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1寻声望去,浑身丝线骤然炸开,像只受惊的刺猬——
玻璃窗外贴着一张腐烂的脸。
那张脸像是被水泡发了又晒干,皮肤皲裂成龟甲纹,眼珠子挂在颧骨上摇摇欲坠。
它似乎忌惮着什么,不敢直接闯入,只敢用浑浊的眼珠贪婪地窥视室内,脸上的腐肉间隐约可见蠕动的蛆虫。
0821哆哆嗦嗦地往谢游闲身后缩,又忍不住探出半个光球偷瞄,它在内心暗自庆幸自家宿主生了一副好皮相,至少不会被半夜吓醒。
谢游闲缓步走到窗边,一手撑在窗户上,另一只手屈起指节在玻璃上轻叩两下。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闷雷砸在鬼怪耳畔。
那鬼猛地往前一扑,腐烂的皮肉簌簌抖落,却在撞上谢游闲面容的瞬间僵住,然后哆哆嗦嗦往后退。
青年嘴角噙着笑。
他的眼里分明带着温和的笑意,瞳孔却黑得瘆人,像是深渊开了条缝,深渊之中有什么东西,正透过他的眼睛,沉默地凝视它。
“回去告诉你的家人朋友,这个人,”谢游闲指尖虚虚点了点身后,声音轻得仿佛情人间的呢喃,“我看上了。”
鬼物的喉管里挤出“咯咯”的声响,腐烂的手指在窗框上抓挠出刺耳声响,却始终没敢再进一步。
谢游闲轻轻笑了下,只是眼底一丝笑意也无。
他抬起一只手,掌心贴上冰凉的玻璃。谢游闲的手指修长苍白,与窗外鬼物腐烂的利爪仅一窗之隔,宛如一个荒诞的握手礼,他轻声说:
“听话,别来找他麻烦。”
那鬼怪浑身一颤,竟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光球从谢游闲肩后慢吞吞飘出来,丝线小心翼翼地舒展又蜷缩,见那鬼怪真的走了,它在空中欢快地蹦哒两下,满眼星星地看着谢游闲,问道:“宿主,你怎么知道它会怕你啊?”
“我不知道啊。”谢游闲眨了眨眼,他长而翘的眼睫在面上投落一小片阴影,显得格外无辜。
“啊?”0821的丝线瞬间炸开,数据流在球体表面乱窜,见谢游闲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它呆呆地望着谢游闲,呐呐出声,“万一它扑进来了怎么办?”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谢游闲耸耸肩,理直气壮地开口,带着点混不吝的耍赖意味,“打不过我就只能带着小季跑了。”
他说着,摊开掌心给小系统看,上面赫然放了一枚戒指。
【隐匿之戒】
【佩戴者转动戒指可以触发隐身术,隐身术开启后,无人能窥见佩戴者及其所持之物。再次转动戒指则解除隐身术。】
“你抽出来的?”0821下意识问。
“偷的。”谢游闲捏了捏0821,一本正经地开口,“别说漏嘴了,引来执法官我们就只能试试这戒指的越狱效果了。”
季晏殊做了一个梦。
“季晏殊,今天升旗,你……”
纪检委员气喘吁吁地追上前方没穿校服的人,那人回过头来,海蓝色的眼睛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泛着冷光,纪检委员未说完的话就这样吞回了肚子里。
谢游闲双手抱臂坐在虚空中,见状悠悠摇了下头:“吓唬一个小姑娘,未免也太不绅士了。”
“你没穿校服,会扣班级量化分的……”
越说越小的女声拉回谢游闲的思绪,他瞥了眼那姑娘,她穿着白净校服、扎着高马尾,露出光洁额头,一看就是老师喜欢的乖乖女类型。
此时这位乖乖女攥紧校服衣角,眼睛盯着地板,似是要看出花来,心脏扑通扑通撞着胸腔,好像下一秒就会破膛而出。绕是这样,她也谨记不能给班级扣分。
谢游闲不太能看得了小姑娘为难,他竖起一根手指戳了戳季晏殊的肩膀,用商量的语气温和开口:“小季,别为难人小姑娘……”
季晏殊没理会因为戳了一下他肩膀而怀疑鬼生的谢游闲,他不紧不慢地逆人流而行。
身后的鬼没跟上来,看起来要自我怀疑一阵子。
季晏殊在教室里把校服外套穿好,正要出门,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黑板上的粉笔字。
黑板没擦要扣班级分。
季晏殊步子一顿,脑子里不知怎么浮现出刚刚纪委视死如归的模样,他盯着黑板看了两三秒,最后面无表情地拿起黑板擦。
身后的鬼像只赶不走的苍蝇似的,消失几分钟就要再次出现,这次不知道拉了哪只鬼兄弟来,蚊子一样在他身后嘀嘀咕咕聊了半天。
声音不大,但烦。
季晏殊擦完黑板,将手伸进口袋里,摸出一叠符箓:诛邪符、镇鬼符、灭魇符、安魂符……
那只鬼虽然恼人得很,倒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不过干了几件蠢事,季晏殊猜测他应该才死没多久:
刚来第一天,谢游闲就龇牙咧嘴地把其他鬼从季晏殊的屋子里赶出去,然后理直气壮地鸠占鹊巢。
他先是跑到季晏殊宽敞整洁的大床上一通乱滚,又捧着薯片大摇大摆地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边看电影边散了满地薯片渣子。
在把季晏殊家里弄得一团糟之后,他累得一头栽在季晏殊的枕头上,睡了过去。
后来他大概觉得一只鬼呆在家里怪无聊的,就跟着季晏殊一起来了学校,时不时就要吹阵阴风、掉个眼珠子、吐个血吓唬季晏殊。
虽蠢,但罪不至死。
季晏殊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也没有那种是鬼都该诛的观念,他向来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想法,对鬼也是如此。于是他从那叠符箓里找出一张皱巴巴的“缄言符”。
“啪”的一声,世界清静了。
符纸发出金灿的光,在空气中跃动几下,接着化成一堆沙粒消散在空中。
谢游闲正低头扒拉那个“甜蜜补给袋”,突然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有些茫然地抬头,就瞥见干净的黑板和季晏殊一闪而过的锋利侧脸。而那只光球,早在察觉到不对劲的第一时间溜走。
什么东西?
谢游闲的唇瓣开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小八,他要超度我了?”谢游闲在脑子里唤系统,语气揣着疑惑,等确认是暂时失言,才低低“哦”了声,在心底叹气:还得继续做任务。
见季晏殊已经出了教室,他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那叠黄色符纸被季晏殊塞得随意,露出一角在外来,谢游闲目光不着痕迹地从上面扫过。
忧郁不合群、能见鬼、会画符,他怎么觉得,季晏殊拿的才是男主剧本?
谢游闲一边思索,一边代入角色。他从后门追上季晏殊,泄愤似的把季晏殊利落的黑发糟蹋得乱七八糟。
果然手感很好,谢游闲眉眼弯弯,正欲再撸两把,就被扼住了手腕。
季晏殊的手很冰,很凉,就像是死了很久的尸体一样,冻得谢游闲浑身一激灵,满脑子只剩一个想法:“季晏殊比我更像一只鬼。”
谢游闲被季晏殊一把拽至身前,他踉跄两下才定住身形,一抬眼就对上了季晏殊的脸,这是谢游闲第一次认真打量季晏殊:
他的鼻梁高挺,眉眼如霜覆雪,薄唇色泽浅淡,神情淡漠。一头利落的乌发,额前几缕碎发随意散落。然而最让人印象深刻还是他如海洋般深邃的蓝瞳,在灯光的映射下,宛若一对蓝宝石,晶莹剔透,清澈明亮。
“离我远点,否则收了你。”
季晏殊的语气满是厌恶,眼神却平静无波。
他的眼神像是温暖深邃的汪洋,谢游闲像是被吸引般怔住,一时不察,季晏殊已经走出好几步。
季晏殊走路时肩背挺得笔直,连衣褶都整理得一丝不苟,头顶的白炽灯照在他身上,莫名透露出一点孤寂感来。
谢游闲望着季晏殊的背影,眼底情绪晦暗不明,他垂下眼眸,敛去情绪,又恢复以往的懒散。
“小八,季晏殊的黑化值现在是多少?”谢游闲没着急跟上去,他关心起另一个问题。
“我看看……”0821嘟囔两声,有些不可思议地开口,“28!”
28?一个稍微心情不顺畅的人都有可能达到的值,就让季晏殊毁了整个世界。谢游闲在心底打了个问号。
谢游闲没说话,只是点点头,然后打开第三个福袋,里面放了一枚戒指:
【隐匿之戒】
【佩戴者转动戒指可以触发隐身术,再次转动戒指则解除】
谢游闲拿着戒指在指尖把玩转动,无声笑了下,这次开出来的东西还不错。
升旗回来离上课还有五分钟,季晏殊一眼就瞧见蹲在角落,窗户旁边的鬼。
那鬼见他回来,眼睛微微亮了下,似是想要上前,又记着他先前的警告,于是在原地踌躇起来。
季晏殊才不管他是怎么想的,目不斜视地在角落单桌落座,然后抽出数学练习题和演算本,专心致志地写起题来。才写两道题,他就感到冰凉的指尖轻轻戳了戳自己的手臂。
除了谢游闲,再没有这么幼稚的人和鬼了,也不会有谁在季晏殊面前这么“无礼”,季晏殊连个眼神都吝啬给他。
谢游闲见季晏殊没反应,微微加大了力度,而被戳的人仿若一块石头,一点反应也没有。
“宿主,他好像不想理你。”0821犹豫着开口。
谢游闲:“……”
谢谢,我看得出来。
谢游闲一把握住季晏殊写字的手,这下季晏殊有了反应——他侧过一点脸来,眼神冷得能杀人。
谢游闲顶着季晏殊不悦的神色,用指尖轻点自己的喉咙,无声地“啊”了几下,然后回以皱眉,眼中满是谴责。
谢游闲穿来这个世界的时候照过镜子,他虽是鬼,但保持着人类的样貌。他的寄体大概走得早,所以气质还很青涩,再加上长相稚嫩,看起来颇似不谙世事的少年。
此时他微皱眉头,眸光水润,看上去不像在生气,反倒像撒娇。
季晏殊没理他。
“宿主,你被人降智了吗?”0821看见他这番举动,语气困惑。
“我在维持人设。”谢游闲不太看小说,不过好友的妹妹喜欢看什么系统、任务、末世之类的小说,里面大多需要维持人设。
他回忆着穿来以前这只鬼在季晏殊家里的所作所为,好脾气地解释道:“我看这只鬼之前就是这么和季晏殊相处的。”
谢游闲停顿了一下,又问,语气中带着点歉意:“我哪里做错了吗?”
“为什么要维持人设?”0821更疑惑了,“你现在又不是人,况且原主是只厉鬼啊。”
谢·聪明反被聪明误·游闲:“……”
这么可爱一只小鬼居然是厉鬼,果然刻板印象要不得。
谢游闲理直气壮地怪在0821头上:“那你不早说。”
“你也没早问啊。”0821语气也很理直气壮。
谢游闲没再理它,他从笔袋里捞出一支笔,在演算本上写下一行字:你能见鬼,可不可以帮我找到我的尸体?
谢游闲的字迹赏心悦目,大概是练过行书,又加了些自己的风格,更洒脱轻盈一些。季晏殊淡淡瞥了一眼,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符纸贴在桌面上。
……感情刚才露出一角符纸是为了震慑他。
谢游闲目光滑过“诛邪符”三个字,很轻微地笑了下。这反派脾气还挺好的,行为也跟小孩似的。
他无视那张符纸,想了想,继续在纸上写:作为报答,我可以帮你驱鬼。顿了一下,他又写下一个问题:你这符纸持续多久?
季晏殊淡淡扫了一眼,在纸上写下龙飞凤舞的两个字:不必。不待谢游闲反应过来,他就一把抽回那只笔,慢条斯理地盖上笔帽,放回笔袋。
谢游闲觉得自己这一天快把一辈子的气都叹完了,唉,好想摆烂。
校园内荡开舒缓的上课铃,谢游闲没再打扰季晏殊上课,而是坐在窗上垂眸看着他。
季晏殊是那种典型仗着脑子好使就懒得迎合课堂的主,谢游闲盯了半晌,也没见他正眼瞧过老师半回,只低头记着错题。
跟着众人重回课堂的谢游闲表示理解——毕竟这节课的老师讲得烂事还多,换他也懒得抬眼。
不过显然季晏殊很明白学习的重要性,谢游闲瞥了眼他的桌面,书上笔记记得密密麻麻,作业条件圈得工工整整,错题本抄得赏心悦目。
挺好的,小孩就要多学习。即将踏入社会的谢游闲颇有些欣慰地想,就是这道题有些难,面前的人卡了好一会。
然而谢游闲这么想完,就听见一道略显尖锐的女声怒气冲冲地响起:“季晏殊!你又不交作业?”
季晏殊坐在椅子上,没有动。
女老师更加怒发冲冠,她大力地拍打讲桌,语气尖锐得像是指甲刮蹭墙壁:“作业不写,上课不听,天天就晓得睡觉!你给我滚出去站着!明天让你家长来一趟学校!”
季晏殊捧着课本站起来,他盯着女老师没有开口,眼里冷得像是淬了冰。
紧接着谢游闲脑子里响起0821惊恐的爆鸣:“宿主宿主!黑化值破80了!”
女老师被他这一眼看得心悸,却又不想失了面子,于是更加色厉内荏地拔高语气:
“你听到了没有?”
教室内的氛围安静到针落可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季晏殊,生怕他下一秒就拍案而起。
谢游闲垂眸,眼尾扫过众人:
有人害怕被季晏殊的暴走波及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有人顶风作案和同桌互传纸条,眉眼间流露出的都是得逞后的幸灾乐祸;还有人厌烦地盯着季晏殊,似乎在看粥里的一粒老鼠屎。
季晏殊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