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途中,陆琪安独自站在电梯里,四面是冰冷的镜面,将她疲惫又克制的模样反射得清清楚楚。
她深吸一口气,指甲下意识地掐入掌心,掌心早已出了一层薄汗。
刚才在顾沉和宋辞面前,她表面上镇定自若,实际上却一直在强撑着习惯性的伪装。
七年了。
她从没想过,七年后与顾沉的重逢,会是以这种方式——
不是意外重逢的温情,而是商业谈判桌上的冷静较量。
他已经是高高在上的操盘者,而她,只是孤注一掷想要保住自己事业的小小破局者。
而最让她心里难以平静的,是那句——
“你资助了一所小学。”
这句话像一颗冰冷的钉子,一下子钉进了她的心脏深处。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查到的。
她隐藏得很好,从未在公开场合提起过。
但他还是知道了。
而这份无声的窥探,让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面前这个看似沉稳内敛的男人,早已不是七年前那个,愿意帮她挡在霸凌者面前还安慰她的顾沉了。
如今的顾沉,手腕深沉,眼神太过冷静,像是可以不动声色地掌控一切。
陆琪安靠在电梯壁上,闭了闭眼,心头涌起一丝隐隐的寒意。
他今天的态度,太让人摸不清了。
琪安回想起他刚才的表现,心有余悸地想到,他应该根本没有看到那封夹在课本里的信吧。
她非常后悔年轻时犯下的蠢事,她只希望顾沉根本没看到那封信,最好把课本也一块丢了,反正他后来也出国了。
不过顾沉这种有钱人,家里房子这么大,估计是不需要靠丢书来节约空间的,她悲哀地想到。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可笑又酸涩。
手机震动,将她从胡思乱想中拉回来。
她低头,是林芊芊连发来的两条语音。
【姐你看微博了吗!刚刚星熠公关发稿了,全网都知道你入驻星熠啦!!!】
【你现在微博热搜前三了!热度爆表!你要爆了啊啊啊啊!】
琪安低头笑了一下,却没点开微博。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后脑勺倚在冰冷的电梯壁上,闭上眼。
——爆了又怎么样?
热搜、曝光、掌声、流量……这一切她不是没经历过。
她更清楚,越热的风头背后,藏着多少暗流涌动。
而顾沉——
她依然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是为了商业利益,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她不敢妄加揣测,也不愿再轻易相信。
七年前,那封没能送出的信,早已成为一段尘封的过去。
她不会再因为一个名字,动摇自己,也不会再因为一个曾经喜欢过的人,轻易陷得更深。
电梯“叮”的一声,门缓缓打开。
陆琪安睁开眼,收起所有情绪,拎起包,步履坚定地走了出去。
在光鲜亮丽的舞台背后,她早已学会了一个道理——
靠自己,才是真正的安全感。
而面对顾沉——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让自己没有退路。
*
顾沉收拾桌上的文件时,动作慢得近乎谨慎,小心翼翼得仿佛每一页纸都是水晶雕成的,稍有不慎就会碎裂。
他将那份属于陆琪安的合约,一页一页仔细理顺,然后极其认真地放进了自己随身的公文包里。
一旁的宋辞看着老板这一系列异常“细致”的动作,神情微愣。
他甚至想不起来这只公文包是哪来的,只记得它上面那个看起来像狗又像狐狸的logo,是某个高定品牌的标志。
高定是挺高定的,就是不太像老板的风格。
顾沉需要这种东西吗?以他一贯的行事风格,所有琐碎事务都是助理和秘书包办,动动嘴就有人递上来,哪轮得到他亲自动手收文件?
更别说,他现在竟然一板一眼地在摆弄那个复杂的袋扣,不知是因为文件太厚还是手生得久了,居然对着扣子鼓捣了半天。
等宋辞终于反应过来要上手帮忙时,顾沉刚好啪的一声将公文包扣好。
他动作干脆地把包提起放在桌上,力气大得直接把那包砸扁了一小块,像极了加班到深夜的实习秘书发泄情绪时的随手一砸。
宋辞看得一阵肉疼:这包一个月工资买不到啊……
更让他哭笑不得的是——顾沉居然顺手拎起包,提着就走。
……怎么回事?他老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像秘书本人了?
宋辞只好两手空空地跟上,一边迅速吩咐司机提前到楼下等候,一边心里默默吐槽。
他一边偷眼观察顾沉的脸色——那张清冷克制的脸庞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眉眼沉静,轮廓分明,仍是那副惯常的、不近人情的样子。
仿佛刚才那一场不太“正常”的签约仪式,只是一场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商业合作。
车门关上,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外。
车厢里安静得近乎压抑,只有时不时穿梭而过的街灯影子。
顾沉靠在座椅背上,头微微偏向窗外,目光掠过一幢幢灯火通明的楼宇。
他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逃避。
指尖不自觉地在膝盖上轻敲,节奏混乱。
良久,他才伸手,将那只黑色公文包重新拉到怀里,动作缓慢却执拗。
他拉开搭扣,翻开内层夹层,纸张的边缘微微翘起,露出那份白得刺眼的合约。
他低头凝视着那熟悉的签名字迹,指腹轻轻摩挲过去,力道小得近乎虔诚。
——陆琪安。
这三个字,他在心里默念无数次,每念一次,胸口就沉一分。
七年了。
他以为自己可以忘了那个傍晚,忘了那封未拆的信,忘了那个站在礼堂门口苦等他的女孩。
可事实是,他根本忘不了,只是从不敢面对。
他曾亲手将那封信夹在物理课本里,然后在搬家的时候,将整摞旧书连同那张信纸,封进了地下仓库。那封信,他一直带着,没有拆。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他怕打开之后,那些被他亲手放弃的过往,会像洪水一样席卷而来,将他压得喘不过气。
他没有回应她的信,没有出席她的毕业典礼,没有在她最孤独无助的时候站出来。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站在她面前,更没有资格重来。
可他控制不住地想靠近。
哪怕只能用“老板”这个身份,用一份再普通不过的合约,换取一个可以留在她身边的理由。
他闭上眼,喉结轻轻滚动,仿佛在努力压下什么情绪。
沉默中,他重新关山公文包,像是将一件珍贵易碎的东西藏起来,不许任何人碰,也不许自己再动。
靠回座椅的那一刻,他嘴角轻轻扯起一抹笑,淡得几不可察。
那笑意里,没有得意,只有自嘲。
他对自己低声说:
——这样就好。
至少,她还在他视线之内。
至少,他还能替她挡风遮雨,不动声色地守着。