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稷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在月光下微微失神。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嬴抱月看了一眼篝火那边，“遇到这么多事情，明明我应该拿定主意，结果一路上什么都没说。”
在丢下嬴帝还活着这个重磅消息后，众人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可她没能安抚大家，反而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怎么办也是正常的，”李稷摇头，“你压力也很大，大家都知道。”
对于太祖皇帝还活着并操控着整个山海大陆局势的这件事，这世上又有几人能知道该怎么办呢？
李稷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嬴抱月今夜不想进城了。
只要进了那道宫城，她就是无所不能的君王，不能再迷茫，也不能再犹豫，所有人都等着她发号施令。
可嬴抱月也不是天生什么都知道的。
不管是之前在参加大典的路上，还是后来面对西戎人对抗邪神的时候，他们都太习惯于听从她的主意，把她当作整个队伍里的主心骨，什么事都指望她能力挽狂澜。
李稷打量着月色下少女单薄的身影，有些心酸。
谁又能想起来，她也不过是一名十五岁的少女。
即便活了两辈子，她都没活过二十岁。
“不要把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李稷道，“你有师娘，有朋友，有老臣，有国师，还有……”
嬴抱月笑了，“还有你，是吗？”
李稷沉默了，他微微叹了口气，看向天上的月亮，“神灵也不是什么都知道，我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没搞清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题。
嬴抱月明白李稷在为什么感到痛苦。他的身世和身份过于特殊，身处于人和神灵这个身份的交界线上，他面对的是身份割裂的痛苦，且这世上能有其他存在理解他。
其实她之前对于如何看待李稷和青龙神这两个明明不同却又融合在一起存在也十分痛苦。
可是在地宫被那只巨爪的时候，她忽然就想通了。
“阿稷，”嬴抱月认真地看着身边男人的双眼，“在云雾森林第一次遇见的时候，你就既是李稷，也是青龙神不是吗？”
虽然是以人类的身份跑进了林子，但是作为青龙神的那部分也一直存在于他的体内，和他一起经历一切。
嬴抱月还记得她离开云雾森林的时候，见到的另一个浑身是血的小李稷。
“在地宫的时候，我想起了你小时候说过的一句话，”嬴抱月轻声道，“你说，你长大后要带着我飞到天上去。”
人是不会飞的。
“那个时候你虽然没有恢复记忆，但其实你是知道的，自己是神灵对吗？”
青龙神并非是在小李稷的身体里一直沉睡。
嬴抱月也是忽然意识到了这件事。
当初在云雾森林里一起生活的时候，小李稷和她说过的那些话，她当时所见到的小李稷，真的只是身为人类的李稷吗？
也许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所见到的小李稷，小李稷说的某些话，并不是身为人类的那个小李稷，而是身为神灵的那个存在所说。
“你其实一直都在，对吗？”
嬴抱月望着李稷的那双黑瞳轻声道。
祂一直呆在小李稷的身体里，注视着她。
她亲手封印起来的神灵，却一直透过人类的双眼注视着她。
青龙愣住了，他的双眼在兽神和人之间几度变幻，最后稳定在原本的模样。
李稷点了点头。
“不管你是神灵还是人，你是阿稷，”嬴抱月笑了笑，“我喜欢的是云雾森林遇到的那个孩子，是我取名李稷的那个存在。”
嬴抱月伸手轻轻抱住李稷，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她的目光停在男人后脑勺上束着的那条发带上。
“只要你是他，我都喜欢。”
“谢谢你救我出来。”
月光洒落在林间，落在两人的身上。
嬴抱月之前很少这么直白地表达感情，被抱住的李稷整个人都僵成了一座雕像。
“你为什么这个反应？”
嬴抱月微微松开他，目光也有些羞赧。
“我……”
李稷愣了愣神，“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说。”
“以后我都会尽量说出来，”嬴抱月仰头看向天上的明月。
她差一点就看不到月亮了。
虽然这一年她多次经历生死一线的情况，但在地宫时往下坠落的时候，她第一次有了一种再也没有以后的感觉。
那座地宫仿佛是比死更可怕的地方，坠入其中，这一次她真的会魂飞魄散，再也见不到她所爱的那些人。
“经过这一次的事，我忽然明白，有些话如果不及时说出来，以后也许就没有机会了。”
她差一点再也没有机会和所爱的人说谢谢。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嬴抱月扶着树干站起身，“之后的事我已经想好了。”
李稷有些吃惊，“抱月？”
“你真的想好了？”
“嗯，”嬴抱月低头望向李稷，微微一笑。
“我要杀了他。”
树林中瞬间寂静，只有落叶声萧萧。
萤火虫仿佛都感受到了肃杀的气息，不敢飞舞。
嬴抱月话语里的这个他是谁已经不用言说。
连李稷都没有想到她会如此斩钉截铁地说出这句话。
“你……”
“具体的事让我们回去说吧，”嬴抱月朝李稷伸出手，“我饿了。”
……
……
“你说你要杀了谁？”
篝火边，听完嬴抱月说的话，所有人都没了吃饭的胃口。
慕容音的反应是最大的，她霍然站起，难以置信地望着嬴抱月。
“师娘，我要杀了陛下，”嬴抱月无比镇定地回答，“不能再让他活下去。”
“你是为了给书白报仇？可是……”
“不光是为了给师父报仇，”嬴抱月道，“他要搅乱整片大陆的局势，会引来人间惨祸。”
“可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慕容音眉头紧锁，“扶植西戎人攻占中原？这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在吃晚饭的过程中，嬴抱月已经在地宫把嬴帝和她说的话细细说了一遍，结果听得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抱月，照你所说的，太祖皇帝陛下明明已经富有四海，他假死隐藏在地下扶植西戎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太祖皇帝陛下总不能是西戎人吧？”
姬嘉树问道，他是在场最想不通的人。他从小听着嬴帝的英雄事迹长大，不明白为什么童年时的英雄突然就变成了恶魔。
“他不是西戎人，”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他想要什么，但是……”
“他之所以要扶植西戎人，是因为他想要成为神灵吧。”
什么？
在场所有人都傻眼了。
“抱月，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