人变成怪物,但她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梁蕊没说话,只是轻轻攥紧了被单。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秦婉之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杯温水。她看到梁蕊醒了,微微点头:"梁总,警方已经控制住林烨,他会被重新收监。"
梁蕊接过水杯,低声问:"凌妤呢?"
"在做心理评估。"秦婉之语气平稳,"她情绪不太稳定,但……"她顿了顿,"她一直在问您的情况。"
梁蕊闭了闭眼,胸口涌上一阵酸涩。
卫婧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梁蕊,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关心一个人了?"
梁蕊没回答。
秦婉之站在一旁,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最终淡淡道:"我去看看凌妤。"
她转身离开,病房里只剩下梁蕊和卫婧。
卫婧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你知道吗?当年苏雯出事前,也来找过我。"
梁蕊猛地抬头:"什么?"
卫婧的眼神有些复杂:"她说……如果她出了意外,希望我能帮忙照顾凌妤。"
梁蕊的呼吸一滞。
"但她没想到,最后照顾凌妤的人会是你。"卫婧轻声道,"或许,这就是命运。"
梁蕊沉默良久,最终,她低低地笑了一声:"命运?"
她看向窗外,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落,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不,这只是……一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