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首首发给我的歌,其实是在替自己说话。只是我从没听完,也没听懂。
我的手机存储空间里,有一个名为“林解”的歌单。
不是我创建的,是她建的,然后共享给我。
最开始我以为这只是她偶尔心血来潮的分享。后来才知道,那是她表达自己的方式,是她用来贴近我、解释自己的情绪、制造链接的方式。
只不过我那时候不懂。
也不在意。
她的歌单里有很多我平时不会听的东□□立民谣、氛围电子、实验爵士,还有一些来自冷门电影原声带的配乐。我看过几首标题,点开过几次,听到十几秒就关掉了。
我记得她曾问过一次:“你觉得《北海怪兽》的编曲怪不怪?”
我忙着头都没抬:“挺怪的。”
她沉默了一下,说:“我觉得它很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空间感。”
我说:“我不太记得了。”
她笑了一下:“那你有时间的时候,可以听完再告诉我。”
我说:“好。”
我没听完。也没再告诉她。
她再也没提过这首歌。
—
她发歌给我,几乎不带多余解释。
有时候只是一句话:“今天这首,很适合阴天开车。”
或者:“你是不是会讨厌这种没有歌词的歌?”
我当时觉得这些话没什么特别的——只是随意的评论。
现在想来,她其实是在问我:“你愿不愿意听听我没说出口的心情?”
她喜欢的歌,大多节奏缓慢、音色低沉,旋律常常带一点不安定的流动感——就像她的情绪,平静的外表下,藏着没被看见的起伏。
—
她曾经在某个冬天的晚上,发过一首很老的英文歌,《The Night We Met》。
那天我工作到很晚,手机在旁边震动,我看见她发来的歌名和一句话:
“如果有一晚你能回头,那会是哪一晚?”
我回了一个笑哭的表情,说:“你这问题太哲学了。”
她回了个“哈哈”,然后就没了。
我以为这只是个无聊的问题,现在才意识到,她在问:“你有没有哪一刻,是想重新靠近我的?”
—
我终于去听了那首歌。是在她走后的第三个月,一个人开车穿越城市外环的时候。
那段副歌响起时,我突然觉得喉咙发紧,方向盘有些打不稳。
“I had all and then most of you / Some and now none of you.”
“我曾拥有你全部,然后是大部分 / 最后,只剩一点点 / 到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我终于听懂了。
她在用一首歌,说完了她从“靠近我”到“失去我”的全部过程。
而我那时候,连歌词都没认真看过。
—
我在我们曾共用的平板里,翻出那个歌单,一首首重新播放。
她曾发给我一首《Midnight City》,她说:“你听这段电子合成,像不像我们那次在桥上走过的风?”
我现在才知道,那是她生日那天晚上,我们错过了约定的晚餐,她一个人走在东河桥上,风很大,她拍了一张照片,但没发给我。
她只是用这首歌,把那个晚上藏了进去。
她是个很会“藏”的人。
藏情绪、藏失望、藏被我冷处理后的所有难过。
她把这些情绪,压缩进一首首歌里,一次次推给我——希望我听见,也许哪怕一次。
可我一次都没听完。
—
我记得她最后一次发歌给我,是一个平常的工作日。
她发来一首《你有没有见过星星落下》,附了一句:“有些光不会停留,但它来过。”
我当时只扫了一眼歌名,没点开,也没回她。
我太忙了,忙着改一个投标方案的结构图,忙着盯一个客户的预算反馈,忙着让一切逻辑闭合,预算合理,落地有效。
我以为她懂。她确实也没催。
我再点进她的聊天框,是两周后。
那时她已经从我的聊天列表中消失了。
—
现在我一首首把那些歌重新点开播放。
房间里只有音响里那些她喜欢的声音在回荡。每一首都像是在替她开口。
我想象她当时是怎么选这首歌、怎么找词里最适合的那一句、怎么犹豫要不要发给我、怎么等我点开,又怎么一点点放下。
她不吵不闹,但她试图沟通。
她用她能掌控的方式——音乐、歌词、节奏——去靠近我。
而我呢?
我连播放键都懒得按开。
—
我曾经觉得我们之间没有问题,只是“性格差异”。
我不爱听歌,她不爱规划生活。
我靠逻辑过日子,她靠感受生活。
我以为这只是互补。
可现在我才知道,那不是互补,是她单方面靠近,而我没迈出半步。
—
贺敬然上次来找我,说起林解离开这件事。他没正面评论我做得对不对,只说了一句:
“你知道吗,她发给你的那些歌,也发给我一部分。”
我愣住:“什么意思?”
他笑了一下,说:“有一阵子,她每次选一首歌,都会发给我和你。她想知道你是不是能像我一样听出她想表达的东西。”
“然后呢?”我问。
他说:“她后来就不发我了。大概是你那边没回应,她就觉得没必要了。”
我说不出话来。
林解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清醒得很。她知道自己在不断靠近一个不回应的人。她只是太希望,哪怕一次,我能回头。
而我一次也没。
—
我现在把那张共享歌单,调成了“循环播放”。
那些歌陪我做方案、深夜改图、发呆、喝茶、听雨。我好像才开始明白,这些歌里藏着一个人多少次想说“我想你”,却怕被嫌烦。
林解不是在分享歌,她在等回应。
她不是非要我爱她喜欢的音乐,她只是想听我说一句:“我也在听。”
—
那天夜里,我梦到她坐在我们曾一起装修过的客厅中央。没有灯,她抱着腿,靠在沙发一角,像是刚刚听完一首很浓的歌,沉在情绪里出不来。
我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她抬头看我,眼神很平静。
然后她说:“你听完了吧?”
我说:“听完了。”
她点点头,说:“那就好。”
梦就结束了。
我醒来时,耳机还在耳边,播放列表正好播到那首《你有没有见过星星落下》。
歌词轻轻唱着:
“光来过,然后消失。”
“你不会记得全部,但你曾在光里。”
—
林解发过很多首歌,我一次都没听完。
现在我一次次点开,像补交作业一样,一首首地还给她。
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愿意听我说一句:
“对不起,我现在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